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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7、天下地上,两个小小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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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掌教归天,用另一句话来说,就是请你去死吧。
叶三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在他骂完这句最为常见的粗话后,云清看着他,愣了一会儿。
他们虽然相处了很长一段时间,但是云清确实没有听过叶三这么直白地骂人。
叶三看了他一眼,道:“不是傻子吗?以清虚宗今日野心,他还真相信能够与道宗和平相处?一旦秦岭之盟形成,不出三年,清虚宗必定北上攻克昭武黑城,吞并整片漠北。”
云清没有说话,他倚靠在木箱上,陷入了习惯性的沉默。
帐篷外的阵法渐渐暗淡,他看着泄露进来的微光,过了很久才开口道:“在很久以前,我一直在思考魔宗与道宗之间的纷争,可如今清虚宗老供奉深入草原,与魔宗子民勾结,反倒是千年以来魔道两宗之间最为和平的时候。”
“世上的纷争,从来比不过利益两个字。”叶三随口回答道:“太阳底下无新事,你一个魔宗掌教,怎么反应比我这道宗的还大?”
云清坐在地上,无意识地摩擦着指尖,道:“这么多年来,我想让他们光明正大站在天底下,想让魔宗能够摆脱魔宗的名号,想让他们能够安安乐乐生活在漠北。”说到这儿,他忍不住扶住额头往后仰了仰,说道:“现在,只要血瀚海没了,他们就能够好好活下去吗?”
“我等了这么多年,所求的机会,只是一个可有可无的笑话?”
“大翊信奉的清虚宗,也只是一个笑话?”
叶三听着他的话,忍不住直皱眉。他看了看云清,随手拍了拍地面的毛毡,说道:“过来。”
云清微微一怔,从木箱旁边站起身,绕过酥油茶架子走过来,问道:“有事?”
叶三道:“坐。”
云清下意识地坐在他旁边,叶三靠在矮桌边缘,因为被硌得有些不舒服,他将绒毯丢在云清腿上,直接枕了上去。
躺下来的时候,云清浑身一僵,在原地愣了很长一会儿。
叶三舒舒服服地叹了口气,用手盖住眼睛,随意说道:“多大点事啊,活了这么多年,这点风浪都看不得?”
云清情绪有些复杂地一笑,感慨道:“是啊,活了这么多年了……”
“这才哪到哪啊,被那么多人追着杀的日子都过来了,怎么还看不开呢?”叶三侧了侧头,避开后脑勺的马尾,云清垂落下来的黑发盖在他脸上,挠得有些痒。
云清笑了笑,没有说话。他的手指敲击着矮桌桌面,发出微有节奏的声响。
叶三说道:“想那么多,不如睡觉。”
夜晚的草原颇为壮丽,星空几乎垂落下旷野,风吹拂着草叶,清幽有声。
天幕下,阵法里的小小帐篷,在天地里闪烁着清丽光芒。
渐有脚步自远处响起,胸骨断裂的阿骨打从远处走来,手里仍拿着一把带血弯刀。
弯刀窄小,嵌满宝石,哪怕在夜里,也有几分华丽的光芒。
他穿过草海,路过帐篷,看见自己的君主,然后弯腰一礼。
看见眼前的近卫,萧秉常脸色变了变,才问道:“我并没有让你回来。”
“我担心大王安危,不能不回来。”他恭敬地弯着腰,说道:“可如今看来,我的确不该回来。”
说完这句话,他猛地扔下左手的弯刀,弯刀在空中划过一道优美弧线,坠落在草根深处。
他在君王面前放下刀,下一刻,他的左手猛地握成拳头,朝半空中砸去。
天地里的灵气一瞬间扭曲,伴随着噼里啪啦的破空声,他的拳头迎着远处马车,毫不犹豫砸了下去。
四辆黑色的马车,还是刚刚用桐油刷新过的,行驶了这么久,车轮上粘上很多泥点与灰尘。
他的拳头就像草原上野生的兽类,破开夜空,在星暮下朝马车中的一点击去。
轰隆一声巨响,是拳头裹挟的灵气在空中爆炸,伴随着经脉里血气涌动,他胸口的伤口再一次裂开,肺部涌上的血气从嘴里流淌下来,粘在雪白牙齿上,看着有几分诡异。
又一声巨响在拳头上炸开,地面烟尘四起,整个大地都微微晃动。
萧秉常站在他面前,挡下了那一拳。
跪在地上的士兵低下头,数十年来交好的阿骨打大人与大王,首次站在了彼此对面。
不知多了多久,空气里的烟尘渐渐平息,阿骨打慢慢收回拳头,他张了张手舒缓骨节,听到骨头发出轻微的响声。
“大王,您想击杀掌教,统一漠北,但您从来没有告诉我,昭武身后的倚仗是清虚宗的人!”
萧秉常站在他的对面,脸色微白,刚刚接下一拳的右手在风里微微颤抖。
“你回去吧,阿骨打。”
“大王与虎谋皮,引外臣入昭武,难道就没有想过百年之后,这片草原究竟会变成谁的地盘?”
