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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第五十四章 ...

  •   五十四

      因为将与周行长的继任者葛行长见面,荷沅决定用心化妆,稍微化得精神一点,免得被人看出她一脸萧瑟。在西玛上班也是淡妆,荷沅轻车熟路。画眼线时候,她微微倾身,似是恨不得钻进镜子里去。没办法,眼睛画得好不好,影响整体妆容。但是慢着,这是什么?荷沅又凑近一些,几乎是贴着镜子,对着透过窗帘的晨曦,她发现低眉之间,右眼眼尾出现一条细细的浅浅的纹路,荷沅倒吸一口气,这是不是传说中的鱼尾纹?天哪,她才虚岁二十六岁,她还那么年轻啊,居然出现了鱼尾纹!她愣了好久,换作以前,早尖叫一声,叫祖海出来看。但是,今天不同,现在不同,现在这诺大房子里,只有她一个人。正因为祖海不在,她才操足了心事,没想到,里程碑式的鱼尾纹就这么轻易爬上她的眉梢眼角。她叹了口气,眼睛酸酸的,对着镜子看了很久。不,她并不最关心传说中鱼尾纹拿的是居留证,请神容易送神难,她想到了这几天提心吊胆的日子,想到从茫无头绪到渐渐入巷,想到她竟然还成了争夺阳光的葛藤,这么几天,都不知怎么熬过。而祖海在里面,更不知是如何煎熬,荷沅想到当年祖海受董群力诬陷进去几天后被放出来的情形,整个人脏得像团抹布,而此次的时间更长,不知祖海怎么忍受。
      生活怎么这么艰难,越想越心酸,幸好,门铃被按响,打断荷沅的情绪。荷沅嘀咕着去开门,没想到,门外除了保姆,还有林西韵。林西韵一身休闲打扮,头上还戴着一顶帆布帽。“干什么去,今天又不是周末。”荷沅让过保姆,冲着林西韵惊讶。
      林西韵笑道:“每天被人民币会不会贬值搞得头大,我越看越觉得不会贬值,他们总说贬值,我干脆跑去张北看草原买羊绒去。你去不去?我昨天晚上睡觉才打定的主意,你如果去,我就有伴了。”
      荷沅这时对镜理妆时候的心酸早不知跑去哪里,非常羡慕林西韵的潇洒,“可是我今天得会见新上任的葛行长,否则我也真想跟着你逃亡。”
      林西韵笑道:“我料想你也不会跟我走,你走了,祖海出来第一时间见不到你,他非得与我拚命不可。我走了,有事情尽管打我电话,开心一点,别总是皱着眉头。即使走不远,也可以去公园走走啊。”
      荷沅心中挺不舍得,本来还可以只要有事走几步就能到林西韵的办公室,现在连林西韵也出去玩去,她还能就近找谁去。可她能理解,林西韵最近所受压力也是极大,随着报纸网络上面对东南亚金融危机的报道越来越深入,林西韵公司的董事会又吵翻了天。荷沅拉住林西韵的手,想说一路小心之类的话,可话到嘴边,却变成“瞧,都见鱼尾纹了”,话说出口,才知自己是多委屈。
      林西韵看着荷沅可怜,可也帮不上太大的忙,只有伸手轻轻拍拍她的肩,微笑道:“别忘记用眼霜。你现在的经历千载难逢,挺过去你就涅槃啦。好好保重自己。”
      荷沅怎有时间去想什么浴火重生,能活过来已经是乌拉了。送走林西韵,回屋忽视眼睛,速速化了妆,随便吃点东西,便飞快冲了出去。但一点没有忘记带上小小一盒礼物。
      银行大楼窗明几净,到处是光亮的进口花岗石与本色的木质装修,上海海纳所在的大楼也一样装修豪华,不过进入电梯便知不同。一样的三菱电梯,银行电梯是进口三菱,海纳那边大楼的电梯乃是广告常常在做的上海三菱。而行长的办公室光是一扇门便可让人知道轻重,相比之下,祖海的办公室算是简陋了。
