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生》青酿

10、夕光

　　沈青一整天都有些心神不宁，最终还是推说身体不适，翘了最后一节课，提前回了家。

　　然而，当他打开房门，他就察觉到了屋子中不同以往的安静。

　　“叶凌秋？”沈青唤了一声，没有人回答。

　　他连忙放下书包，进屋四下寻找，但果然，所有房间都没有叶凌秋的影子。

　　幸好他提早回来了，她没有钥匙，也没打一声招呼，究竟去了什么地方。沈青回到玄关换了鞋子，准备先去做饭，忽然发觉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厨房和客房都被收拾得干干净净，一向不叠被子的叶凌秋，居然将被子叠得整整齐齐。

　　他心下一跳，忙去打开客房的衣柜，果然，衣柜已经空了。

　　“原来……走了啊。”沈青长长地叹了口气，慢慢合上柜门，转过身，看着空旷的、安静的房间，心底忽然涌起一阵失落。

　　他甚至连她的联系方式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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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次日巳时，欢闹的雀儿叫醒了叶凌秋，走出房门，余楚楚已备好烧饼和酱菜，而孙怜早已外出查探消息。烧饼烙得金黄酥脆，酱菜清爽可口，叶凌秋毫不客气地吃了三个。余楚楚仍要开门坐诊，叶凌秋不便打扰，于是向余楚楚告辞。

　　“医馆里时常只有我一人，你有空的时候，一定再来找我聊天。”余楚楚依依不舍地同叶凌秋道别。

　　“我只是去办一点事情，过两天，就会再来找你们。”叶凌秋笑着保证道。

　　她去商行换了些金子，因想着沈青白天在学校上课，她便在望瑶山上练了几个时辰剑法，直到太阳西斜，才从后山石壁回到了现代。

　　她的衣服仍原封不动地放在衣柜里，一切都和昨日别无二致，看来这间房子，现在确实无人居住。她换上现代服装，又去金行将金子换成纸币，最后走到沈青的家。

　　“咚咚咚。”叶凌秋敲了几下门，可等了半天，沈青也没有出来开门。

　　“奇怪，已经过了六点，平时的话，应该回来了才对。”叶凌秋想了想，决定在楼道里等他。

　　她坐在台阶上，整个人沐浴在了阳光里。夕阳暖暖地照着她的后背，下午练习剑法耗费了不少力气，她忽然觉得有些微倦意袭来，靠着墙壁，竟渐渐睡了过去。

　　沈青回来的时候，夕光还未完全落尽，透过楼梯间的窗户，一半映在叶凌秋脸上，一半落在她肩上，似乎给她半个身子镶了一层薄薄的金边。空气里细小的微尘散乱地漂浮着，她安详的睡脸，仿佛是不可撷取的梦境。

　　不知怎的，沈青忽然鼻子一酸。

　　就好像，他生命里最最珍贵的事物，在此时此刻，失而复得。

　　他看着她的侧脸，心底突然涌起希望时间停止，而这一瞬间，从此永远定格的想法。但他知道，这确实只是绝无可能的幻想，不止如此，他不得不马上叫醒她，在楼道里熟睡，恐怕会着凉吧。

　　然而他才刚走近，右手还没落到她的肩头，她就忽然睁开了眼睛。

　　“啊，你回来了。”她是习武之人，即使睡着，对声音依旧十分敏感。

　　“怎么在楼道里睡着了，当心着了凉，快进屋去吧。”沈青收回手，也没说什么，从包里翻出钥匙，打开房门。

　　“我今天是来还钱的。”叶凌秋站起来，拿出包着钱的纸袋，“给你。”

　　沈青顿了一下，转身，目光复杂地看着叶凌秋，却不接：“你……”他又顿了顿，“你不进来吗？你……找到了亲戚，或者是，找到了住处吗？”

　　“嗯，我……”叶凌秋点了一下头，然而，后面那半句话，她却怎么都说不出口了。

　　这一瞬间，她满心都是不舍，她舍不得告诉沈青不用请她进屋了，她只是来找他道谢，道别；她舍不得告诉沈青她还了钱，也还了人情，她不再欠他了；她舍不得告诉沈青，她找到了家，而她的家，在很远的地方，他们可能不会再见面了。

　　她舍不得，她忽然不希望她真的与这个世界再也没有联系了，不希望，与面前的这个人，再也没有联系了。

　　然而，下一瞬间，她心中却突然生了恐惧。

　　脑海中骤然出现父母倒在血泊之中的场景，年幼时的温暖一点点破碎，她心底如利刃割裂般的痛。她的记忆从来没有一刻像这一瞬一样清晰，而那些记忆，融进她血液里，全部都蒸发成了恐惧。

　　本能一般地，她想要逃离。

　　“嗯，我……”仿佛在肯定自己的想法，她再次开口，重复着，然而当她抬起头，望进一直沉默的沈青的眼中，她忽然无法再继续。

　　她惊慌，恐惧，害怕——

　　可是，还是舍不得。

　　“不是……不是的。”她妥协般地垂下眼，“我只是……去想办法挣钱了，因为有点事情耽搁了，就，一时没能赶回来。”

