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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2)翠玉方竹(6) ...

  •   绮香楼的命案,一时间陷入僵局,孙仲文与周南重新回到书院,大家明着不敢多问,私下里总想着从他们这里打听一些内情。

      孙仲文苦笑道:“我到现在都不知道这是从哪里来的无妄之灾,如何说得出一二内情来?”

      闻一杰突发奇想地对周南道:“不会是因为孙师兄真的要做驸马了,才会有这么多人来害他吧?”

      周南心里也有些嘀咕,虽然喝住了闻一杰不让他瞎猜胡说,自己却忍不住去问了孟夫子。

      孟夫子直截了当地道:“选驸马哪里会选到我们这里来!”

      他曾经久住京都,自然了解内情,当下解释道,如今皇家选驸马,首选的是京城本地十四到十六岁的良家子,容貌、家世、学识缺一不可;若是京城之中选不到合适的,便在山东、河南、河北三地选取。

      从来没听说过选到湖广来的。

      周南道:“进士登科,也有可能被招为驸马啊!”

      孟夫子笑得茶盏都快合到自己手上去了:“那是戏文里这样唱罢了,进士试乃是为国家取材,驸马又不能入仕不能参政,寒窗十年几十年,就图个虚名?国家养士,不是用来摆着好看的!”

      周南有些窘迫地摸了摸鼻子。

      原来有人叫孙仲文“孙驸马”,真只是一句戏言而已,说的是他品貌才学堪选为驸马,结果就传成现在这样了。

      孟夫子又喟吧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孙仲文这个小三元,恐怕是招了不少人眼红了。你留点心,这段日子多盯着点。”

      周南年岁不大,但是孟夫子不知不觉之间,已经将他当一个顶用的大人来对待了。

      周南点头。

      书院里围绕在孙仲文身边的暗流,似乎正在慢慢平伏下去。

      不过没过几天,孙仲文和周南又被唤去了县衙。

      绮香楼后院池塘里,浮起了一具尸体。

      曹仵作招手叫周南过去:“你也过来看看。”

      《洗冤集录》读得再好,也得要有各样尸体来对照参详。

      尸体已经被水泡肿了,看不清面目。

      曹捕头猜测,这很可能就是那天假扮孙仲文的人,被他的同伙杀了,弃尸于池塘。

      对着一具面目浮肿的尸体,曹仵作画出了一张人像。

      周南疑虑地打量着画像。

      这张人像,可半点也看不出有哪里同那张浮肿的脸相像。

      曹仵作摇摇头,拿起一根长杆,指点着尸体的脸部五官,说道:“你看看这眉间的距离,双眉的形状,鼻梁的弧度,两耳的高度,下颌的方正,额头的宽窄,哪一处不一样?”

      周南仔细审视着。

      以他的眼力,注意到这几个地方之后,才发现果然如此。

      曹仵作又指点着周南去看这尸体的手脚及关节处。这人生前有风湿,关节肿大,脚掌尤其宽大,脚茧极厚,很可能是常年赤足生活在船上。

      所以不太可能是淹死的。

      检查之后,发现是中了迷药之后被捂死的。

      没有外伤,抛入池塘之后便没有血迹浮上来。

      为那个凶手,争取了好几天的潜逃时间。

      曹捕头烦恼地挠着脑袋:“又死一个!”

      他手下的捕快都不够用了。

      房知县的脸色更是阴沉。

      他可以预想到,知府大人肯定也已经听说了这桩新发现的命案。

      若是抓不到凶手,今年这一轮大考,前景大大不妙。

      认人告示发出去,不过三天,就有人来报信了。

      池塘里捞出来的这具尸体,是湘江上一个常年以船为家的渔夫,前段日子送鱼到万家酒楼去,好像就没见回来。不过这渔夫没有家人,便是有一道打渔的人,心里嘀咕几句,也懒得去追究怎么连着几天没见人影。

      要不是告示上写了有赏钱,只怕连个报信的人都没有。

      这一日正是书院的十日休沐,周南要去府学藏书楼抄书,顺路去曹仵作家里还书。

      曹仵作将渔夫的事情告诉了他,又饶有兴趣地让周南猜一猜当日的情形究竟如何。

      周南回想了一会自己知道的那些线索,拿出纸笔,一边画一边说道:“那日在万家酒楼,有人给孙师兄下了迷魂散,让他独自昏睡在房里。这房间外面的走廊通着僻静的后院。这人便剥了孙师兄的外袍将他带到了绮香楼,打算陷害他嫖妓,坏他名声。就在剥外袍的时候,不小心掉下了那枚金龟。”

      曹仵作:“为什么要剥去外袍?”