      荷沅看看手表,距离约定时间还差五分钟,她的心在狂跳,她并不怕见什么行长之类的人物,但是她忧心见面的后果。但又想,不见面,便是什么都没有,见面了,最差劲也就是什么都没有,或许,还能得到一些什么都难说。所以,进去,好过不进去,那扇雕花厚重黑沉沉的木门,起码是希望之门。荷沅想像着如果换成祖海见葛行长他会怎样表现,祖海总能马到成功,他有他很实用的办法,并不仅仅是行贿,因为祖海说过,行贿也得看走不走得进那条门路呢。荷沅想到祖海平时应酬时候即使紧张即使气愤,脸上还是笑嘻嘻的,笑嘻嘻地迷惑对手,笑嘻嘻地挽回主动,笑嘻嘻地解决问题。可是荷沅心中怀疑她是不是能学着也嬉皮笑脸,而且她也怀疑她嬉皮笑脸的面部效果,肯定不如祖海亲和。算了,还是保持笑容,紧张地保持笑容,愤怒地保持笑容,或忍耐地保持笑容,因为葛行长不同于海悦宾馆的邵总。
      荷沅正徘徊在走廊犹豫着要不要提前敲门,不想包中的手机唱响。陌生的号码,来自一个陌生的省份。
      “小梁,我是老骆。再过两个半小时我到上海,这次到上海是公务,时间安排很紧,可能没法与你们夫妻见面。不过还是要跟你们打个招呼。最近过得好吗?有没有受东南亚金融危机影响?”
      老骆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温和,温和得让人心中温暖。但荷沅有点不明白老骆来上海为什么还要特意与她打个招呼,这好像太看得起她和祖海了。虽然不明白,还是高兴,她视为知己的人有所反馈。“您好,骆先生,已经听朱总说起您会过来东南沿海一带,很可惜不能见您。谢谢您的挂念,我们挺好,不过稍微还是受点金融危机的影响,但这是大家都面对的困难,我们俩相信我们不会比别人做得差。”
      老骆笑道:“好,有这志气就好。你如果有时间,这几天整理一份目前个私企业面对这场危机的情况汇总给我,算是帮老友一个忙。不要放卫星,不要表决心,唯一要求是如实反应情况,如实反应困难,行吗?”
      荷沅忙道:“好的,我干脆把外资企业目前的一些反应也写上吧,买一送一。”
      老骆开心地道:“那更好,那更好。我这几天居无定所,你写好时候给我电话,我才能告诉你传真。等我回去后你来北京玩,我带你看一些你平常看不到的古董家具,不过不会比你家布置得有味道。”
      若换作平时,荷沅早惊叫出来了,但是现在葛行长的门口,又有西装革履人士严肃着脸时时穿行走廊,她只能听着吸气,连说“太好了,谢谢”。放下老骆的电话后,荷沅只觉得底气又足了三分。
      葛行长是个四十出头的人,穿着一件深灰西装,身材不高,不胖,两眼炯炯有神,一看便是个行事泼辣的人。此人与荷沅以前跟着祖海见的机关事业单位权高位重者的形象略有不同。葛行长脸上并无客气的笑容,也无居高临下,只有一脸公事公办。看了荷沅递上的临时印的上书海纳副总经理的名片,葛行长并没有叫荷沅为“梁总”,而是直呼“小梁”。“小梁,我得提醒你们,八月初一笔贷款到期,你们公司准备怎么还。”
      荷沅早就料到有这一问,若不是还有八月的巨额还贷追着,葛行长未必愿意上任没多久便见她,即使见,也最多让一个中层见面传话。“葛行长,本月初一笔还贷后,一直没有给我们转出来,不过对于我们公司的资金实力来说,一笔贷款转不出还不是最大问题。八月初的还贷我已经解决一半资金,如果还贷后可以继续抵押贷款,我可以想办法,再艰难也得调用一笔资金过来,但如果转不出来,我们上海海纳只有死路一条了。请葛行长手下留情,我们上海海纳的资产都是市区中心地带的优良资产,而且又都处于良好运营状态,理应都符合抵押贷款条件。而且我们公司的资产负债至今良好,今年赢利可期,应该非常符合贵行的抵押贷款标准的啊。”
      葛行长道:“看来摆在我们面前的问题不少,我们一件一件地解决。目前,最迫切的一件事是八月初的还贷。你准备怎么办?”
