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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9、愿尔等从此自由 ...

  •   没有人明白这句话里的意思。

      对于血瀚海的信众来说,倘若这世上还有一个能够追随的人,那必然是眼前的掌教大人。

      无论他面貌如何改变,只要血瀚海的人还在,他就一定会踏着血海尸山走回来。

      这是一种久经岁月而坚定不移的信念,伴随着时间的增长越发深厚。

      所以一时之间,没有人开口说话。他们被叶三的言外之意震惊得微微颤抖,就连脸色都变得惨白。

      安多皱着眉头,觉得不太对。她慢慢抬起头来,眼光与叶三的猛一碰撞,后背就整个僵住。

      她轻声开口道:“兄长,您知道这句话意味着什么吗?”

      在这种略带警醒的情绪里,就连称呼也不经意发生了变化。

      她这句话虽然问的是叶三,但是替血瀚海的所有人发问的。无论他决定做什么,都需要给族人一个合理的交代。

      叶三看了她一眼,神情很平静地说道:“安多,你们需要忘记圣教,然后迁去八十里外的草场。大翊不会接纳自成一派的人马,你们也不能在战争来临前流落在草原上。”

      安多脸色越发苍白,很长时间都没有再说一句话。她扭头看了看苍苍茫茫的大草原,却有一股怒气从心头升起。

      “兄长,我不同意。”她认真看着叶三,再一次开口道:“他们也不会同意的。”

      叶三打量着眼前这个姑娘,他们有很长的时间没有见面。在这段时间里,原本天真幼弱的姑娘不得不扛起血瀚海的所有人命,哪怕在相遇之后的那些时间里,她表现得柔软而天真,但真正的问题摆在面前时,她就还是血瀚海唯一的圣女殿下。

      他没有想到,当年那个跟在自己后面一步一步走的姑娘,如今也有了反驳自己的勇气和力量。

      叶三有些欣慰地看着她,却听安多一字一顿道:“千年以前,血瀚海生活在唐峰雪山之下,这块草场本就是我们的家。草原上的子弟何其骄傲,为何要被区区几个昭武骑兵杀得不战而退,乃至放弃千年以来的信仰?”

      她看了一眼叶三,慢慢跪了下去,将额头贴在地面上,“掌教三思。”

      在她耳边的草上,盛开着一朵嫩黄色的小野花。

      叶三蹲下身子,随手掐走了那朵花,在指尖轻轻旋转了几下。

      看到这朵花,他温和地说道:“安多,不论我在不在,不论圣教在不在,这朵花依旧会开放的。”

      安多没有抬头,她觉得很委屈而伤心,又不能在这种时候哭泣。

      她的声音有些颤抖,态度却依旧坚决,“长生天下,万物生息。自然先有那至高苍穹,才有了后来的一切。哥哥可以替我们做决定,我们也可以不服从。”

      听到她这句话,叶□□而释然地笑了起来,他单膝跪在地上看着眼前的族人,然后拍了拍安多的肩膀道:“长生天永恒存在,你们永远可以信仰它,但是不用再追随我,也不用再追随圣教。”

      说完这句话,安多猛地抬起了头。

      她这时候才明白,哥哥那句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草原上的长生天永远存在,长生天依旧是草原上的至高神,但是,借助长生天的名号存留在这个世间的圣教,从此可以消失在草原上了。

      从此没有什么魔宗掌教,也没有什么血瀚海,草原上只有一群信奉苍天的牧民。

      仿佛看明白了她的眼神,叶三站起身来,对着安多说道:“安多,圣教是在叶家先祖的手里流传下来的,也自该终结在我的手里。”

      “圣教传承了这么多年,其实做得不算好,大部分信众在冰川里生活,到死都没有见过外界的阳光。”

      “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血瀚海的人能做普普通通的牧民,做自己想做的一切。”

      说到这儿,叶三忍不住眯起眼睛朝草海上看去,随口问道:“安多,知道道宗和圣教的区别在哪儿吗?”

