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河万里同风去》浅笑莫哀

31、第 31 章

　　书同心低笑，看着江潭泛红的耳根。江潭受不住，翻身上了马，又被书同心拉住，俯下身来听得书同心带笑说道：“小家伙，你以前根本就没有接过吻吧？”
　　“……你不稀罕躲开。”江潭拉了一把书同心。
　　书同心从后面环上来：“稀罕，稀罕，你笑一笑，好不好？”书同心紧了紧手臂，从刚刚开始江潭就没有笑过了。
　　马奔跑起来，江潭鬓角几缕散落的发丝扬在空中，像三月的春雨。良久，江潭道：“把你的事讲给我，好不好？”
　　“嗯，待会儿上路讲，旅途那么长。”书同心应了。
　　“书同心，书同心。”江潭小声念着书同心的名字，一遍又一遍。
　　我念多少遍，可以留住你？
　　书同心仍是笑：“你有什么要问的么？待会儿回去了可就问不了了。”
　　江潭抬头看了一眼，语气尽量放轻松：“那，你有无兄弟姊妹？”
　　“有一个兄长，大我十五岁，”书同心笑笑，“名字也好玩，他叫书同文。小时先妣曾打趣，要是有人叫车同轨、行同伦那必定要义结金兰。”
　　江潭正觉温暖，刚想说话突然又想起什么改了个口，声音少见的有点激动：“你说他……抱歉，失礼，令兄名为……”
　　“书同文，字伯彧。”书同心略有奇怪地看了江潭一眼，“怎么了？”
　　“冒犯一问，令尊名讳可是，书进琇？”
　　“你知道啊？”书同心有点意外。
　　江潭突然一下抱住他：“先考找了你好多年。”
　　“你知道这个？”
　　“我怎么不知道！”江潭抱得紧了紧，“我那屋子是耳房，先考当时就在那暗室里说的，反反复复每年都要提几次，想要救你或者帮帮忙。可惜不知道你的名字，苦于没有线索。”
　　江潭回想了一下书同心的话，稍稍离开一点看着书同心的眼睛：“你知道我父亲在找你？”
　　“我和子岸、明之还是很熟的。”
　　“那……为什么不让先考知道？”江潭声音有点颤抖。
　　“如果被令尊知道收回家养着，我大概就报不了仇了。”书同心无奈一笑。
　　“……”江潭愣了一下，叹气。
　　“怎么了？”书同心看着江潭侧脸，看不出什么情绪。
　　“没，”江潭望着前方，嘴角带笑，“只是觉得那样我大概可以早一点见到你？”
　　书同心一愣，轻轻说：“是啊，也许。”
　　那样你会不会不受那么多苦？也不会一直都一个人？
　　“但也有可能你看不上我，我也不会爱你，”江潭笑了一声，“谁说的准呢。”

　　回到云府，日头刚好。书同心最后查验了一遍，上马准备启程。
　　江潭想了想，从马上跳下来，找到云十三，低声耳语：“书一忧的病，真的没有可以延长的法子？”
　　云十三斜眼看了江潭一眼：“有，做不到。”
　　“什么？”
　　“莫喜莫悲，不怒不嗔，勿仇勿怨，无欲无念。”云十三摇头，“当时一个道士给他的，可这怎么可能，他经历那么多事，然后你又出现了。这个跟你没关，但他确实把你当成他的欢喜悲戚、他的欲望渴念。他不是神。”
　　“我知道。”江潭点头，“谢谢。”
　　云十三看见江潭离开，欲言又止。
　　“这几个字，也给你。”
　　江潭回头，笑：“我连人都不是，做不到的。”
　　“云公子和夫人菩萨心肠，江某受教。今日之恩，来日必报。”江潭拱手行礼，“告辞。”
　　“江公子何必客气，”云十三笑着回礼，“同是天涯沦落人。”
　　江潭抬头，碰上一双坚定的眼睛。他笑了，也就突然明白云十三为什么不由分说地就信了自己。
　　这些人都一样，因为坚定所以变得冷酷、温柔、风流，变得不是自己。但是只有坚定他们也才是自己。
　　正要上马，忽然见杨七走出来，背着一小个布袋，在书同心面前跪下，磕了三个头。
　　江潭听见书同心深呼吸了一下，出口声音清冷：“你还是不愿意留着？”
　　杨七站起来，眼睛直视着书同心，没有说话。
　　书同心点点头，抬手把一张纸塞给杨七：“这个人家，你要是需要就去找。别撕了，你今后都一个人，要会给自己留后路。”
　　杨七倒是没有多言，也没有摊开，直接塞进怀里，深深看了书同心一眼，转身离开了。
　　“杨七！”书同心叫了一声，杨七顿住脚，书同心沉默了一瞬：“我很抱歉。”
　　杨七停了一下，离开了。
　　书同心深吸一口气，拍了拍马，翻身上去，朝云十三道：“阿雁。”
　　云十三招了招手：“再见。”
　　书同心笑了笑：“告辞，替我向雅姑娘问好。”
　　云十三点点头。
　　书同心看着云十三透亮得眼眸，喘一口气，调转马头，车队跟着往远方奔去。
　　云十三站了很久，一直到冬日的阴云吞没了车队。
　　书同心没有像往常一样淡淡地说来年再见。其实他和书同心都很清楚，这一走，大概就回不来了。
　　只是他们谁也没有想到，前几天晚上那一顿酒，竟然是最后一顿。
　　云十三摇头进了园子，便看见他的雅儿，眉眼就温润下来。
　　终于快结束了，云十三笑，他们会有更美好的以后。