      荷沅一听火气便来了,这不是强盗逻辑吗?他的最迫切可不能强加到她头上。但她忍,忍下一口气,看似牛头不对马嘴得微笑道:“葛行长,对于我来说,最迫切的是一条生路。而对于长远来说,海纳的生路与贵行的利益是紧密联系在一起的。”多的就不说了,无非是海纳活不了的话,银行也别想收到钱。但可悲的是,海纳是个人的,银行是公家的,公家受损,葛行长未必有多心疼。所以荷沅并不指望能打动葛行长多少。
      葛行长不动声色,两眼深不可测地盯着荷沅,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但是我无能为力,你说的不错,你们的资产都是优良资产,这条硬杠子你们符合。但是考核公司负责人的话,你以为你们总经理能够通过吗?我们贷款,考核的是企业的综合分数。综合分数不够,上面批不下来。”
      荷沅明白,考核公司负责人的话,祖海眼下肯定不能通过,但是,“我先生现在已经被限制自由,公司由我管理。而且从股份上说,我占51%,我在董事会与在公司管理方面有绝对发言权,我先生现在被排除出管理层。考核公司负责人一项,目前应该考核的是我,贵行如果需要,我可以尽快提供材料。葛行长,您说呢?”
      葛行长倒是没想到还有这一出,眼前这个气质很不错的女子居然是他见过的个体户丛祖海的太太,更没想到丛祖海公司股份的大头居然捏在他太太手里,那就是说,公司负责人理所当然是他太太。那么,他有关公司负责人考核的借口就很难拿出手了。不过他有办法。葛行长抓起电话,让秘书取公司负责人考核的相关资料来,然后对荷沅道:“这样吧,你将资料拿来给我们审核,我们按照程序审核你八月初还贷的那份固定资产抵押贷款的延续。”
      荷沅心说,好大一块饼画在墙上啊。葛行长还不是以为她年轻莽撞,给她一点希望瞧瞧,骗她将八月初的贷款还了,然后她递交的报告则是审核复审核,审核何其多,永远审核不下来,那时海纳差不多也该清算了。当她是八岁小毛孩了。荷沅怒极反笑,终于笑出祖海常有的嬉皮笑脸,这种笑换到荷沅脸上,便成了眯眯眼翘翘嘴的小狐狸。“葛行长,照顺序一笔一笔来,先批了我七月初那笔贷款吧。否则我无力还八月初的贷款。”
      葛行长当然知道荷沅的要挟,那意思是你不给我批七月的我就不还八月的。但是大家都是笑脸相对,对方又是一张如此年轻的笑容,葛行长觉得发火的话胜之不武,但是他当然也不会将七月的批给海纳,以致被同行背后指指戳戳地怀疑,但看来海纳的态度已经很明确了,八月的到期贷款,他们不准备还。葛行长干脆也笑道:“好,你拿着考核资料回去加紧填写。今天很高兴见到年轻有为的小梁总经理,害得我新官上任三把火烧不出来。”一边说,一边起身,做出送客姿势。
      荷沅顿时被葛行长提醒,他这意思,是不是想把海纳作为他新官上任三把火的对象了?似乎很有可能。但是想到在这家银行贷款的不止海纳一家,贿赂周行长的也不止一个祖海,这次一抓好几个呢,未必海纳就是最严重的。但是,万一海纳是葛行长继任后第一个撞上枪口的,而葛行长又想拿海纳杀鸡敬猴呢?荷沅惊出一身冷汗。但看眼下情景,葛行长是说什么都不会收她礼物了,她出来时候放进包里的小小礼物没必要取出。她只有强压惊惶,强作笑颜,尴尬地赖着不走,依然说话。“葛行长,问个小小问题。如果海纳换作是国企的话,遇到海纳这样问题的时候,贷款会不会受到影响。”
      葛行长回答得很巧妙,“企业性质决定一切。”
      荷沅立刻回答:“明白了,我正被要求写一份民营企业在这场金融危机中可能受到的影响递交上面,看来海纳是比较好的范本。谢谢葛行长百忙之中抽空会见我,眼下海纳如过街老鼠,葛行长的会见向我明确指明前面的道路,非常非常感谢。”
      葛行长被荷沅的话说得莫名其妙,后面一句还能理解,他们既然明确不可能得到贷款了,肯定接下来继以无赖对策,还不是欠贷不还?这种事他银行打滚二十年,看得多了,正常。但是前面一句是什么意思,拿什么虚无飘渺的上面来压他吗?他们海纳如果真有上面,还需今天老板娘现身来他面前打这么一场无准备的仗?葛行长心中冷笑,在荷沅道别出门前,便已经坐回位置。
