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潜海［刑侦］》布丁柚子茶

2、八字不合

　　“是蒋顾问啊，请进。”一听见敲门声，吴局长皱纹中残存的一丝愠怒转瞬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重新换回了先前那副和蔼可亲的面容，速度之快简直堪比川剧变脸。

　　末梢微卷的栗色的长发逐晨风飞扬，来者削瘦高挑的身形裹在优雅贵气的卡其色英伦风衣之中，宛如一柄淬着寒芒的薄刃匕首，出鞘的刹那即可刺破沉沉长夜。

　　站在任颢的角度，刚好能看到她的下颌微微抬起，带出流畅紧致的颈部线条一路向下，直至隐没于风衣的立领之后。

　　恍惚中，任颢竟觉某个熟悉的身影于脑海之中一闪而过。那身影模糊至极，若浮游浅海的鱼，倏尔摆尾，便轻盈地遁入岁月的滔滔水势中，再寻觅不到半分踪迹。

　　半眯起的琥珀色眸子稍敛了锋芒，愈发狭长而妩媚：“早上好，吴局长。”进门的那一刻，蒋荼目光恰好掠过同在办公室中的任颢，唇角勾起一弧戏谑的笑意，“哟，你们是正在商议要事吗？看来我来得倒很不是时候。”

　　第一次见面就被人看到自己因迟到挨训，这显然不太美好，不过好在任颢向来随性惯了，也不太在乎那么多。

　　“那个……自我介绍一下啊，我是刑侦队的队长任颢。”很自然地朝她伸出手，任颢方才察觉到面前这位蒋顾问从入门的那一刻起，已有意识地和他拉开了一定的距离。

　　就好比无形中划出了一道分界线，泾渭分明。

　　“蒋荼。”眉梢微微一挑，蒋荼寡言少语地报了姓名以勉强算作自我介绍，但显然，她并没有和他握手的意愿，“很抱歉，但我个人并不是很喜欢肢体接触。”

　　这拒绝当真是直截了当，任颢悬在半空中的手忍不住一僵。

　　空调吹出的几缕微风在诡异的安静之中近乎凝滞，每分每秒仿佛都在这令人难忍的气氛中被无限延长。

　　许是担忧办公室内悄然弥漫的尴尬把七月暑热也给冻出满地冰渣，吴局不得不及时出面转移话题：“刚刚接到来自洪途海洋世界的一起报案，具体案情我已经发给副队长王勇了。他今天本来请假去看望战友家属，刚好距离海洋世界较近，现在估计已经赶到。而刑侦队队员之一的董叶也已经在赶往那里的路上了。”清了清嗓子，他摆摆手下了逐客令，“时候不早了，任颢你赶紧带几个人出一趟现场吧。”

　　.

　　水母馆是洪途海洋世界最新建成的一个场馆，不过两天前才刚刚完工。

　　为了打造绚烂的效果，水母馆内只在多数水族箱上悬有几盏小巧的彩灯。水光的潋滟之中又加以彩光渲染，本该缤纷迷离、惹人驻足喟叹。然而，如今命案的阴霾若雷暴前于怒号的疾风中纷然聚拢而来的积雨云，犹如泼墨的浓黑笼罩于水母场馆之上逡巡不去，纵使再缤纷的胜景也不过剩得些无味的索然。

　　许是空调的冷气开得有些大了，唐铭欢自从进了这水母馆就觉得一股幽幽的寒意直顺着脊梁骨往后颈上窜，他忍不住缩了缩脖子：“这里真是瘆得慌。我说那些拍鬼片的剧组就该来这里取景，拍出来的阴森感觉，一定可以唬得观众一波波买票。”

　　“小糖块，你确定？”嘴里叼着根路边随手摘下的狗尾巴草，任颢闻言在他肩上一拍，朗声笑道，“这儿要真的有拍鬼片的剧组来取景，先把惨白的灯光一打，再把充满怨念的女人哭声一放，没准儿第一个被吓倒的就是你。”

　　孙婧对鬼片拍摄不太感冒，因而荣幸成为了他们中最先看到副队的人。她嘴里习惯性地咬着烟，一扬断眉，抬头简短地打了个招呼：“王副队。”

　　警队外勤对着装的要求并不严苛，但作为女汉子的她向来不喜高跟鞋和裙子这类不便行动之物，只在白色工字背心外随便搭了件男装外套。由于经常锻炼，短袖下隐隐可见紧实的肌肉轮廓。

　　“你们来了。”见他们进了现场，王勇那不苟言笑的国字脸虽依旧板着，但是那能止小儿夜啼的凶恶眼神已略有缓和，“让董叶给你们介绍一下情况吧。”毕竟在苹州这座位于东南沿海的小城忙活了二十多年，他说话带着很浓的苹州口音。

