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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5、杀人偿命,如此而已 ...

  •   叶三相当平静地看着前方发生的一切。

      偶尔有雪溅落在他的脸上,他用手背擦干净,然后继续打量着人群。

      烟尘渐渐迷住他的眼睛,叶三低头踩了踩碎雪,神色有些凉。

      他想到了很多东西,其实这场战斗只发生在很短的一瞬间,但是已经足够让他仔细想想当初发生的一切故事。

      从石桥村里死的人,到上京每时每刻追杀自己的魔宗修士,再到死在盛夏暴雨里的教谕。

      那些人的血是滚烫的,然而那些滚烫的鲜血里,每一处都有自己的影子。

      他将云清从黑森林里带出来,他将魔鬼从囚笼里放出来,这世上让他后悔的事情不多,因为很多时候,后悔是没有意义的。

      可今天的雪坪上,他深切地感受到,就算有时候后悔没有意义,这种情绪也是无法抹除的。

      他真真切切的感受到了后悔。

      一个人在成长过程中不可能毫无改变,但他从来没有想过,原来这一切可以是一场从头布置好的骗局。

      现在的云清,好像是另外一个人。

      又或者说,他从头到尾都只是另外一个人。而那个从黑森林里被自己背着走出来的小小魅灵,从头到尾都没有存在过。

      一瞬之间,叶三觉得一股寒气从心底慢慢升起,冷得他四肢百骸都在发疼。

      他看着雪地上提着长剑的云清,无数鲜红的血珠自他身上流淌下来,很快将悬崖边的积雪润湿。

      叶三见过很多个云清,有黑森林里宁愿身死也要爬出生天的云清;有石桥村里缩在被子里满头乌发的云清;有上京小胡同巷的二层楼里,看着他说喜欢的云清。

      然而这种微薄的喜欢,比不上经年沉积下来的刻骨恨意。

      叶三知道,云清一定在恨。
      可叶三,叶三又如何不恨?

      血肉心脉在挤压的情绪里迅速灼烧,可任何一样东西,总是有烧完的时候。

      叶三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所有情绪在青天之下,烧成了一堆尤有余热的灰烬,惨淡而苍白地铺成在往日记忆里。

      “够了。”过了良久,叶三叹息一声,不知是说那些陈旧的记忆,还是说那些尚有余温的过往。

      每个人,都要为自己做出的决定付出代价的。
      他做错了事情,就该做好承担后果的准备。

      叶三稳稳地抓着长刀,长刀在半空中震颤嗡鸣。

      面对着雪坪上混乱的灵气,一直被云清用来劈柴、砍树、烤鸡的长刀,居然首次产生了抗拒。

      叶三的手从刀刃上滑过,平静道:“既然杀了人,就该付出代价。”

      杀人偿命,这个道理自古皆然。
      而亲手放出魔鬼的他,也理应亲手结束这一切。

      他轻轻地,静静地看着刀刃,良久发出一声极浅的微笑。

      上京上元节的昏暗巷子里,黑发的少年摘下脸上面具,语气从容而肯定地对他说,“叶乘风,我不认识李长空,对我来说,你就是你。”

      叶三就是叶三。
      可自始至终,究竟有谁将他完完全全看成一个完整的叶三?

