5、第5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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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去理智的丹小瑜，在闯到堂前的时候，还是停住了脚。
仔细想一想啊，她这样不是公报私仇吗？
因为讨厌他一点言行，就耽误他的正事，这是个好孩子该做的事吗？
不能拿别人的冒犯，来贬低自己！
好险好险，差点做了告密小人。
黄显满心觉得她会直接进去，跟丹老板她们哭诉一番。他这短短七八年的小日子里，见到过的女孩子们，都不会放过这样的机会。
所以，到了这个份上，他已经放弃为自己辩解了。
正在默默准备迎接来自双方家长的暴风雨，却见她忽然转头，气冲冲地道：“都怪你！哼！”
然后，她原地跺了跺脚，跑了。
跑了。
诶？跑了？
不是要告状吗？
不是要看着我挨一顿揍，才算报仇了吗？
现在这算怎么回事啊？
黄显一头的雾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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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黄显还是成功递上了请帖，请丹志梅夫妻来看戏。
小镇勾栏的一整晚，灯火通明。
这个晚上，德胜班演出的并不是最擅长的《凤求凰》，而是一本《烈马寒窑》。
这本是个长长的故事，但德胜班很干脆地修过戏本子，删除冗余重复的戏份，只留关键四五折，一通到底。
一出苦尽甘来的老戏，在他们手中，幻化出不一样的光彩。
往常惯于琴挑情心的亚相如和赛文君，在同样的粉墨点缀中，化为了与往日不同的薛平贵和王宝钏。
黄彦将平时里不常见的做功实力和盘托出，珍珠也在举手投足间放开了泼辣气势。薛平贵的屈伸和谋算，王宝钏的顽固和好强，在两人的演绎下，愈加鲜明。
十八年苦日子到了尽头，重逢，是最好看的一场戏。
长久分离之后，少年夫妻改变了模样和内心。在别的戏班，大约是诙谐和睦的气氛。然而，黄彦和珍珠，始终在台上保持着疏离。当一人面向观者念白或唱戏文时，另一人便会悄悄以袖遮面，做细细打量、思索和疑惑的样子。
珍珠演的王宝钏，并未在薛平贵嘲她“容貌不似彩楼前”时叹息，而是一面做挽发状，一面飞过去个眼神，“啐”了一声。
薛平贵无奈摇头，道：“这个脾气么——”
王宝钏道：“若非这个脾气，如今还不是这个模样哩！”将手贴在自己脸颊上，摸了摸，这才叹出一口气来，道“老了”，抬袖拭泪。
薛平贵在旁边，并未嘲笑，而是拈起自己的胡须，看了看，默默地点了点头。
当最终相认后，薛平贵上前一步，想要重新携起王宝钏的手。王宝钏却忽然一惊，将人一推。薛平贵想也不想，就竖起双眉，一声呵斥。
两人如梦方醒。
王宝钏向后退了半步，轻轻摇头，转了个身，掩饰似的拂了拂袖。薛平贵上前，貌似更亲热地馋了一下她的手臂，王宝钏轻轻倚靠过来。两人以这样的姿态亮相后，才是个和好的模样。
再一出场的“登殿”，就忽然将刚才那困顿之状抛在脑后。不见贫寒女子和乔装的郎君，而是辉煌炫目的宫殿场景。冕旒龙袍，凤冠霞帔，那之下包裹的夫妻之心，彼此都再也看不清了。
一台戏里，有了主角的带动，艺伶们统统拿出浑身解数来接戏，整个台上没有闲人，各个出彩，比平时彩排还要利落。
于是，一场吹吹打打，皆大欢喜，悉数于夜深之前全数落幕。
这场演出，不同于以往的叫好连连。
观者竟是静悄悄的。
勾栏茶肆发现了，今日的座位满满当当，茶水、果子，却只有往日的一半消耗。
不论喝茶的，还是跑堂的，茶博士、掌柜，一屋子鸦雀无声，都被戏台上的故事深深吸引着，瞪着眼睛，看了一折又一折。
一路演到登殿封后，落下幕来，整个茶楼还没反应过来呢！
就这么悄悄地散了场，观者三三两两结伴归家。
可不知道有多少人，就走在半路上，猛地一拍手。
“嘿！这可太好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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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了戏后，两家师长带着弟子们，在小镇上最好的那家酒楼开了几桌宴席，觥筹交错，其乐融融。
丹志梅端起杯来，向黄彦笑道：“黄师弟，我自小在教坊学艺，封闭惯了，好多江湖规矩都不知道。像这次未曾拜过码头就贸然进驻，差点闹了笑话。幸好咱们两家多有渊源，也幸得师弟多有容让，才不至于让教坊在梨园同道口中留了话柄。在这一件上，是要好好谢过你们夫妻的。”