      安多定了定神,认真回答道:“道宗信奉天地,却并不信仰神佛。圣教认为长生天的力量会投射到人间,从而改变这世间规律变化,因此敬奉掌教为至高神的化身。”

      叶三摇了摇头,说道:“宇宙在乎手,万化生乎身。圣教信奉的,永远是作为人可以改换天地的力量。当年道宗在大翊开山立派,却永远无法跨出逆天修行的一步,因此只能匍匐在天意之下。”

      伴随着这句话,低头叩拜的信众们惘然地抬起头来,却因为那近乎传道的几句话而心神激荡。

      他是掌教大人,他翻阅过圣教的无数典籍,他对着长生天的信众解释复杂经文。

      那么,这就是传道。

      于是叶三接着说道:“圣教典籍的核心,从来不是拜服某一个人。”他看着那些微有迷茫的眼神,声音里有一股遮掩不住的骄狂,“而是……谁都不服。”

      不敬畏那苍苍天道,也不敬畏那黄土大地,天地自由生息,千万年来,只有在这片大地上成长起来的人类真正改变了它。

      人们以七尺之身,用千百种工具,真正改变了这方天地,从此成为了天地里自由的生民。

      既从冰雪之中踏出山川,成为了天地之中唯一的主人,又为何还要拜倒在所谓的至高神化身之下?

      想到这儿,一丝锐意从叶三眼底飞闪而过,他看着苍茫的草色,微叹道:“我希望你们不再信奉圣教,也不再信奉我,我希望你们,能够成为自己的神明。”

      “如此,才是圣教千百年来存在的意义。”

      人们跪倒在地面上,情绪却极为激荡,神思一时缥缈无着,渐渐有入定之相。

      叶三往后退了几步,慢慢地弯下腰,将右手持于胸前。

      他沉声道:“愿尔等永世骄傲,从此自由。”

      人群里发出嗡嗡的声响。

      很多人的声音聚集在一起,形成了声音的海洋。

      他们拜服在草原上,向血瀚海最后一位掌教大人拜别。

      叶三随意颠了颠手里的长剑,扭头就往身后走。看着他渐渐远去的背影,安多猛地站起身来朝他冲去,就连脚下的泥地,也被拖出两道长长的印痕。

      叶三走得很平稳,但速度极快,看着他越来越远的背影,安多忍不住大声喊道:“哥哥!”

      她按住自己的膝盖微微弯腰,缓了缓气息后说道“哥哥,我知道你要做什么。你想告诉所有人,你是圣教的掌教大人,你想引那群修士离开云中,你想让血瀚海的人安安心心活下去——”

      “但是哥哥,当年我看着你离开血瀚海,现在你又让我眼睁睁看着你,眼睁睁看你一个人去战场吗!”

      说到这儿,她的声音依旧平缓,但是泪水已经顺着脸颊滚落下来,“当年哥哥离开的时候骗我,说会带着糖回来,现在的哥哥不骗我了,却又要扔下我!”

      叶三忍不住叹了口气,他扭过头,看见站在草海里满脸泪痕的姑娘。

      当年离开血瀚海的时候,安多还没长大,蹲在雪地里玩雪团子,好像她的哥哥很快就会回来。

      现在她长大了,却不得不面对一个又一个人的离开。
      金色的阳光洒照在原野上,将地面的草叶都染上一层金雾,他们两个站在荒野之中,有细长的叶子刮过衣服下摆。

      叶三看着她,慢慢开口道:“安多,你要记住,你终究姓叶。” 他没有尝试着劝说眼前这位姑娘,只是说了一句话,“你要亲自带他们去八十里外的草场,确保他们的安全。”

      长风吹动着地上的草叶,发出沙沙的响声。

      安多没有再往前走半步,那一句话让她失去了所有辩驳的勇气。

      当年冰川之中,很多人死在寒风里,到死都没有喝上一口热水,由于严寒、缺少阳光、不新鲜的食物,大部分人的寿数都很短。

      他们生来站在圣教的最顶端,自然也要替族人抗起塌下的天。既然生而受人顶礼膜拜,又怎么可能放下那本该肩负起的责任?

