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归》鲸沦

1、蛾眉螓首（一）

　　我在这山上苦闷了三月有余，应允我两月之内必定回山的师兄此时却杳无音讯，师傅对此事也闭口不谈。我每日睁开眼是影影绰绰的群山，却也只有这群山和白雾愿意与我为伍。师傅这派，无论是功夫还是手艺，都只传男不传女。我待在山上的原因，也只是他们这辈的一份情谊——我那被追杀的爹娘，在我还识不清字的年龄，将我托付给了师傅他老人家，从此也没再回来寻过我。死了也好，不想拖着我个累赘过日子也好，总之我对他们的感情，早已消磨殆尽了。
　　师兄是这山上除了师傅之外最疼我的一个，原本连我也认为山上男多女极少，大家都会对我更好一些。没成想，大家和我一般大年龄的时候，都将我视作异类，成日里寻我的玩笑话，委实出乎意料。那时，也只有师兄一个人会从山下给我带些新奇玩意儿，比如街角黄金地段家特色的桂花糕，或是麻雀小五脏全的地摊烤蹄膀，说它们是新奇玩意儿，因为我和大家伙儿在山上都吃了十几年素面，偶尔能有两块鸡腿肉，也是师傅的大手笔了。现在我倒与这一群师兄师弟打的热闹，他们似乎也没有将我看成女孩子，该打打该闹闹。
　　师傅不许我下山，说女孩子下山顶危险，给我描述这山下的春楼老鸨们是怎么将一个个青春靓丽的少女骗成她赚钱的工具的，又绘声绘色地表演贩子们如何如何捉了姑娘去卖成大户人家的奴隶，之类等等。我不吃他那一套，还偏要下山，找不成师兄，也要自己给自己带些新奇玩具回去。
　　或许，也给师傅和其他师兄们带一些。
　　师傅没有布置什么机关阻止我逃出去，他心想我没有这些歹念，其实我是有的，只是我从来不和他说罢了。我选了黄昏上路，一是吃饱喝足了他老人家也没心思来看我是不是想跑，光顾着自个儿沐浴了，二是下山夜路不好走，我说到底也是个姑娘家家，怕黑是情理之中。
　　黄昏的山路景色尤其精致，一草一木的光影涣散聚集，我猜师傅说的天上人间也是这般好看。但我没有多余的时间去欣赏了，黄昏之后就是夜晚，就算山不高，夜路在心里作用下也都是不好走的。
　　我不知道当我踏下最后一块石头时，太阳的余光是在地平线上还是下，山下树林茂密，四周视线受阻。师兄曾和我说他每每下山，都会去一个叫东篱庄的寨子，那儿的人心善心诚，对他都很好。正巧我愁没有地方住，说不定还能在那个寨子那儿找到师兄，四方问路才找到大致方位。
　　天已经很黑了，这寨子里却连一点儿灯火都没有。我在大门外招呼了几声，也没有人回我。
　　正当我准备离开寻找驿站时，突然有人从背后拍住了我的右肩。我下意识回头，是一个穿着一身上等材质葛布，腰间配着细刀，双眉紧皱，下巴处留着些许绒毛，看样子三四十出头的男人。他盯着我看了一会儿，松开手的同时叹了一口气，将手收回后在葛布上抹了抹，顿了顿，问我：“你是谁？”我是个没见过世面的山上人，再加上这夜晚的环境，委实被吓了一跳，回道：“你又是谁？”仔细观察，这人和师傅描述的那群贩子，除了衣服材质不一样外，几乎大相径庭，我开始慌神了。想到面对这种人，武力肯定是不能取胜了，定要用智取。
　　他继续问道：“姑娘家晚上不宵禁，来这种晦气地方做什么？”顺势，他拿出一块做工精巧的牌子，牌子上写着什么王府，我这才松了一口气。敢情打我遇见他以来，都在瞎操心自个儿。我给这位看着像侍卫的人解释了我来这儿的来龙去脉，且问他能否帮我寻个驿站住一夜。他听到我说师兄时，眼睛里好像放了光一样，问我：“你师兄姓甚名谁？”我说：“葛路遥。”他似是着了魔一般，一边叹气一边一个劲往后退，都有些走不稳妥。
　　他说：“一个月前，东篱庄惨遭灭门，我奉王…我的主子来调查这件事。“我心下一惊，问道：“那我师兄可否有事？他可不会一点儿武功。“他看着我，皱起眉头：“你既说他不会武功，他却是我们认定的凶手，小姑娘，你可以给我们解释解释这个事儿吗。”我没有听他继续讲下去，就在琢磨那第一句话，既然他说师兄是凶手，那他定然没有出事，以我对师兄身手的了解，此时也肯定与他无关。但东篱庄的变故一定让他承受了不小的打击，才会过了许久都没有回山。若是这个人和他的主子要寻找师兄，我也要寻找师兄，何不利用他们的人力呢。这么想着，我抬眼看了他一眼，问道：“你们现在是要找葛路遥，是吗？”他点头。我顺势而上,”那你带我去见你的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