      荷沅出来,在走廊上长长吐了口气,心说会面结局如来时所料,只有这样了。继续忍耐着接过秘书手中的资料,一转身,便板着脸离开银行。回家,立刻找董群力商量买下沿街那幢楼。总得在手中抓住一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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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董群力非常帮忙,买楼的讨价还价,去银行商谈贷款可能,都是他陪同。他人面熟,办事能力强,有他出马,事半功倍。荷沅这才相信,祖海当初不计前嫌请董群力出马是有道理的,祖海看人的眼光很好,如今危难时候见真情,董群力鞍前马后,不辞辛苦,而且,更难得的是,董群力有他独到的见解,偶尔能给荷沅提供帮助建议,这一点又与彭全赵定国不同。
      但是,任是董群力如何支持,荷沅在购买沿街旧楼上还是心中没底。这么大的操作,这么大的现金投入,这么多的文件图纸需要审阅,这么多的债权债务需要归属。原来,买一幢旧楼,并不像向房地产公司买一间住房那么简单啊,老房子上面附加的历史包袱太多,即便是产权,也是混乱不清,荷沅把彭全从上海叫来一起日夜清理,彭全跟着祖海收购的次数多了,对那些旧楼产权的无限可能比较内行,他坐到谈判桌上可以一项一项地逐条提问要求对方拿出清楚的资料,荷沅只能旁听,听着听着对照以前看过的企业法人必读手册,终于头绪开始有了起来。原来,在中国土地上面的收购,还需懂得中国国情,并善加利用啊。
      可是,旧楼产权归属是如此复杂,旧楼附加历史包袱诸如人员安排债务清理等工作又千头万绪,虽然祖海以前已经对这处旧楼有所考察,但是现在上了手,即使彭全又从上海带来全班人马加紧工作,一时又怎能清理得出来?而还贷的日期则是一分一秒地接近,荷沅似乎都能听见时钟往前推进时候“嚓嚓嚓”的脚步声。荷沅急得上火,眼白血丝,嘴角起泡,可是又没办法,彭全他们已经尽力了。
      可是,荷沅还不能闲着,她得加紧赶出老骆吩咐她写的私营企业面对这场金融危机遇到的状况与她所知道外资企业对此的反应。随着旧楼清理,荷沅对企业的了解又更进一步。她下笔时候,并没有强调自己遇到的问题,但是毫不留情阐述了目下私营企业普遍所遇社会地位、融资等不平等待遇,以及国内小型企业遇到的常规媒体信息披露过少以致对东南亚金融危机了解不足被外资企业浑水摸鱼等问题。因为最近着急上火,所以不知不觉,笔下内容也略显火爆。她最后的结论是,在私营企业目前面对的融资待遇的不平等,企业用工政策的不平等,企业税收政策的不平等,企业准入领域的不平等,等等不平等情况之下,私营企业得以蓬勃发展,与市场面前人人平等分不开。但是在眼下东南亚金融危机可能对市场造成不小冲击的情况下,私营企业最后一块堡垒也将被冲击,未来的日子,私营企业将更艰难。至于外资企业的反映,她写了西玛与林西韵两家对汇率走向的估计,以及各自相应对策。不过荷沅怀疑,这种东西写给老骆,有没有什么用。这个话题太大,涉及领域太多,针对性不强,不知道老骆收到传真会不会皱眉?荷沅硬着头皮与老骆的秘书联系了,将传真发出去。
      八月一日,彭全他们又在董群力辟出的大会议室清理资料,董群力过来关照了一下,准备走的时候,荷沅拖住他,到门口说话。这一阵,董群力像关注自家事情一样地关注着荷沅这边的进展,但又不过分越权,很有分寸地扮演着帮助者的角色。
      可到了门口,还是董群力先说了句:“小梁,脸色太差了,你这几天压力太大,吃住又不好,我老婆说让你去我家吃饭。”
      荷沅因为怕公婆问起祖海,她应付不来露出破绽,这次来只好不住安仁里住在宾馆。这点,董群力知道。荷沅笑道:“还行,主要是没睡好。老董,我要问你一件事,我们在上海的固定资产,可不可以拿来省里银行抵押贷款?我昨天晚上想了这么个主意,干脆将上海公司变成注册在省里的海纳公司的上海办事处,而不是原来财务独立的单立公司。那么,上海的资产算是属于省海纳了,应该可以拿到省行抵押吧?”
