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歌》将禅

2、致死亡

　　“当知觉把握世界
　　抓住一块太阳热的石头
　　流浪在一棵树下。
　　当死亡穿过漩涡
　　是否会有一片聚光
　　在他头顶上铺展？”

　　清晨，单予离睁开双眼，阳光斜织在病床，他试着移动，但身体并无响应。他叹了口气，平躺着，感受着还算活泼的心跳。思绪渐远，此生再不相见却连一场像样的告别都没有，闭了闭眼掩饰哀思，再看白色的天花板上斑驳的菌落。内里的情绪像被顽童赤脚踏进的池水，水花四溅，一圈圈涟漪不断扩散却似利刃击向心脏，无可抵挡，无所依托。

　　“儿子啊，最近在学校里过得还开心吗。有没有喜欢的姑娘啊？”
　　“爸。什么跟什么啊。”
　　“嘿嘿，对了这次期末成绩怎么样啊。”父亲搓了搓鼻子问道。
　　“差强人意。”单予离撇了撇嘴
　　“儿子啊，咱年轻就应该多努力，这时间也不剩多少了，假如你还没有什么长进，那不得被别人拉开一大截，到时候考不上好的高中，以后……唉父亲要怎么放心你的未来呀，不是我说你啊……”
　　“呃，爸你还是放心吧。”单予离不耐烦的塞上耳机，手里转着刚从死党那抢来的一个不规则魔方。
　　“放心放心？你个死孩子除了玩还会什么啊？成绩又差还不求上进，你看看你，讨饭去吧！我说你几句要死了是吧，你还白我眼是吧，什么态度！你爸就知道宠着你，你看看，还不好好听我说话，天天就是玩乐！……”母亲听到单予离语气里的敷衍，皱着眉絮絮不止。
　　“唉，老婆，算了别说了，儿子会努力的。”父亲淡淡地说，
　　“算了？你就只会宠着他，你看看他这样子！没有一点教养，就跟个流氓一样！”
　　“诶，你又不是不知道儿子的脾气，你越是说他……”
　　“你还不管他是吧，你不管我管了，单予离你知不知道为了培养你妈妈多辛苦？你看看别人家的孩子多好啊，成绩好人品好性格好，你看看你……”
　　“吵死了。”单予离喃喃。
　　“你还嫌我吵？！你……”
　　“老婆！算啦！一家人开开心心出来玩你别老数落孩子，好端端的假期。”
　　“假期？什么假期！”
　　“……”白了一眼前方争吵不止的两人，烦死了。单予离多希望有什么禁声法术，让他俩都闭嘴。于是他心里愤愤不平地开始嘀咕爸妈的不是，嘀咕自己生不逢时，没天赋，却也没反省自己的好吃懒做。前座的分贝越来越响，打断了他的牢骚。
　　“吵死了！”单予离怒吼，整个世界仿佛安静了下来。一旁被吓傻的妹妹也终于缓过神，抽嗒抽嗒鼻子，脆生生的说：“爸爸妈妈不要难过，哥哥最棒了呐！哥哥，哥哥，看，好漂亮的云。”
　　啧，别人家的孩子，什么嘛真是，指不定暗地里也全是刺儿被自己的父母数落。只会读书的家伙，又怎么知生活的情调。更不会想到爸妈喜欢什么，偷偷攒钱去买了吧，总觉得自己那个储钱罐里悄悄藏着的爱被贬低的一文不值。单予离的委屈又多了一分，回头看了看自己妹妹，这小鬼鼻涕眼泪一扒拉，蠢萌。嘿嘿，自己对她真是一点火气都上不来。想着，单予离动手揉乱了妹妹的头发，看着她皱着眉头向妈妈告状，不禁笑出了声，回头看了看窗外，风景还真是不错。
　　嗳？
　　视线一红，他似乎看见了暗红色的，无尽的血在眼前扩散。