      所有人的目光都有意无意地透过他,然后寻找当年那位三山主的影子,想要挖出他从来没有回想起来的前世。

      当所有人都透过他去看别人,从没有人把他当做一个完整的叶三。
      所有认识叶三的人都死在了石桥村,叶三,彻头彻尾消失在了所有人的目光里。

      刀锋颤抖着飞至半空中,在飞扬的雪雾里,当初从石桥村走出来的叶三迅速瓦解剥落。

      从石桥村里蹒跚着走出来的云清和叶三,一起消失在了青城山的大雪里。

      “叶三,没啦。”他不是笑着叹息道。然后猛地劈出了一刀。

      山腰之上,风如狂潮,雪如浪。

      无数光丝切碎长风,带着刺耳锐鸣在积雪上俯冲。

      在寒风与光丝的缝隙里,一道刀光霍然出世。

      长刀在半空中狂震嗡鸣,炫目的刀光割碎一切风雪,与光丝相交的时候,发出清脆的切断声。

      那道刀光狠绝而利落地破开长风,直扑云清的面门。

      刺眼的白光中,响起一阵令人牙酸的摩擦声,那是剑与刀相交的声音。手持长剑的云清低垂着双眼,表情在雪雾中显得分外模糊,只有一头乌黑的长发,在雪崖上不断飞扬。

      最终,那道剑光渐渐暗淡了下去,而刀光也骤然萎靡。它勉强破开剑气,因为惯性迅速斩向云清伤口,溅起一大蓬血雾。

      雪崖之上,登时洒下一大片血珠。

      气旋与冲击力挤压着云清,他的长发在空中飞扬,然后直接被冲下了悬崖。

      没有破开六境的修士,当然是不能飞的。

      他不能飞,所以笔直地在风里掉下了悬崖。

      混乱的山坡上,霎时陷入一片死寂。
      风雪的声音也渐渐小了下来,雪花还在继续往下掉落,试图掩盖住一切痕迹。

      山上的修士们沉默地收起武器,沉默地往山崖边走。
      当年的魔宗大掌教,奇迹般死而复生,居然就这样掉下了青城山的悬崖?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这个道理在哪里都是通用的。

      叶乘风收刀的时候,望着遥远的天际,觉得今天真的很冷,就像他的刀一样冷。

      云清飞速地往下掉,在某一瞬间,他想到了黑森林里掉下山崖的叶三。他们在不同的两个地方,落下了两个不同的山崖。
      然而,这一次的悬崖下面,应该不会再有人来救他一次。

      一柄黑色的羽箭撕扯开空气,笔直地朝他冲了过来。

      撕破长风的黑色羽箭,受到爆炸沸腾的灵气影响,被强行改变方向,朝石壁上冲去。

      轰的一声,黑色羽箭没羽而入。

      秦无念若有所思地收回长弓,遥遥看了眼射箭的方向,然后说道:“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这个道理,应该不用我和你解释。”

      苏蕴点了点头,道:“道理是这个道理,但青城山下百里悬崖都是禁地,得先去问过大师兄。”

      秦无念压抑着心头怒火,看向苏蕴道:“你是在和我开玩笑吗?当年你我同在道院求学,纵然只为了教谕的半师之谊,你也不该拦我。苏蕴,你今天脑子里究竟在想什么?”

      苏蕴漠然看着他,复又望向空荡荡山崖,道:“我并没有阻止你杀他,你那一箭如果能射中,他不可能有活下来的机会。”

      ……
      大师兄背着手,闭着眼睛,像是在思考什么。

      树下很安静,风里传来战斗特有的气息。

      过了很久,他睁开眼睛,看着眼前跪倒在积雪里的姑娘,他递出去一个药葫芦,轻声道:“去吧,顺着水边走,不要被发现。”

      脚步声消失后,周围变得很安静,大师兄的身影逆着光,很难看清楚他的表情。

      雪落在树叶上的声音,非常熟悉。

      师父最后一次走出大青山的时候,也是一个下雪的冬天。那时候师父对他说,我走以后,青城山下百里悬崖,皆为禁地。

      顾白露有些困扰道:“师父,就连附近砍树打柴的镇民也不能进吗?这个道理未免有些……有些……”

      师父闻言怒道:“有些什么?想说你师父不讲道理就直说!”

      顾白露从善如流道:“师父这禁令,未免有些不讲道理。”

      师父没想到他真能说出口,吹胡子瞪眼道:“我说这句话,是给你一个台阶下,不是让你顺杆上爬!”

      顾白露连连行礼,道:“师父说的是,但……如果真有人进去呢?”

      师父拂袖而去,道:“我怎么教出你这么个榆木脑袋?不会封山吗!这种小事还要我来教,要你何用?”

      顾白露目瞪口呆,心想师父这是年纪越大,脾气越怪。

      他看着师父走得越来越远的背影,哭笑不得道:“师父,这总得有个期限,难道这悬崖下永远不能进人了吗?万一有什么东西掉下去,总得去找找的。”

      师父极为不耐烦地甩了甩袖子,暴躁道:“那就十年,不要再啰嗦了!天天听你唠叨,究竟谁是师父?”