      董群力听了眉毛一挑,惊讶地笑道:“理论上应该可行,不过我得先问一下工商和税务,把一个原来运作挺好的公司活生生并作办事处可不可行,怎么操作。再到银行问一下接受不接受外地资产抵押。估计步骤很多,工作量很大,你近期不可能指望很快得到贷款。不过你真敢想,跟丛总一样敢想。”
      听董群力说她跟祖海一样敢想,荷沅眉开眼笑,祖海岂止是敢想,简直是贼胆包天,董群力拿她与祖海比,那是抬举她了。这时一个手机进来,她看都没看显示就“喂”了一声。没想到,里面传来一个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声音。“荷沅,老婆,我出来了,快来接我。”荷沅愣住了,祖海,祖海竟然出来了。她都不知道怎么说话才好,一只手紧紧攥住下巴,只会对着手机噎气,半天依然说不出话来。只听祖海在话筒里着急大叫,她忙将手机交给董群力帮忙接听,自己一头冲进旁边的洗手间,关进一间小间放声大哭。她也不知道哭什么,只觉得心中异常难过软弱,眼泪源源不断流出,喉咙哽咽,上气不接下气。洗手间的臭气都顾不得了。仿佛天地之间亘古至今,只有一件大事可做:哭。原来祖海进去之后,荷沅一直屏住呼吸,给自己打气,将自己充得好汉一般,敢作敢为,勇往直前,她自己也相信了,觉得自己很能干,咬紧牙关硬挺着。这时候祖海终于出来,他喜气洋洋的通告电话,便如一只看不见的手,一下拔了荷沅这个充气娃娃的气芯,于是,荷沅宣告决堤,充的是气,奔流的是泪。原来,她是外强中干。
      董群力还以为是讨债的,接过手机一听才知道是丛总。忙向他大致解释一下情况。祖海一听急了,立刻打电话给赵定国让他来接,回家洗漱一下,什么都没带,就直接飞回家找荷沅。一路之上,他听赵定国向他诉说这几天的艰难,说荷沅居然讨到海悦的承包款,说她被要钱的追得跳脚,说她现在干脆豁出去将钱花了大家都没得拿,说她去见新上任的银行葛行长。祖海听着听着,只觉得荷沅够泼辣,这么多大事,她都应付下来,而且做得出乎意料的好。不过也可知,她心中既得挂牵他在里面的情况,又得强撑着应付海纳的工作,一定心力交瘁。否则她不大会哭的人,怎么会接到他的电话,连话都说不出来,要董群力帮她接听呢?如此对比之下,祖海还觉得自己受的苦难算轻的了,起码他在里面吃得不好可睡得好,再说反正周行长已经都如实招了,他也没啥招供压力,里面的人又挺关照,他睡得挺好。
      里面几天,祖海神志清楚地把公司所有工作理了一遍,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先做什么后做,想得清清楚楚。只等着出来大施身手,可是他们一直不放他出来。他提起时候,他们都是笑嘻嘻的劝他不要急不要急,总得让他们也交代得过去。祖海没办法,一行有一行规矩,他不能强来。他们对他那么客气已经是荷沅在外面活动的结果了。