黄彦急忙受了敬，和丹志梅对饮一杯，才道：“丹师姐说得太客气了，真让我们无地自容。教坊才是梨园正统，群龙之首，您到地头上来，是我们有失远迎。不瞒您说，我就怕您要和我们搭对台，都做好立马卷铺盖，连夜逃跑的准备了。”
丹志梅笑了笑，道：“那就更是我的不对了。”
黄彦笑道：“是我艺不如您，哪敢并驾齐驱？”
丹志梅放下酒杯来，道：“咱们也不要客气了。既然相遇，就合作搭班，代替对台，岂不是好？演出，还是以你们班社为主，有什么配戏的角色，我们这些徒弟若能胜任，但凭驱使。”
黄彦急忙道：“丹师姐，这可使不得，怎么能让教坊弟子给我们民间班子做配？”
丹志梅道：“我们这次出京巡演，本就是为带徒弟，给他们积攒下登台演艺的经验，锻炼临场的胆量。既然你我以师门相称，你就是他们的师叔，带一带他们又何妨？”
黄彦受了这个抬举，受宠若惊。
“丹师姐……实不相瞒，我还有个不情之请。”
“黄师弟但讲无妨。”
“我这犬子，也跟我们夫妻学过几天，会个两三折戏。我们本想让他上台，也见见场面。但我们这些徒弟，年纪大，身量也高，和他同台的话，不像个样子。是以，想跟您讨几个年纪小的徒弟，让他演一次整出戏。”
“这有何难？”丹志梅将手揽在身旁丹小瑜肩上，“小女也才学艺不久，还是个半吊子。我看贤侄年纪比她大些，又早学了两三年，我就有见贤思齐的意思。那，咱们给他两个选一出戏，排一排，演出来吧。”
黄彦和珍珠急忙敬酒：“多谢丹师姐提携，咱们感激不尽！”
丹志梅和姚芳洲回敬道：“哪里话？都是自己人，不要见外了。”
黄显坐在席上，无聊地打了个呵欠，兴趣缺缺。
说什么“和别人不一样”？
这不还是那样？
赔笑、降低身段，求人家给个机会，提携他的将来。
这个时候，他就觉得很窝囊，也替自家戏班不平。
为什么他父母，只因身在乡野江湖，就必须对教坊仰望着、憧憬着？他们根本也没比这教坊的夫妻差到哪里去，为什么就得矮人一头呢？
江湖班子，这样两家相遇，就要扎起对台，硬碰硬决胜负。
怎么偏偏只有教坊，能不战而胜？
凭什么？
凭他们命好，生在京城？
凭他们爹妈的人脉，能把他们送到教坊学了艺？
这样求来的指点，不要也罢！
他这么想着，脸上就一副憋着气的神色，再也装不出乖宝宝的样子来配合父母。推说要去方便，告了个退，就下楼去，坐在酒楼小花园的亭子里发呆。
“你还甩脸色？我也不想和你搭戏。”
丹小瑜不知道从哪冒出来，手上拿着几枚薄荷叶子，正在往手上和胳膊上擦。
春夜虽然还算凉爽，但也已经有些蚊虫了。她可是精致得很，不愿意胳膊上被叮咬的。
“你别烦我。”黄显恹恹地道，“院子这么大，那边有假山，还有走廊，你去哪不行，非要到亭子来和我挤？”
“脾气真大。”丹小瑜嘟囔一句，“一个亭子装不下你了？”
黄显连斗嘴的心情都没了，靠在柱子上，望着亭子顶上的彩画不说话。
丹小瑜倒觉得，他这么一来，比爬树翻墙的时候可爱多了。
“哎，元宝，我们搭个什么戏好呢？”
“你不是不想吗……”黄显低声道。
“我又不是为了你。”丹小瑜道，“我是看黄师叔和袁姨姨，他们不顾一切也想让你有更好的机会，挺感动的。”
“你只是个外人，根本不懂我的想法。你父母是教坊的台柱和首席的把瑟（见作话），到哪都高人一等，跟我们小班社能一样吗？”
“父母就是父母。”丹小瑜在亭子一角坐下来，“不管他们在别人眼里是什么身份，他们爱护我，就是我最重要的家人。一家人，各自都有各自的事要做。父母有他们的辛苦和不足，但我没法代替，也没法弥补，只能把自己的技艺练好，尽到自己的责任。可是你呢，父母在帮你，你在做什么？不但不听话，还要添乱，是不是太幼稚了点？”
黄显开始还不以为然，后来却听得怔住了。
哦，大人们常说的，所谓“懂事”，原来是这样的。
她小小的年纪，已经有了明确的目标，把握自己能做的事，有自己的见解了。
她果然和他见过的孩子，都不一样。
“幼稚鬼，想通了没有？”丹小瑜刚才掏心掏肺的，像个小大人一样，现在又恢复了一副骄傲的神色。
黄显本来都打算回她几句诚恳的话了，又被她轻蔑的小眼神一瞥，改了心情。
“我才不幼稚。”
“呵，只顾着自己发脾气，一点利弊都想不通，还叫不幼稚？”
“哟哟，您不幼稚。难为您小个子只有半人高，藏在冬瓜后边都找不着，竟然还懂大道理。”
“本小姐，不和你一般见识。”
丹小瑜眼珠转了转，忽而一笑。
“你知道，为什么吗？”
黄显还真有点好奇：“怎么的，下一句准没好话。”
“嘻嘻。”丹小瑜还是说了，“因为，傻子会把我降到和他同样的高度，然后用他丰富的经验打败我。”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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