      她低头看着鞋尖,脚边零星几朵黄色的小花,在风里簌簌地摇晃着。

      云中的战场上,战事相比以往更激烈一些。那些修士藏在骑兵的最后方,像看蝼蚁一般打量着泥地里搏命的士兵。

      统领神武军的杜少威骑在黑色战马上,胸腹间的伤口早已渗处新的血水。他唯一的军师兼管家坐在伤兵营里,筹算战事的纸张堆积足有半米高,地图被勾画过无数遍,边角早已翻卷。

      从这段时间的战斗来看,藏在昭武背后的修士们并不想很快地结束这一场战争。他们似乎只想让昭武与神武军打得两败俱伤,然后让神武军的大批力量被牵扯在边境。

      如果想让神武军无法回援,那么清虚宗在境内究竟会做什么?

      这是一个很可怕的猜想,然而他们不得不承认,这个猜想正在一步步变成事实。

      这些时日以来,除了战争给人带来的疲乏和伤痛,与修士的非正面交锋更是让军队的战士们受到前所未有的冲击。

      对普通人来说,很难想象与修士战斗意味着什么。

      哪怕这世上大部分修士并没有高绝的修为,但是他们超出凡人的体能、力量乃至于些微对灵力的利用,都足以改变一场交锋的结果。

      昭武的步兵们结阵冲锋,在大地上,他们齐刷刷向前冲去,就连地上的沙子都被震动得弹跳起来。

      受到某种力量影响的战马有些狂躁地冲进了人群之中,伴随着利锐的剑气,地面的泥沙都被切割出笔直的剑痕。
      血水粘稠,很快就淹没了马蹄。

      一时之间,地面上传来的战斗声响凄厉哀绝,令人毛骨悚然。

      长风凌冽,草海茫茫。杜少威立于阵前,却见昭武骑兵的后方升起一道青灰色的烟迹,以极快的速度朝着战场上袭来。

      那道青灰色的长烟笔直地铺陈在荒茫大地上,像是一把锋利的冰锥。

      天地里的灵气因此而涌动,黑色的战马受到波及,有些惊慌地扬蹄晃脑,在地面上腾起一大片黄色的沙雾。

      一道道惊雷在耳边炸响,直叫人心惊肉跳,心跳几乎与震动声连成一气,心脏蹦跳着欲闯出胸膛。

      远处的炸响原来越近,昭武的刀光已经横亘在眼前。混乱之中,血流遍地。

      哪怕凶蛮如杜少威,此刻也不得不发出一声叹息。

      有些东西,并非人力能够抵挡。作为一个战士,他明白输赢的道理,只有赢家才有资格在这个世界上活下去。

      电光火石之间,他忽然想到,倘若今时今日一切抵挡才是错误的、徒劳的呢?

      他为自己的想法狠狠打了个寒颤,反手甩了自己一个耳光,再度提起手里的战刀。

      在他的视线里,一道白色的光亮自地面上冲卷过来。

      笔直得像是一把睥睨纵横的剑,横绝在天下地上。

      伴随着哗啦响声,剑气两边的野草纷纷翻卷,露出草根处的地皮。那道剑光急速飞掠而来,与青灰色的烟气猛一冲撞,激荡起爆炸一般的亮光。

      天地之中的气息变得极度混乱,灵气的力量发生撕扯,变得浑浊不堪。而人和马受到的影响更为强烈,一时人仰马翻气息倒流,在极度的混乱之中,所有人因此而停滞了一瞬。

      他们有些惊愕地抬起脸,视线穿过飞尘和血光,在天光之下,他们看见了一张极为年轻的脸。

      战场的边缘,忽然出现了一个年轻人。那个年轻人穿着很普通的衣服,身上灰扑扑的。

      只有他手里的长剑,耀眼得像是来自另一个世界。

      “叶……?”杜少威坐在马上,或许因为方才的战斗,他的神情有些晦暗不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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