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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7、(5)十方鬼王(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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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午间在寺外的饭堂吃饭时,郑员外恰好也带着油坊的掌柜赶过来了,正好一起作陪。
厨师将彭土司一行带来的几块腊肉都给切了蒸上了,又用山茶油炒了几个菜。干菇提前用温水泡开了,也做了一道菜。岳麓书院的夫子和学生们,多日不曾吃过家乡风味,闻一杰和周南好歹还可以在三湘会馆里吃几顿家乡菜,倒还稳得住,夫子们还矜持着,学生们已经眼睛都亮了,摩拳擦掌,迫不及待地提起筷子,等着夫子们先下箸,然后才好一起动手。
席间郑员外对这腊肉干菇以及山茶油炒的菜很是满意,当即拍板道,若水神庙那边的货物都是这般品质,他愿意包圆了,价钱就参照武昌府里南北货行的定价,明早可以坐郑家的航船去武昌府请南北货行的掮客来议价,一百斤灯油就按着云隐寺今年的价钱来,两边折算好了再换货。
中饭后,郑员外带着油坊掌柜,跟着彭土司一行去水神庙看货,惠理同行,作个见证,又说打算顺路去请老杜郎中一起来看看药材与药物。闻一杰赶紧推着周南去向孟夫子说,他们两个也去帮帮忙。
周南虽然并不觉得他们两个能帮上什么忙,但也觉得自己应该跟着去作个见证,闻一杰对这样的事情向来很感兴趣,要去凑个热闹,那也没什么。
孟夫子显然也是这么想的,听周南一说,便挥手让他们两个跟着去了。
这个下午忙了不少事情,郑员外那边验完货后,老杜郎中也过来看了药材和药物,这些药材他直说不曾用过不便置评,药膏药粉则要了几样去试用。看看日将西斜,郑员外又请彭土司一行到自家庄院去吃个晚饭,周南与闻一杰也被他一道带了去郑家庄。
郑家庄在离码头镇三四里路程的一个小山坡下,远远的还可以望得见云隐寺的大殿屋顶。周南估摸着地形,大约与码头镇还有云隐寺恰成三角之势,不论到哪里都差不多距离。
庄子外围散落着三四十户人家,池塘边上还有一个店面很是不小的铁匠铺,师傅带着两个徒弟,此时正趁着日头不那么晒人了、凉快一些的时辰,叮叮当当地在打铁。
周南知道保靖州缺盐缺铁,山民们出来采购,盐铁都是必买的。
果然,彭土司几人的视线,都落在那铁匠铺里挂着的满墙铁器之上。
不过朝廷有律令,铁器不可随意买卖,彭土司几人显然也知晓这条律令,颇为不舍地看了好一会,还是转开了目光。
进了村庄,最里头依着山势起了一道高墙,围了一片青砖砌就的房舍出来,大门外树着“进士及第”的牌坊,这便是普山住持当年中进士的时候立起来的石牌坊。
进得大门,山坡上吹来的风颇有了几丝凉意,不过这风中又有些微微的咸腥之味。
闻一杰抽了抽鼻子,小声向周南道:“好像是腌咸鱼的气味。”
循着这咸腥之味望向东侧院落,两株大树之间,密密的树荫下,搭了一个大棚,棚底用石块垒起半人多高的台子,基台当中,放了二三十个大肚坛子,支撑棚顶的几十根柱子之间,离地基一人多高的地方,横挂着一排排的腌鱼,在山风里微微摇摆。几个仆役,正相互配合着,踩着凳子,将腌鱼从木架上取下来,用油纸层层裹好,放进坛子里去。
这种景象,不要说彭土司他们闻所未闻见所未见,就是周南与闻一杰也只觉得大开眼界。
郑员外颇为体贴地引着他们走了过去,一边说道:“武昌府这边多产鲜鱼,鲜鱼不易贮存,是以每年冬天都会腌制咸鱼,只要腌得够咸晒得够干,用油纸裹好,放到石灰坛子里存着,勿使受潮,便可吃到第二年冬天去。那棚子里摆着的就是专门存放腌鱼的石灰坛子。前段时间武昌府雨水太多,为免坛子里的腌鱼返潮,趁着这几日晴好,赶紧晾一晾,太阳落山之前,便得赶紧再收到坛子里去了,免得被夜露浸湿了,又或是招来老鼠和野猫。”
周南打量着这棚子。棚子的内顶架了一层密密实实的木板,木板之上才是铺了瓦片的房顶,两层屋顶,又有树阴遮掩,想必极是隔热。房檐极宽,长长地伸出地基去,哪怕再大的雨,看样子也飘不进来。此时日斜西山,斜阳被房檐挡住,也晒不到地上的大肚坛子,更不要说木架上挂着的腌鱼了。
邱师爷摇着折扇,若有所思地道:“能够存放到第二年冬天——腌鱼的时候,可放了不少盐吧?”