　　书同心这次决定往西走，入川。江潭没多说什么，但他盘算也知道此行多凶险，入蜀怎么也得脱层皮。但是川蜀不去不行，当年北江南李震天下，如果说北方是江家开疆拓土奠定根基，那西南就是李家护这大梁长青的屏障。只可惜，当年是屏障，如今却变成了啃噬千里之堤的蚁穴。如今的川蜀之地，豪强勾结、流寇横行，李家仗着朝中势力，引而不报，反而大肆滋长自己势力，活脱脱一个土皇帝。当年国之栋梁如今被人叫着山大王，不知李家先祖要作何感想。
　　车猛地颠簸了一下，江潭使劲扯了一把缰绳，破玩意儿太难赶了，正是倒春寒，风冷冽得紧。
　　“江廿三你看路啊！”书成文在后边大吼一声。
　　“你怎么又嚷嚷起来了。”江潭往回看了一眼。他声音很稳，却中气很足，大风里也听得清楚。
　　“不嚷嚷你是要撞死谁！”书成文没好气地回了一嘴，然后又嘟囔着“路不好走还不看路到底是有几条命功夫高了不起啊真是的……”
　　江潭笑一声，转头对书同心说：“这小子怎么又闹起来了？在金陵都一句不说呢。”
　　“他不喜欢杨七。”书同心无奈地笑了一下。
　　“杨七确实，”江潭叹气，“要不是你要留，真是，打死得了。”
　　“哎，他没吃过真的苦，往后就……”书同心摇头，“合该打死得了。”
　　“说不定，能长大呢。”江潭看着远方，谁不是这么长大的，卧薪尝胆、削肉剔骨，熬过来就过来了，也没多大赏赐，不过是得了个活命的权力，也不见得比死了更轻松。
　　书同心笑，没说话了。
　　长大啊……你爹娘看着你现在这个模样，肯定心疼得不得了。
　　“你又在想什么？”江潭看书同心，他最近总是忍不住要把书同心从某些沉思里拉出来，好像一刻放任他那么想下去，这人就要消失了。
　　“……没，”书同心叹气，忽而想起一事，“对你三哥那张纸，我有点想法。”
　　江潭愣了一下，反应过来书同心在说什么：“怎么？”
　　“那上面有些字，不是明之的，”书同心皱眉，“应该是殿下的。”
　　“可，都几乎一样，”江潭凝眉想了想，“他俩字有这么像么？”
　　书同心笑了一下，神情竟是有点怀念：“你都能把我的字模仿个七八成，他俩像有什么可奇怪的。而且，明之是替殿下写折子写惯了的，除了他俩就没人认得出来。”
　　“你认得出来么？”
　　“这倒是另一段故事，”书同心无奈，“你三哥多聪明的人，料事如神，把他那殿下的路都铺好了。他当年就经常和殿下混着写给我的账，等我看完了还炫耀似的跟我讲今儿账是他家殿下帮他抄的，弄得我每次都重又看一遍，看得多了后来一开账本就知道是谁写的。我道他这么有闲心，原是用在这儿了。那天看的时候，两人字实在是刻意弄得很像，一时没想起来，后来看见你帮我做的账就突然这么想了。”
　　“他俩字有什么不同？”江潭难得有些好奇。
　　书同心笑一声：“明之的字，憋着气，锋利一点。殿下的字，藏着忧，笔运的没有那么顺。”
　　“你也厉害，”江潭摇头，“给我十年都看不出来，那上面所有字结构都是一样的。”
　　“你没见过明之是怎么提他那殿下的，一个字都不想听，听多了头发麻，再也没办法正视殿下，”书同心无言，“人言可畏。”
　　江潭哈哈大笑，他倒是很少听书同心讲这么一大串往事：“这有啥，我还见过人行房呢。”
　　书同心一瞬间有点无言：“……这都到这个地步了？”朋友就嘴上说说，亲兄弟还实际行动证明啊？
　　“是我二哥打发我进宫，然后出了点意外没能出去，结果不巧躲在殿下宫里，被迫看了半晚上，我才十岁来着，”江潭仔细回忆了一下，“哎那好像还是初夜，后来再不小心撞见他俩就很熟练了。”
　　“……得了别回忆了，”书同心笑，“得把明之气得起来。谁敢看他殿下，嚯，都要剜了人眼珠子。”
　　“三哥知道，因为第一次我不知道他们在干嘛还一五一十画给二哥看了，二哥就把三哥叫过去嘀咕了半宿。”江潭笑得翻来倒去，“想来二哥当时表情那么严肃估计是憋笑憋得辛苦。”
　　书同心也忍不住笑了，想想那场景就很可爱，江潭小时候肯定特别愣，一本正经的样子一定很好玩。
　　“江廿三！！！要死啊！！我天！”身后传来一阵喧嚣，马匹嘶鸣，书成文声音都随着车抖了抖。
　　江潭颠了几下便收了神赶车，得，下次得把书同心赶到成文那车上才行。
　　突然一瞬又觉得些许寂寥，往事闹闹腾腾地在脑海里过了一圈，又死寂地沉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