      对于荷沅孤注一掷地将钱投回省里买他早有意向的旧楼,祖海本来没打算这么花钱,但被赵定国一分析,他觉得有点道理。主要还是省行的关系多年铁哥们,贷款没有问题。不过祖海心里打鼓,师家的势力还在,如果他们提一下他贿赂银行人员的污点,闹大了的话,他在省行的贷款一样会与上海一样遭遇滑铁卢。这“滑铁卢”三字是荷沅教他。荷沅可曾考虑到这点风险?不过祖海心疼地想,荷沅能考虑到买旧楼守住资金,已经非常不容易,只是后续工作太多,方方面面需要考虑,她没经验,确实不可能考虑得太周到。
      祖海想到老董电话里说荷沅在洗手间哭得歇斯底里,坐在飞机上的人恨不得长出翅膀加紧飞回家,比飞机飞得还快。旁边的赵定国都看得出祖海的坐立不安,两只脚似乎都不知道怎么摆才好。下了飞机,两人本来就没什么行李,一马当先地冲出来,老远就看见众人中间,荷沅穿着一套浅灰衣服非常显眼地等在出口,祖海都看得出荷沅踮着脚尖。
      赵定国心想他们两夫妻这种情况下见面,少儿不宜,他一早便躲去董群力的车子,让彭全一个人做闪闪发亮的灯泡。害得彭全别说回头,连看头顶后视镜的念头都不敢有。载着两夫妻到了荷沅住的宾馆,他才松了口气,等老板老板娘离车而去,他立马掉头飞速回去董群力处。
      其实真见了祖海,荷沅反而没原先那么失控了,只眼泪往往地伏在祖海怀里,仔仔细细从头查到脚,看有没有哪儿多一条伤疤,哪儿少一块肉,看瘦了没憔悴了没。还好,祖海都没瘦,人还挺精神的,两只眼睛依然活络得跟两只小猴子似的。荷沅看了放心不少,看来祖海还是跟以前一样,放到乱石山上依然能活得挺好。
      祖海眼里的荷沅可大大不妙,一张脸哭得鼻青脸肿,脸颊两边的头发都是湿嗒嗒地粘在脸上,非常狼狈,但祖海看着心中只有心疼,又是很矛盾地非常快乐,荷沅这么在乎他,可他又没怎么吃苦,他只不过到里面转一下就出来,荷沅就伤心成这样,若是他在里面吃苦,甚至……,荷沅都不知会难过成什么样呢。幸亏出来得快,比他预期的还快。坐在车子里面的时候,祖海紧拥着荷沅,一叠声说:“我没事,真的没事,每天吃了睡睡了吃,睡累了放出去跟他们聊会儿天,回来继续睡。你看看,人还捂白了,你看我的手。”伸手与荷沅一比,还真比荷沅白上几分。荷沅一看,想都没想,伸出两枚手指就拧,早把什么祖海出来后再不欺负祖海之类的誓言抛到脑后。
      豆豆打电话给荷沅,听到听筒里传来沙哑如破锣的一声“喂”的声音后,毫不犹豫检查一遍拨号,没错,不由疑惑地问:“是荷沅吗?”
      荷沅只得清清嗓子,轻道:“是我,喉咙哑了。豆豆你什么事吗?”
      豆豆皱眉,“你感冒了?空调打得太大了吧?”
      荷沅钻在祖海怀里摇头。摇得祖海胸口发痒,祖海勉强睁开眼睛看一眼,又闭眼休息。荷沅依然轻轻地道:“不是感冒,祖海今天出来了,我哭得稀里哗啦。”
      豆豆笑道:“阿弥陀佛,我还以为笑哑了声呢。祖海没事吧?代我问好。骆先生来,朱总说吃饭时候请你过来一起说说话,你能来吗?让祖海也一起来吧。”
      荷沅笑了笑,道:“我这样子不能见人,而且我跟祖海有很多话要说。明天吧,明天行吗?”