　　模糊的画面渐渐清晰拉近，他看见一个男人持刀挑开另一个人的肚皮，男人留着中长的黑发散搭在肩头，对方崩开的肚皮里飞出不明的碎肉混着血的咸腥弥漫在空气中，气味甚至触感都真实的可怕，单予离的喉咙仿佛被一双手扼住，惊叫不得，哪怕紧闭了双眼也摆脱不了那些画面，他像是一个被扯着眼皮强制观看虐杀的囚徒。只见黑发男子癫狂得笑着，伸出的手却不是人类的，修长如墨的手指，锋利的指甲弯钩状如鹰爪挑着剖开的肚皮轻轻掀起，一层皮脂一层血肉可见的不可见的经脉尽断，单予离清楚看见里面蜷缩的胃、大肠、还有其他被搅烂的器官，那人还未死透，惨烈得呼救着，那一声声惊叫刺痛着单予离神经，单予离觉得连自个儿的脑袋都快炸掉了。黑发男人果然不是人！掀开肚皮不算，竟然挥爪将那人的生殖器给斩了，只可惜那人快要嗝屁了，对这近乎耻辱的行为已经没有一丝判断力。看那人逐渐僵硬，黑发男人慢慢回过头，于是单予离看见了他的脸，再次感慨，真托马的不是人！锯齿状的牙齿，血红的眼球，金色的眼珠和竖着的银白色的瞳孔，一条猩红的长舌舔过嘴角，额前贴着几缕头发像被什么濡湿了，干，单予离倒吸一口气，除了血还有什么？
　　看着怪物男收缩的眼球，和极度扭曲病态的面庞，单予离心里警铃大作，果不其然，一个晃神间怪物男已经猛冲入人群，开始又一轮的杀戮。
　　单予离觉得自己已经不止被撺掇了呼吸，甚至连心口都开始隐隐作痛……
　　单予涵望了望发呆中连眼睛都不眨的哥哥，扯了扯他的衣角，“哥哥，不要只看云啦！太阳出来啦！看看彩虹哦！！”
　　妹妹的声音穿过密密麻麻的惨叫，一把抓着单予离脱离了那种恐惧。终于从杀戒中挣脱的单予离长舒一口气，只感觉背后一阵刺痛，出了很多了冷汗。他看了看妹妹，还有前座终于默不作声的两个大人。那究竟是幻觉……单予离沉默了一会儿，最终还是决定开口，有些事只有说出来了，才会安心吧。
　　“妈，我好像看见杀人了。”
　　“你个破孩子又说什么鬼话？又看了什么小说吗？杀人，你知道杀人是什么？你看过死人吗？你懂什么懂，你这么没用不上进，你凭什么厌世啊你？嗯？不好好学习！等着做农民吧你！那么想死你去死好了！……”妈妈正在气头上说了，言语依然刻薄，她没有注意到单予离颤抖的声调和苍白的面庞，所以理直气壮。
　　“我不是在开玩笑，也不是厌世……那真的很可怕，刚才看的那些太逼真了……可我以前从没见过这些啊……”单予离皱着眉小声嘀咕在母亲看来只是可笑的小脾气，转移刚才的话题罢了。
　　然而谁都无法预料到死亡会怎么择人，杀与被杀有什么规律。
　　“你——”母亲拉长的音调，不完整的音节……
　　又是无尽的嘶喊，单予离曾幻想过的所谓那绚丽的死亡，此刻，陡然降临
　　前方塌陷的巨石击穿了车盖，那一刻，铁皮像蛋壳一般脆弱不堪，母亲惊恐的面庞，挤压粉碎的身体都在单予离面前呈现，而这一切不过顷刻间。单予离皱着的眉头还没来得及舒展开，便因为惊恐而拧的更甚，刚“见证”死亡，此刻就要面对死亡，他还没来得及理清现实与幻境，忽然想起身旁的妹妹，单予离想将她护在身下，而回眸，妹妹的身体挺坐着安然无恙的样子，可是脖颈处血涌而出，那幼小天真的脑袋还僵持着死前美好的笑容，可那脑袋正遗落在一尺外的公路上。单予离放大的瞳仁，巨石从车上碾过，坠落，砸碎了妹妹的笑容，镜头放慢，单予离看见妹妹渐渐扭曲模糊狰狞的表情，双眼瞪圆外凸，那口型微颤，似乎在说。
　　“哥哥，救我。”
　　噗哧——
　　一切尘埃落地，单予离下意识喊着爸爸妈妈。可刹那，寂然无声，仿佛他祈祷过得法术突然显灵。
　　原来血是冷的，单予离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