　　“都说了，钱的事情，不用放在心上。”不知是不是错觉，叶凌秋觉得沈青似乎舒了口气，“快进来吧，不过，我今天在学校吃了晚饭，你先吃几块点心，我这就给你做。”

　　叶凌秋跟着沈青进了屋，将手中的钱放在餐桌上：“煮碗面就好了。”

　　“只要一碗面吗？”沈青一怔。

　　“我可没说是简单的一碗面。”叶凌秋轻车熟路地找出她的杯子，倒了一杯水喝，“我要海鲜面，我记得冰箱里有虾，还有鱿鱼，还有……我也不知道那叫什么贝。”

　　“好。”直到这时，沈青才终于笑了出来，“那就海鲜面。”

　　他没有再说什么，系上围裙，在厨房里开始了忙碌。他其实有很多很多话想说，想告诉她，不用那么辛苦地挣钱，想告诉她，他希望她不要离开。

　　但他究竟有什么立场说这些话呢？还是……不要给她带来困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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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青给叶凌秋配了家里的钥匙，她告诉他自己找到了一份工作，白天不常在，如果工作太忙，晚上也可能不回来。去工作是个很好的理由，这样再回越国，她就能解释消失几天的原因了。

　　她偶尔在医馆或山顶过夜，不过大部分时候，她会在日落之前回到沈青家中。她买了几本中学教材，虽然她完全没有上学的打算——她现在恐怕连个合法身份都没有，更别提上学了——但普及一些基本常识，总归是没有坏处的。

　　沈青并没有对她居然在学习初中课本提出质疑，也从没有轻视她和他知识水平之间的巨大鸿沟，而是一直尽心尽力地指导她，不仅有问必答，有求必应，而且讲解深入浅出，叶凌秋思考了一个小时也做不出的题目，他只需几句话，就能解开她的疑惑。

　　经过叶凌秋再三请求，余楚楚好脾气地将她的房间——也就是可以穿越的那间屋子——收拾了出来，给叶凌秋当作客房。不过，许多天过去，叶凌秋还从未用这扇“门”穿越过一次。

　　毕竟，她很难解释突然出现在医馆后院的原因，万一不小心撞上孙怜，就更加说不清了。

　　她和孙怜之间的关系已经缓和了许多，至少，他没有再对她散发出敌意。孙怜白天不常在，也始终没什么话，大多时间，他都只坐在一旁，听叶凌秋和余楚楚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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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逃婚？”得知余楚楚因逃婚而离家，叶凌秋十分惊讶，这在古代，可是震惊一方的大事件了。

　　“是啊，十五岁时，家里人就私自为我安排了婚事。”余楚楚轻叹着道，“我知道，爹爹不会害我，他给我许的人，听说身份样貌，人品武功，四者俱佳，嫁给他，该是我的福气。但……”她顿了顿，“我想去行医济世，而不是早早嫁给一个素不相识的人，然后被困锁在一方院落之中。所以，我在约定的婚期，也就是十六岁生辰的前一日，逃了出来。”

　　“原来是这样。”叶凌秋点点头，“但我觉得，你做得对。”

　　余楚楚惊讶地抬起头，顿了一顿，眼眸却旋即黯淡：“可不管爹爹，还是家里其他长辈，所有人都劝我听爹爹的话，说我到了年纪，该嫁人生子了，说嫁给那人，不知要有多少女子羡慕，说我太任性……”

　　“你别听他们胡说。”叶凌秋打断她，轻轻握住她颤抖的手，“什么到了年纪，难道一个活了百岁的老人家，就该去世了吗？”

　　幸好乔非生性随意，不仅一向对世俗的条条框框嗤之以鼻，似乎对他们几个的终身大事也都毫不关心。师姐已经二十多岁了，还没有结婚，她和师兄明明情投意合，也不知两人究竟在等些什么。

　　听了叶凌秋的话，余楚楚不由得笑了：“你这话不好听，但确实在理。不管怎样，我对现在的生活，已经十分知足了。”

　　不过，虽然如此说，叶凌秋却依然看得见她眼中的踟躇和迟疑。这里终究是封建社会，自由自在的江湖人只是少数，独自反抗世俗，其实是很艰难的事情吧。

　　她忍不住长长叹息道：“你知道吗，有那么一个世界，女人也可以决定自己想做的事，想嫁的人，还有，想离开的人。”

　　“什么？”余楚楚一怔。

　　“嗯……就是说，我曾经去过一个世界。”叶凌秋抬起头，认真地望进她眼中，“在那里，女人不仅可以做医生，也可以做生意，做官，甚至可以成为一方掌权者，一个国家的最高掌权者——女人和男人，没有任何分别。”

　　余楚楚怔了半晌，似乎需要一些时间来消化这几句话中的信息：“你不会……编了故事，来安慰我吧？”

　　毕竟，那样的世界，她实在闻所未闻。

　　“是真的，我真的去过。”叶凌秋笑道，“所以，你没有做错，是那些人的错，你不要怀疑自己。”

　　“谢谢你。”余楚楚似乎仍不能完全相信，但眼角已恢复了平素的温宁，“我从未听过这样的世界，你若有空，可一定要多和我讲一讲那里的故事。”

　　“这有何难？”叶凌秋一口应下，“保证让你听个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