      豆豆又笑道:“明天去广宁了。你还是来吧,你若是不来,朱总说不方便让我一个不相干的上席,怕骆先生见怪。可是骆先生多好的风采,我梦寐了半年,五月他来时候你们都没放我见他一面,今天怎么可以不见?荷沅,拜托拜托,你赶紧去做美容,晚上就让我见一下骆先生吧,既见君子,虽死无憾了。”
      荷沅看看祖海,忍不住柔柔地笑,她才不舍得离开祖海呢,“豆豆,豆豆,今天真的没办法。”
      豆豆大笑道:“有什么没办法的?休息会儿,再过会儿你嗓子就好了。再不行让祖海替你说话。出来吧,你再拒绝我请朱总亲自给你们电话。”
      荷沅迟疑了一下,道:“豆豆,你以为朱总会给我电话让你见骆先生吗?他并不想你见……”话还没说话,手机已经被祖海拿了过去,祖海说话简单明白,“豆豆,我们是朋友我提醒你,五一时候骆先生来,朱总已经不让荷沅打电话给你,你如果喜欢朱总,那就收敛一点。”
      荷沅听着急了,想抢祖海手中手机,被祖海一转身借开。豆豆更是急了,飞快地道:“祖海你胡说什么,不要捕风捉影。”
      祖海道:“我怎么会捕风捉影,一男一女有意思的时候,旁人谁都看得出来,说话眼神都不同。你今天一定要荷沅一起去吃饭我不阻止,不过朱总脸上肯定不好看。”
      豆豆沉吟半晌,匆匆说一句:“祖海,你说得好难听。我不敢要你老婆出来了,再见。”说完便先挂了电话。
      荷沅跟着发飚:“祖海,你跟豆豆说话怎么这么难听,豆豆才不会跟朱总有什么。”
      祖海对着荷沅只有没办法,忙笑嘻嘻地顺着荷沅道:“豆豆肯定跟朱总没什么,但是朱总肯定想跟豆豆有什么,这样行了吧?”心里却想,两人肯定有什么了,朱总这人是实干家。
      祖海这么一说,荷沅反而没话说,愣了会儿道:“我也觉得豆豆与朱总肯定有什么,这很不好。”
      祖海忙道:“那不就是了?我不让豆豆去看骆先生免得朱总吃醋,还不是为豆豆好?朱总是个手段很强硬的人,我看他心肠也很硬,豆豆敢惹他生气,豆豆还是走着瞧吧。说实在的,豆豆跟着朱总有好处,但永远别想跟朱总结婚,朱总是个走官路的人,他会因为顾全影响不与太太离婚娶豆豆。豆豆跟着朱总这么没名没份地混着,日子长了,大家都知道了,她也年纪大了,还找谁嫁去?这傻妞,聪明面孔笨肚肠。”
      荷沅听了很不是滋味,很为豆豆抱不平,“朱总这人,亦正亦邪。”
      祖海道:“什么亦正亦邪,朱总这人是个最讲实际的人,难得的是姿势又那么大方。只要跟他合拍,他会给你很大帮助。我跟他就混得很好,我很佩服他。豆豆这人太虚,不踏实,一辈子都别想抓住朱总。”
      荷沅听着心中发寒,“豆豆牺牲那么多,朱总难道都不爱豆豆?这两人,都是我喜欢的人,我真不知怎么评价他们两个在一起的事。祖海,你佩服朱总,但不许学他,你要是敢出轨,我喀嚓了你。”
      祖海连忙抱住荷沅亲吻,“我怎么可能学朱总,我不是跟你说了吗,我们两个比别人不同。说到豆豆牺牲,豆豆那么年轻那么可爱,朱总怎么可能不喜欢她,不过朱总这个人最喜欢的还是自己。以后有什么事的时候,你劝豆豆想开点,现在豆豆一头热情,你说什么都没用。荷沅,再睡会儿吧,等下和老董他们一起吃饭,我跟他们商量一些事。关了我这么多天,我急得每天在里面抓破头皮。”
      荷沅“哼”了一声,道:“你既然回来,我一点都不想听海纳的事了,海纳两个字我这几天已经听出耳油来,每天做梦都被这两个字吓醒。哼,海真讨厌。”可说话时候一点不讨厌祖海的亲吻。沉醉过后,还是拿起电话给豆豆,“豆豆,我晚上到,你告诉我地址。”
      豆豆有点不爽,“你还是陪你老公吧。他才放出来。”
      荷沅忙陪笑,不管祖海旁边杀鸡抹脖子似地阻止,“别理他,他晚上与别人说公事,我这几天已经受够了,一点都不想听了。我陪你。”放下电话便跳下来往脸上抹东西消肿,免得太鼻青脸肿看着不好看。
      祖海这时候睡意都没了,起身看着荷沅道:“你干吗要与朱总对着干?有什么好处?对豆豆也不好,豆豆既然跟朱总在一起,还看什么骆先生。“
      荷沅道:“豆豆不是三岁小孩,她去看骆先生肯定有她目的,不知是不是想要朱总看着吃醋逼出朱总一个态度。豆豆与朱总与其这么拖着,不如有个结果。”
      祖海怪叫:“宝宝,你想得太简单了。豆豆逼出朱总的醋劲能怎么样?朱总离婚?可能吗?”
