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河万里同风去》浅笑莫哀

18、第 18 章

　　酉时初刻一至，院门哗一下就开了，男女老少闯进来不少人。
　　简直跟掐着时间偷袭似的。江潭看着这个阵仗，一时间不太清楚如何跟这些人相处，三教九流，各色人等，像一出戏嘈杂地开演。
　　但有书同心在这杵着，一群人全垂手立着，规矩得很，甚至神情还有点儿肃穆。书同心背过身走了好一会儿，人群才开始喧闹，咋咋呼呼把江潭挟持走了。
　　厉害，书同心这一套玩的太溜了，但江潭倒也没料到书同心对手下有这么大的威慑力，这才意识到可能书同心一直都是那样冰冷无情、唯利是图。
　　他本来甚至根本都不温柔，连有血有肉都算不上。
　　江潭咬咬下唇。

　　但是这到了酒席上，江潭觉得书同心恐怕还是不够了解自己手下。太能闹了，三爷还帮着闹，菜没上来就先灌完几大白，亏得江潭在行伍里练出了酒量，不然一早给撂倒了。
　　酒过三巡，梁五呡一口酒，夹一筷子咸菜，咬的咔擦响：“哎，廿三，一忧可说过你留哪儿啊？”
　　开始套话了？江潭摸不太清梁五的意思，但他知道梁五酒桌上挺精，余光里四周的人也或有或无的再听。江潭也顺势放下酒杯：“还没。”
　　话一出，全场停滞。
　　江潭一瞬间皱了下眉，又笑问齐三：“怎么了？”
　　齐三笑而不语，下一瞬间众人突然都举杯，有人还直接站起来。
　　“来我们这儿！！我们蜀地缺人啊！”
　　“哎呀蜀地条件太差，来来来，湖广才能让你一展才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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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是什么局面？江潭眨眼，举着杯子不知从何敬起。
　　齐三乐：“得嘞各位，廿三哪儿还掰得过一忧，要留在身旁也说不定呢。”
　　“那可别呀……啧啧…”
　　“只当嫂子也太可惜了……”
　　“…对啊……啧…”
　　不是，咱还能不能把嫂子这页翻过去了？江潭无语，又听齐三道：“一忧给你分活儿了么？”
　　“分啥活儿？”
　　全场又是一愣。
　　今天全场跟结巴了一样，还一停一停的。
　　梁五被酒呛了一下：“那……规矩你都知道了吗？”
　　江潭继续微笑：“啥规矩？”
　　全场又一停，突然爆发一阵大笑。
　　“哎兄弟我敬你一杯！”
　　“哎您不会真是被一忧拐来的吧哈哈哈…”
　　“哈哈哈哈兄弟你活这么久太不容易啦！”
　　江潭：“……”我被他拐来，确实活的不容易。
　　齐三笑了会儿才捋着胡子道：“廿三，干咱们这个行当，那可都是要命的活计，不小心点儿怎么死的都不知道。你今天遇见了一忧倒还罢了，换个人你坟墓上都该长草了。”
　　我早该有个坟墓长长草了，江潭只是笑：“还请三爷赐教。”
　　“哎，客气了，”齐三摆摆手，敛容道：“我们统共二十个人，只听一忧调遣。大部分人还有些手下，留在各地经营一忧给的生意和任务。比如我在关中，张十四在蜀地，杨七在江南，还有的人是流人，比如梁五。这分活儿呢，就是我们有些固定的身份和负责方向……似乎没有没分活儿的先例。”
　　“这样……”江潭皱了下眉，又笑道：“一忧买了我的命的。”
　　几人面面相觑，梁五尴尬道：“一忧都是买命的。咳……你不会…呃……不知道叛变的代价吧？”
　　江潭能感觉到所有人都稍稍绷紧了一点，他便严肃了点儿，微微摇头。
　　全场气氛立马紧张起来，本来藏在暗处的防备都明晃晃地摆在眼前。
　　摆出来了好，一眼就能看出来谁是书同心嫡系。江潭微微笑：“劳烦梁公子？”
　　梁五挠头，有点儿不好意思：“咱不是啥正经人，别恁文文邹邹的了。其实很简单嘛，就是死。”
　　……是非常粗暴了，江潭点头笑。
　　齐三却严肃起来：“廿三，你听好。可以退出，不可以泄密。如有发现，天涯海角，格杀勿论。”
　　江潭还是笑：“我懂的，三爷。”
　　齐三口气没松：“不是儿戏，廿三。你是廿三，我们却只有二十人，你该知道原因。天涯海角，他有这个能力。”
　　“我死都赖上他了，您放心。”江潭笑，人世在他眼里仿佛不过是一个玩笑。
　　齐三皱着眉，微微呡一口酒。梁五却突然一声大吼：“哎呀，什么时候了，这都快腊月了，还死不死的，晦气晦气！来来来！喝酒喝酒！”
　　这么一活络，气氛又闹腾起来，一桌人拍桌子划拳，面红耳赤。
　　江潭不太弄得清齐三的意思，虽然齐三后半场也闹得厉害，但江潭始终觉得齐三眼神儿似乎一直在打量自己。