      有些事情,大师兄一直没有想明白。比如师父走前的禁令,比如师父年年前往草原传道的举动,比如魔宗与道宗之间的界线究竟在哪里。

      看着陡峭石壁上的黑色箭羽,他沉默了很久,慢慢抚上了身边的树干。

      有几片碎雪透过树叶间隙,落在他被风吹得发红的指节上。

      从知道云清杀了教谕以后,他一直在犹豫,究竟该不该斩杀当年的魔宗大掌教。这件事明姑姑没有发声,司家也没有发声,但是对道宗任何一个人来说,他都没有活下来的理由。

      直到那个年轻的魔宗转世从山崖上掉下来,他才不得不承认,原来有些事情,真的是冥冥之中,自有定数。

      “师父,当年的你,究竟看见了什么啊……”

      十年为期,算起来,距离师父离开青城山那天,还有一个月就满十年了。

      由于冬天的雪风太冷,大师兄的脚有些僵硬。他提起衣服,笔直地跪在积雪里,然后重重地朝着山林叩首。

      “弟子顾白露,谨遵师父遗命。”

      风雪吹过头顶的树叶,沙沙作响。他慢慢行走在山道里,然后朝半空伸出了手。

      风在吹动,树叶在摇晃,他是这个大青山的主人,所以整个大青山一瞬间明白了他的心意。

      看着起伏摇动的树叶,苏蕴也摇了摇头,道:“青城山下百里悬崖,皆为禁地,你们可以围守,但不能进。”

      秦无念闻言瞳孔一缩,旋即闭上了眼睛,他轻轻抚摸着黑铁的弓身,叹息道:“窝藏魔宗掌教,这个罪名,青城山只怕担待不起。”

      “窝藏?”苏蕴重复了这两个字,点头道:“来我青城山,总要守青城山的规矩。”

      地上的积雪反射着剑光,隐隐透出一种透骨的寒意。

      秦无念看着这片青山,毫无疑问,青山是漂亮的青山,然而这片青山上从来没有种上过银杏树,无论青城山里有多少个人,他们似乎从来都不认为,清虚宗是一个值得顶礼膜拜的地方。

      时间确实过去太久了,青城山也早已不是那个可以和清虚宗分庭抗礼的宗门。千百年的时间再次证明了,想要真正站立在这个世界的顶端,足够的传承者是不可缺少的一个要素。

      秦无念回首望着长湖,叹道:“一旦讯令发出,清虚宗十八山主一起出动,只怕你青城山到时候改名换姓。为了一个你也想杀的人,何苦?”

      微风吹拂着树叶,碎雪落在他们的黑发上,苏蕴低头想了想,道:“我青城山对清虚宗来说,一直是个很不听话的存在。”

      “然而……青城山是对得起你那位掌门的。”

      苏蕴的神情依旧冷漠,口气依旧锋利。

      “当年两宗结为兄弟之盟,清虚宗那位老先生和教谕争夺掌门之位的时候,师祖爷并没有站在教谕身边。”

      “可他也没有选择掌门大人。”

      “那又如何?师祖爷碎六山而登神测,以他的声望能力而没有开口,你那位掌门才有如今重掌大权来我青城山兴师问罪的机会。”

      雪落在地上,很轻。
      不知过了多久,小镇上的炊烟冉冉升起,秦无念默默扬起手,一根黑色的羽箭笔直射入半空中。

      他扭头往回走,一直走到湖边,才开口道:“苏蕴,这份情面青城山可以用,但也只能用一次。我并不明白,你们为何把这样一份天大情面用在先掌门的禁令上。”

      青山里的无数眼睛,沉默如潮水般,往山下退去。

      苏蕴看着遥远的起伏叶浪,摇头道:“师父的遗命,做弟子的总要遵从的。虽然进不去禁地,但是这片山也并不算很大,你清虚宗想要捉人,只怕一只苍蝇也飞不出去。”

      说到这儿,他目光兀地一冷,道:“到时候若是看见他……一剑杀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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