      周南想也不想地答道:“当然是不想让路人注意到啊!”

      书院的外袍,在长沙城里,还是很打眼的。

      万家酒楼到绮香楼,需得穿过三条街道,难保不会碰上行人。

      那个人在阴谋得逞之前,肯定不想让人发现孙仲文并不是独自一人去的绮香楼、而是被别人带过去的。

      如果是酒醉之后被别人带过去,就算后来嫖妓事发,大约也有不少人觉得情有可原。

      但如果是孙仲文自己脱了外袍、掩掉身份,悄悄跑到绮香楼去,那就大为不同了。

      周南又道:“那个想要陷害孙师兄杀人潜逃的人,赶到万家酒楼的时候,发现孙师兄已经不见了,便顺手抓了一个来酒楼送鱼的渔夫,套上那件被留在房里的外袍,又找了一个眼力不好的迷糊伙计作见证,见证他是扶着孙师兄离开酒楼的。然后摆明旗号去绮香楼,用孙师兄的名义叫了花娘,他杀了花娘之后,又杀了这渔夫灭口,打算将这些罪行全都栽到孙师兄头上去。就算最后没栽成功,这个杀人潜逃的嫌疑,一旦背到身上,也不是那么容易洗得清。孙师兄的名声,还是要被坏掉。”

      曹仵作赞赏地道:“很有道理。难怪得房大人说,阿南你其实很适合去提刑按察使司。”

      提刑按察使司主管一省的刑名、诉讼,与主管民政的承宣布政使司、主管军事的都指挥使司并称“三司”。

      周南并没有想过这么长远的打算。

      他只是觉得这些书上书外的学问都很有意思罢了。

      打量上纸上画的万家酒楼与绮香楼的简图,周南又加了几笔,画了从绮香楼到城门正街的简图。
      他点着自己当时接到那封短信的位置,说道:“给我报信的那个人,和救走孙师兄的那个花娘,也不像是一路人,所以都不知道,花娘已经将孙师兄救出来了。”

      曹仵作道:“报信的人,也有可能是冲着你来的。”

      以救人的理由,引诱周南去绮香楼。

      为了找到孙仲文,肯定会闹出不小的动静来。

      众目睽睽之下,周南这个书院学生,在绮香楼里闹事,这个话传出去可就难听了。

      曹仵作拍拍周南的肩膀:“你这次很仔细,没有上当。这就好。”

      麓山寺观音像的寻回,周南可是坏了某些人的好事。就是顾及着道潜法师的余威,不敢明着对周南做些什么,暗地里弄些勾当,可容易得很。

      这日到藏书楼抄书时,一同抄书的两个书院学生,在休憩的间隙里,小声对周南道:“周师弟,听说绮香楼出了三桩命案,都同孙师兄有关,知县房大人已经打算拘押孙师兄去县衙问罪了?”

      周南惊讶地道:“你们从哪里听来的这些流言?”

      两个学生相互看看,迟疑着道:“我们也是在书院山脚下的渡口那儿听人说的。”

      周南从麓下村那边过来,同他们走的不是一个渡口。

      这些流言,倒像是选了一个最容易在书院里流传开来的地方,有意放出来的。

      不过很快,这流言便随着人来人往的渡船,传到长沙城里。

      下午抄完书出城的路上,周南已经听到城门附近的茶楼里有人在谈论这些话了。

      绮香楼的命案,本来就是长沙城内城外都在关心的话题,现在又加上了新科秀才涉嫌命案、可能要被问罪的惊人内容,可不更是说得起劲?

      不过两三天时间,这流言就变成了孙仲文已经被捉入县衙大牢里、问了罪等候处斩。

      书院里的气氛随之紧张起来。

      孙仲文照旧端坐讲堂内,时时去向孟夫子等人请教,对越来越多疑虑担忧的目光,视而不见,若是有人问起,只淡然一笑:“清者自清,浊者自浊。”

      闻一杰担心地对周南道:“孙师兄这样听天由命,不行啊!这个,就像是一家钱庄,若是人人都说这钱庄要垮,东家要逃,那这钱庄先前就算经营得再好,也肯定会被挤垮!”