郑员外道:“那是自然,费盐得很,若不是武昌府这边不少人就好这一口,哪能费这个事?”
这日晚宴上,除了现捞出来宰杀烹煮的几条鲜鱼,便有一道蒸腌鱼,果然咸鲜可口。
邱师爷赞了一回后,顺理成章地问起这腌鱼可否直接换货,郑员外点头应诺,邱师爷立时笑得眼睛都眯起来了。
闻一杰在周南耳边小声说道:“保靖州最缺的就是盐和铁。买盐不太容易,买得稍多一点,怕会被当成私盐贩子。买腌鱼咸菜就方便多了,只要能找到肯做这生意的卖家就行。”
周南听郑员外的口气,武昌府这边既然好这一口腌咸鱼,想必每年冬天腌鱼的人家也不少,往外卖腌鱼的人家料来也不少,所以邱师爷说要换腌鱼,郑员外答应得很爽快。
不过铁器就是另一回事了,交情不够深的时候,提都不能提。
郑员外又说起这冬日腌鱼之事。郑家是大户人家,讲究一些,取的都是大草鱼,斩杀之后,去了头对半剖开,按着每斤鱼配三两盐的份量腌制。
邱师爷略略算了一下先前所见的那些腌鱼需得多少盐来腌制,不禁吸了一口冷气,龇了龇牙,说道:“这可真是费盐得很——”
郑员外很厚道地解释道:“腌鱼用的是粗制的红盐,每年入冬之前,淮扬那边都会专门送红盐过来卖,这个红盐的价钱,可比日常吃的盐要实在得多,不然的话,武昌府哪里腌得起这么多鱼?”
闻一杰赶紧凑到邻座的油坊掌柜身边,问了问这红盐的价钱,和日常细盐粗盐的价钱,感叹道:“到底是离淮扬近,又是大船一路运过来,不须搬来搬去的折腾,这盐价可比长沙府实惠多了!”
周南道:“我们长沙府的腊肉腊鱼,腌的时候虽说也要放一点点盐,不过说到底还是靠柴火熏出来,不是盐腌的咸鱼,就是因为盐太贵了吧?”
彭土司他们带来的腊肉,略略有丝咸味而已,显然同样也只能放少许盐略腌一腌,到底还是靠柴火熏出来的。
哪里像武昌府的腌鱼,这盐用得可真是豪放大气。
饭桌之上边吃边聊,郑员外与彭土司商定,明日清早,他亲自陪着邱师爷坐航船去武昌城的南北货行请掮客来码头镇看货定价。闻一杰自告奋勇,向彭土司举荐自家三叔一道来做个见证,彭土司自是领了他这番好意。
周南约略猜得到闻一杰的心思。不论将来有没有机会去保靖州做生意,先结下彭土司这份善缘总没有错,闻三叔料来必会赞同,所以闻一杰拍着胸脯替自家三叔打了包票,一定会来帮忙做见证。
吃过晚饭,天色已暮,郑员外差了四个家仆,打算分别送彭土司一行回码头镇,以及送周南二人回云隐寺。彭土司想到那暗中窥伺周南的刺客,直接便说,不必四人,两人即可,先一起送了周南两人回云隐寺之后,再送她这一行人回码头镇。
彭土司是惯常发号施令的人,果断得很,拿了主意就不容置疑。
然后很满意地看到,周南乖乖地听从了这安排。
郑员外有些意外,这段日子里,周南常常独自来往于武昌城与云隐寺之间,孟学士对此一直放心得很,怎么这一次这般小心谨慎了?
不过郑员外也没有多问。这些日子以来,郑员外也察觉到了,周南并不是一个简简单单的书院学生,他办的不少事情,似乎都颇有不便示人之处。
踏着落霞余光,在一片蛙声里,穿过田野。大家的脚程都很快,闻一杰跟得很是辛苦,要不是周南拖着他走,怕是喘气都喘不过来。
郑家那名年长的家仆有些担忧地问道:“闻小秀才这脚力——明日清早可赶得上航船不?要不要今夜便嘱咐了船工,明早等一等你?”
端午过后,天气越来越炎热,郑家的航船,早上比端午前早了一个时辰出发,下午晚了一个时辰返回,好避开最热的那几个时辰。
郑家这家仆口头上说的是让航船等一等闻一杰,闻一杰哪还不明白这其实是问彭土司要不要等一等自己。他哪里敢拖彭土司的后腿?赶紧道,呆会送了周南回云隐寺,他便跟彭土司一行人一道往水神庙去住一晚,明日清早好方便坐船,也不用急急慌慌地赶路。
闻一杰这般识趣,彭土司还是挺满意的。
到了云隐寺,周南请彭土司在山门外略等一等,他去给闻一杰拿点行李。这样热的天气,闻一杰又常爱出汗,每晚都要洗浴更衣。
他跑得飞快,一来一回,除了给闻一杰拿衣服,还替闻一杰向孟夫子请了个假。
彭土司目送周南再次踏入山门,才转身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