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今何在》当年海棠

5、水晶

　　（1）

　　这个世界上最悲伤的故事是什么？

　　小青龙笑够了，看着少年幽幽叹道："唉，傻子，这一路你是怎么走过来的啊……"

　　少年一对眸子清明如水晶，很坦然地看着小青龙说，"就是一直走啊。"

　　"旁边洞穴里有吃的和喝的，你自己去找吧，吃饱喝足了再来杀我吧。"小青龙趴在钻石上看着少年说。

　　"……我不是来杀你的。"

　　"嗯？"

　　"我是来劝你的。"

　　"劝我什么？"

　　"我见过你。"

　　"什么和什么，"小青龙不耐烦打了个哈欠，"小家伙，你把我搞糊涂了。"

　　"我见过你。"少年自顾自说下去了，"在十年前，嗯……那个时候我才只有十岁，在你前去屠龙的时候，我在送行的人中见到你。"

　　"哈……十年前啊，那么久的事了，还提它干嘛？"

　　"你曾经是一位大英雄。"

　　"哦，现在是一条大恶龙，是不是？"

　　"不，"少年摇摇头，"你在我心里，一直都是大英雄，我一直都记得，记得你曾经是那么好那么好的一个人。"

　　"哼。"

　　"我出发的时候就没有带剑，"少年说，"我想，就算被你吃掉我也认了。"

　　"哦。"

　　"对不起。"

　　"啊？干嘛突然说对不起？"

　　"我代表村民们向你说一句对不起，当年让你一个人那样子上路，辛苦了。"

　　小青龙懒洋洋地答了一声哦，开始用尾巴扫着地上的钻石玩，"小傻子，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想，嗯……就是，我想你可以变回原来的样子，就是十年前的样子，只要你想，一定可以的！"

　　（2）

　　"啊哈哈哈哈哈！"小青龙开始狂笑，龙爪子捶着地面，笑着笑着，它的眼泪流出来，"可是我凭什么要变回去呢？那毫无意义。"

　　"怎么会？只要你变回去，你就还是那个大英雄，成为英雄是一件多么值得骄傲的事情！"少年的眼睛里开始闪现出痴迷热切的光芒。

　　"不。"小青龙冷冷地看了一眼少年，湿-漉-漉的长软眼睫上像落了一层厚重的白霜。

　　"他们总是喜欢说这个时代没有英雄，可归根结底英雄到底是什么？不过就是普普通通的一个勇敢的人罢了，谁都可以当英雄，谁又都不愿意当英雄。"

　　"而如果真的有一个勇敢的人出现了，他们又都只会毫无意义地唱着一些虚无赞美诗，赞美是一件多么虚无的东西！不错，对于英雄，他们将情怀寄托，把言语赞美，可是行动上，他们却又速速远离，成为英雄是一件多么寂寞的事情！"

　　"你不愿意变回去么？"

　　"不愿意。"

　　"可是，"少年仍旧不甘心地追问，"为什么呢？如果你变回来，我可以一直陪你呀，这样你就不会再感到寂寞了。"

　　"我不愿意呀。"

　　"为什么呢？"

　　"那不值得啊，世道不同了呀。高处不胜寒呀，心寒呀。"

　　"……好吧。"少年极其失望地叹了一口气，转身准备离开。

　　"喂。"小青龙叫住他。

　　"你愿意变回来了么？！"少年惊喜地回过头来问。

　　"呃……抱歉，不是，我就是想说，你可以在这洞穴里挑几颗钻石带回去的，随便你拿多少，我无所谓。"

　　"哦。"少年很失望地垂下眼，"谢谢，不用。"

　　他沮丧地走出龙穴去了。

　　小青龙趴在钻石上，只看见这少年远远地走出去了，走了好远好远，隔着这整个的钻石的异艳的光，少年的背影凭空变得淡下去了，看着，便有一种落寞之意。

　　（3）

　　"我做错了么？"

　　少年走后，小青龙躺在钻石上默默地想，想来想去，小青龙重重地叹息了一声，"我没错呀，重新变回去么？那真的不值得呀，世道不同了啊。"

　　"他现在不过也就是年纪轻。"小青龙想，"年纪轻的人都爱做梦，我不相信一个人会永远做梦下去。他到我这个年龄的时候一定懂得我的，因为他最终也会变得和我一样啊！"

　　"谁能免俗呢？没有人能免俗啊，世道不同了呀！哼哼哼。"

　　（4）

　　又一个十年过去了。

　　又是一位新的少年。

　　"旁边洞穴里有吃的和喝的，你自己去找吧，吃饱喝足了再来杀我吧。"小青龙趴在钻石上看着少年说。

　　"不吃！"

　　"哦，不吃你不饿么？"

　　"我就是饿死，也不吃你这条恶龙的东西！"

　　"哼哼哼，挺有骨气嘛？那你就饿死吧。"小青龙在少年面前啃着猪蹄说。

　　（5）

　　"喂，真的不吃啊？"一个时辰过去了，小青龙看着角落里的少年问。

　　"不吃！"少年瞪着小青龙。

　　"哼，拽什么拽哩，你不吃算了，我继续啃好吃的喽。"

　　（6）

　　"不是，你好歹吃一点吧，你要饿死了啊……"小青龙看着奄奄一息的少年说。

　　"不……吃……就……是……不……吃！"少年从牙缝里迸出这六个字。

　　"唉！"小青龙没办法，只好眼睁睁看着这位少年死去了。

　　（7）

　　又一个十年过去了。

　　又是一位新的少年。

　　"又来了又来了！这些人真的好烦！"小青龙从睡梦中被吵醒，抓狂之际它看到一个浑身上下脏兮兮的人，太脏太脏了，他的脸都被灰尘蒙住了。可是那一双眼睛很亮，很干净，很稚气，看着，看着，便让人想起从前的自己。

　　他也曾经是少年啊。

　　小青龙幽幽地叹了一口气，"唉……为什么这世上爱做梦的人总是这么多呢？"

　　（8）

　　一个人不会永远地做梦下去，可永远有人在做着梦，有梦可做有什么不好呢？梦当然不可以一直做下去，可是人随时都有做梦的权利，梦醒过来，睡过去，那些少年们还是希望小白龙和小青龙，就算理想破灭一次，也还是可以选择再理想一次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