　　“江廿三呢？”书同心走进酒楼，看见一桌人七倒八歪，却少了江潭。已近人定，人还未归，书同心便出来寻了。
　　“他、他醉了就、先走、走了。”梁五醉眼朦胧，越说越往桌上贴。
　　书同心点头，声音突然提高：“都散了！吴六王十一杨七！收拾好东西，明儿辰时初刻我点卯！迟了您就甭搁这干了！”
　　声音不算大，但很惊悚。一群人吓得一激灵，那几人忙弹起来应是。书同心瞥了眼杨七，小孩儿眼睛亮闪闪的，好像刚活过来。书同心眯了下眼，拂袖走了。

　　书同心去了渭水河边，河水早已结冰，冷风刮来，仿佛入骨。
　　但江潭喜欢水，好像水是他的过去。
　　书同心看见江潭立在河边。书同心总觉得，江潭一个人的时候，就像游灵，无所归依，也无来向，让人不敢打扰，仿佛一出声，那人就要散了。
　　“回去吧。”书同心轻轻走过去，拍了拍江潭的肩。
　　江潭闭眼抬头：“等酒醒。”
　　“别等了，”书同心轻笑，走到江潭面前，看江潭眼神迷离，眉峰微锁，双唇紧抿，尽量保持着清醒。江潭一直把自己控制得很死，不论醉酒还是将死，甚至一直都很理智，再装得玩世不恭。书同心轻抚江潭发鬓：“少爷，还是回家吧，在想什么呢？”
　　江潭没有出声，又低下头。他不太听得清书同心在说什么，只是模模糊糊看见书同心嘴一张一合。
　　书同心看江潭很久没反应，想他大概是醉狠了，却又拼命想清醒过来。书同心叹气，正准备转身背起他，突然一下被江潭环住了脖子。
　　书同心愣了一下，听见江潭声音暗哑：“别说了。”
　　书同心一笑，抚了抚江潭后脖：“嗯。”
　　等了好一会儿，江潭却没有松开的迹象，书同心就直接一把抱起江潭。
　　江潭没有挣开，趴在他肩上很安分。
　　路上人渐少，黑夜从四面八方笼罩过来，仿佛只剩下书同心手中那一盏灯。
　　他拢了拢江潭的背。
　　风有点寒了。
　　江潭沉默很久，突然开口，又轻又沙哑：“同心。”
　　书同心惊了一下，他以为江潭已经不知道被谁抱着了。突然又听到他轻轻一声唤：“同心。”
　　“怎么了？”书同心抚着他的脊梁。
　　“同心。”
　　“在呢。”
　　“同心。”
　　“我在。”
　　“同心。”
　　“没事了。”
　　“同心。”
　　“不怕。”
　　“同心。”
　　“潭，没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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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整个晚上，江潭叫了上百遍同心，书同心也就应了上百遍。他知道他可以不理，但他不忍心。
　　江潭声音里，是难以排解的孤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