萧秉常的脸色渐渐恢复平静,他看着眼前的近卫,漠然说道:“唯有此,才能保我昭武一统漠北,南下入秦岭。”
“我草原儿女,千百年来屈服于大翊武力之下,难道之后的千百年,又要屈服在清虚宗的武力之下?大王,马背上的儿女何其骄傲,能用自己双手打下的江山,为何要倚仗区区一座清虚宗?引入清虚宗,您如何对得起头顶这片长生天?”
“长生天真的存在吗?”萧秉常看着阿骨打,沉声问道:“长生天照耀草原,可草原上万物生息,从来不会因为一个人的心意而改变。不论草原上怎么流血、战斗,它都在天上冷眼旁观,这样一个长生天,有被信奉的价值吗?”
阿骨打看着他,问道:“大王,您对得起自己的心意,对得起日后的草原生民吗?”
他只问这一个问题,他不想知道长生天究竟存不存在,他只想问一问,草原上的人可不可以干干净净战斗。
萧秉常看着眼前从小的玩伴,心意极为复杂,过了很久,他才说道:“你的命,是我救下的。”
你的命,是我的。
那么在这种时候,你就该听从我的命令。
作为草原的人,你可以有不听从君王命令的胆量,但是如何背弃“恩义”两个字?
说完这句话,萧秉常忍不住闭上眼睛,他向来厌弃挟恩图报这种事,但今天夜里,他终于变成了自己最为厌恶的模样。
我救你,你听我的号令,这是草原上最为原始的传统,没有人可以违背。
听到这句话,阿骨打沉默不语。
旷野下,长风吹过草野,他看着天上星空,就像看着万世不变的长生天。
阿骨打轻叹一口气,往后退了一步,说道:“陛下,我受长生天恩泽,也受昭武恩泽。我生于长生天下,也继承昭武的王姓,您的命令我无法违抗,可草原上的百姓,又有什么罪过?”
“他们为何要为了陛下的私欲,而沦为清虚宗的附属?他们为何要为了陛下的私欲,改换自己的信仰?”
年轻的君王看着他,叹息道:“这并非我的私欲,任何一种转变,都会带来难免的流血和牺牲,但是日后草原真正一统,迎来前所未有的和平,这样的代价是值得的。”
“您说代价是值得的,这一点我无法反驳。”阿骨打虔诚行礼道:“我相信您说的话,只有真正的和平才能带来繁荣,我也相信以大王的能力,可以带来前所未有的繁华。”
“是么?”萧秉常看着退败的男人,挑眉道。
“是,我相信您的能力,也相信您的手段。”阿骨打微笑起来,慢慢攥紧了拳头。
他的拳头上,无数灵力在蹦跳缠绕,看起来像是一个通体圆润的光球。
萧秉常往马车边退了一步,抬起手掌道:“他们不能死。”
阿骨打低下头,沉重的拳风如雷炸响,天地里的风沙一瞬间席卷而来,被冲上天的石子在半空中粉碎,他拳头朝空中挥了下去,血水顺着手腕滴落在地上,异常鲜艳。
萧秉常往后急退,他需要护住三驾马车。哪怕道拳头未必能够打伤清虚宗的三个修士,他也明白“态度”两个字的意义。
他得去拦。
拳风在空气里炸响,受到波及的石子被弹射到帐篷上,听起来像是在下冰雹,帐篷里的叶三忍不住闭上眼睛,叹了口气。
那道拳头冲上半空,掀起一阵猛烈的风沙,在迷眼的风尘里,拳头猛地扭转方向,朝自己的胸口砸去。
萧秉常神色巨变,颤声道:“松手!”
伴随着这句喊声,拳头与骨骼发出巨大的撞击声,阿骨打胸前的骨节根根碎裂,向内部凹下去。
他踉跄几步跪倒在地,血水从胸口涌落,眨眼功夫,身上皮衣已尽湿。
手骨尽断,胸骨尽断,经脉尽断。
他用尽力量伸出手臂,青筋从手腕爬到脖子上,汗水仆仆地落了满脸。
最后一点微弱的力量扯住萧秉常的衣角,他用力笑了起来,喃喃说道:“萧秉常……”
萧秉常慢慢抬起头,朝他看了过去
阿骨打在地上挣扎,四下安静得让人头皮发麻,草叶被风吹的声音扑扑簌簌的。
那双眼睛里的神色幽沉得可怕,他慢慢蹲下身子,抓住阿骨打的肩膀,寒声说道:“你用死来逼我?”
“我不逼你,萧秉常……”他奋力在地上爬,血水被拖出一条扭曲的痕迹,“你的未来,我不想看了。我干干净净地死,这条命,还给你。”
透骨寒意从萧秉常眼里滑出,他的心脏骤然跳动一下,寒意沿着脊骨深入脑髓。
他用力抓过阿骨打的脸,却见阿骨打口鼻中血如泉涌,瞳孔猛地放大,抓住萧秉常衣角的手,也再也受不住力似地,重重垂落在地。
年轻的君王站起身来,漫然擦了擦手,手腕却在无人发现的地方,剧烈颤抖。
血气在空气里弥漫开,他闭上眼睛,忍不住微仰起头,叹了口气。
良久,看着不远处的帐篷和不断暗淡的光幕,他伸出手,漠然说道:“强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