      荷沅点头:“要么朱总离婚,要么豆豆失望离开朱总,总比这么不三不四拖着强。朱总应该给豆豆一个爽快回答。”可话说出去,荷沅立刻想到,朱总与他太太多年夫妻,膝下还有孩子,逼朱总与太太离婚,对朱太太又何其残酷,将心比心,如果她与祖海之间第三者插足,她肯让位?她叹了口气,道:“祖海,朱总与豆豆是很不应该的。可是,他们又不像是传说中的狗男女。”
      祖海道:“他们自己清楚,否则不会遮遮掩掩。我看照豆豆不肯息事宁人的性格,他们迟早分手,不用你插手。你今天既然已经答应,就去吧,但别乱来,我们现在弱不禁风,惹火了朱总我们得翻船。宝宝,我被你吓醒了,你还是跟我说说这几天的事。”
      荷沅只得点头应允祖海的话,心中虽然非常不甘愿。但她有什么办法呢?朱总与豆豆两人,都不是她能影响得了的。“干吗总叫我宝宝?叫荷沅,宝宝怪别扭的。”
      祖海拉荷沅坐到床上,笑道:“我在里面时候每天想你,睡觉时候就想荷沅宝贝,宝贝荷沅。多想多想,脑袋里就全是宝宝了。想来想去,你不就是我的宝宝吗?宝宝叫着特别顺口。”
      荷沅被祖海宝贝着,也就随他乱叫了。细细将赵定国不可能知道的有关《鬼屋》的处理、海悦宾馆讨债经过、朱总帮忙的落空、行贿两个执法人员、青峦到上海工作、董群力赵定国彭全的大力帮忙、见新任葛行长的经过、老骆让她帮忙写报告、她想把上海公司变成海纳上海办事处的设想等,依照时间顺序向祖海一一汇报。祖海听了,比听赵定国的汇报更吃惊,没想到,荷沅做成这么多事,而且大致有条不紊。
      祖海没敢再把荷沅当小宝宝看,当即便与她推心置腹地商量:“你认为师正能影响得了他爸?你能确定把上海海纳成为海纳上海办后,我们庞大资产不遭师正爸黑手?师正可靠吗?”
      荷沅不好意思地道:“对师正我相信,但对师正爸,我也怀疑师正影响不了他。但他爸那么要紧吗?”
      祖海道:“师正爸从那么高职位翻下来,你说他能不恨死我?他现在风头过去,什么卧薪尝胆之类的已经尝好,该是出手对付我的时候了。他儿子怎么劝得回他。我以前虽然也想回省行贷款,但是我最担心的是师正爸趁机做什么手脚。我两天时间里面上海跑一下,如果没有其他融资渠道,我在里面时候也想到只有这条回来贷款的路了。宝宝,你放心,我回来了,这些我都会处理好。”
      荷沅听祖海说得轻描淡写,但她现在自己经历之后已知,看人挑担不吃力,其实祖海的工作量与工作压力都是非常之大,他以前不说,她不知道,还折腾他,以后该好好照料祖海,替他分忧。祖海太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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