      旁边一个学生好奇地道:“这是为甚?”

      闻一杰解释道:“钱庄里的钱,不是一直放在里头的,大半都得投在外头生息呢,不然哪有钱赚?你想想看,人人都觉得这钱庄要垮了,都来抢着提钱,一下子哪里提得出这么多?要是做生意做到一半,就把钱抽出来,是要亏大本的!要是不把钱抽出来,柜台上又急着用钱,提不到钱的人真能砸了店子,还是要亏大本!”

      他摇头叹道:“所以说,孙师兄得想办法辟谣才是!”

      那个学生光是想一想都替孙仲文发愁:“孙师兄一个人,势单力薄,哪里说得过那么多传谣言的?还是我们大家一起想办法才行啊!”

      然后几个人都眼巴巴地看着周南。

      周南一直觉得,这谣言来得奇怪。

      孙仲文的淡然态度,也有些奇怪。

      下午去孟夫子那里还书的时候,周南便提起了这些乱人心的谣言。

      孟夫子颇感兴趣地追问这些谣言的条条款款。

      周南不觉皱了皱眉:“夫子,你不是教我们,谣言止于智者?”

      智者不当听信谣言,更不当人云亦云地传扬谣言。

      孟夫子呵呵笑道:“你不懂,这里头的门道多着呢!”

      御史台哪天不搞些捕风捉影的谣言出来?

      要是学不会从谣言里寻找真相,也该从朝堂中滚蛋了。

      周南踌躇一下,决定相信孟夫子。

      毕竟,孟夫子的信誉还是很可靠的。

      周南一边说,孟夫子一边随手记了个梗概。

      记完之后,按着一条条的谣言,将纸撕成条,分门别类放在桌上,点一点这些纸条,示意周南好好看一看。

      这些谣言,说得耸人听闻,其实归纳起来,也就是两大类:

      一类是说,绮香楼的三桩命案,全是孙仲文干的,要是县太爷没有抓他归案,那是官官相卫,大家应当去县衙门口敲鼓鸣冤。这里头的谣言,说得有鼻子有眼,仿佛亲眼看到孙仲文行凶杀人一般。让周南警惕的是,里头有些细节,还真是吻合。

      一类是说,县太爷无能,抓不到这三桩命案的真正凶手,就将孙仲文抓过去填坑。若是找不到真凶,今年秋天孙仲文就要被砍头了。才学品貌这样出众、足可以去选驸马的秀才公,就要被冤杀了。结果还是鼓动众人去击鼓鸣冤。还有人提议要凑钱重金悬赏凶手。

      孟夫子点着纸条:“看明白没有?”

      周南渐渐有些明白了:“这些谣言,其实是两帮人放出来的?一帮人是要煽动民心、催逼长沙县衙,将命案直接栽到孙师兄头上?另一帮人,倒像是在逼着某些人去找出真凶,甚至直接交出真凶?”

      孟夫子微笑道:“不错。不是说,这三桩命案里,有人想陷害孙仲文,也有人想保护他吗?”

      周南会意,点了点第二堆纸条:“这些谣言,就是在逼着保护孙师兄的人去找真凶?”

      这个路数他倒是熟悉。

      鸟有鸟道,蛇有蛇路。

      村里人要是丢了要紧的东西,非要寻回来,就得找那些闲汉赌棍惯偷,才摸得着门路。

      他们家里也曾经被偷过一面周母陪嫁过来的铜镜,这是周母惟一留下的东西了。周南就是揪住村里那帮闲汉给找回来的。

      县衙的人找不到真凶,但是暗中保护孙仲文的那些人,就说不定了。

      不过,就算找到了真凶,孙仲文身上的污名,恐怕也不是那么容易从众人的印象之中洗掉。

      周南说出自己的这点忧虑时,孟夫子又笑了起来:“这点骂名都挨不住,还做什么官!”

      周南莫名地想起道潜法师说过的笑话:人在江湖飘,哪能不挨骂;人在江湖飘,哪能不挨刀。

      没想到孟夫子他们在朝堂上也得这样挨骂挨刀。

      他的确很同情孙师兄。

      但是……孙师兄既然将来要走仕途,大概还是同孟夫子说的一样,尽早习惯了挨骂也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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