　　身为副队长的王勇，竟比队长还年长十余岁。大半辈子办案的岁月无情磨蚀去了几分年轻时的英武，除了狰狞的疤痕外，他发间已隐约可见沧桑的银丝。然而，一腔热血仍未稍冷。因为其嫉恶如仇的性情和曾立下的赫赫功勋，他又被警员们私下里尊称为“铁面阎罗”。

　　倘若不是当年情急之下开枪打穿了拒捕罪犯的膝盖骨，在社会上一时掀起轩然大波，他也不会背上处分，被降职调来刑侦队屈居副队长一职。

　　王副队叫来介绍情况的董叶剪着清爽的浅金短发，是个受上天眷顾的中法混血儿，长相完美糅合了西欧人和东亚人的特征，是警局内公认的镜头杀手——遗传了法国父亲的高挺鼻梁，眉目轮廓却也相较西方人多了几许温润。

　　其实董叶到现场的时间不算长，比任颢他们早不了多久。然而他的洞察力细致得惊人，随身携带的笔记本已密密麻麻快记满了一页纸：“死者名叫林艺桦，女，26岁，是洪途海洋馆的海豚饲养员。不过她来的时间不怎么长，是半年前才来的。由于死者生前就职于洪途海洋馆，所以第一时间确定了死者身份。”他大致扫了一眼记录，从笔记本上拣了几句客观的信息简要概括，眸中的灰蓝平静恍若藏进一片薄暮时分水雾苍茫的海，“技术队对周边做过第一遍筛查了，可惜没有发现血迹和凶器。目前为止，甚至还没发现任何有价值的线索。”

　　“这样吧，我先去看看法医那里有什么发现。”揉了揉肿胀的太阳穴，任颢开始分配任务，“王勇，麻烦你把手续办好，协助技术队提取痕检用的材料。董叶、唐铭欢，你们各自带几个人走访调查一下死者的社会关系、家庭和金钱来往。孙婧，你去监控室调一下这个海洋世界里的监控，记得一定要调全啊！”

　　.

　　当任颢走至发现尸体的水族箱前时，死者林艺桦早已被从水中打捞上来，因遭浸泡而肿胀发白的尸身笼罩在黑色塑料布之下。那象征着死亡的黑色浓邃且沉重，仿佛要把她明艳飞扬的一生都遮盖起来。

　　如果不是这起杀人案，这个阳光爱笑的女子，本会以她一贯的开朗乐观的姿态大步向前走过人生中的重重荆棘，去拥抱所有青春年华应该享受到的美好，但而今这一切，仅仅只能被囿于开头残忍的“如果”二字。

　　她是一朵迎风盛放的鲜花，却不料过早凋零。

　　喉头蓦然涌起某种难言的悲凉，任颢“呸”一声吐掉口中的狗尾巴草，一低头钻进警戒线中：“丁法医，有什么发现？”

　　“考虑到养殖海月水母的海水盐度为3.5％，而根据水母馆的工作人员所说，该水族箱内的海水在人工调控下温度基本稳定在25℃，初步推断死亡时间应该是在大前天夜里十一点到前天凌晨两点之间，待会儿带回去尸检还能再详细一些。” 丁纪梵法医明显昨晚又熬夜工作了，哪怕他现在身处水母馆这种光线不太好的地方，都能清晰地看到脸上两个无比醒目的黑眼圈，“死者头部有多处伤痕，主要集中于尸体后脑，导致严重的颅脑损伤。至于凶器特征和致命伤则还需要进一步的解剖。”好不容易结束这次的尸检工作，被他强行遏制下的疲倦就以更暴戾的势头反扑回来。这个兼任局里大金主的法医耷拉着眼皮，递给任颢一份初步的尸检笔记。

　　任颢接下尸检笔记，顺手翻看起来：“可以确定这里是第一现场吗？”

　　丁纪梵每次尸检后对自己胃的犒赏人尽皆知。此时此刻，他的心正忙着回去和办公室小冰箱里的甜点佳肴约会，没想到刚飞到半路上就被他拿工作的事一把截下来：“在尸体表面发现了拖拽和捆绑的痕迹。”抬起那双文雅的标准柳叶眼，他无奈地对任颢苦笑道，“所以很抱歉地告诉你，就目前的这些发现来看，不是第一现场的可能性很大。”

　　这可真不是个好消息，不仅无形中增加了破案的难度，也预示着刑侦队即将踏上寻找第一现场的漫漫长征路。

　　噩耗当前，任颢沉吟了半晌。突然，他一拍脑壳，借着将笔记塞还给丁纪梵的当口道：“哦，对了，我差点忘了告诉你，你的熊猫眼更严重了。你现在赶紧照个自拍和动物园里的大熊猫一对比，相似度肯定百分百。”眼见丁纪梵的精神状态每况愈下，任颢趁机打趣他，“再这样下去，我就得考虑要不要帮你申请个国宝待遇了。”

　　“什么国宝待遇，我看是天天加班的待遇吧。前些天新送过来的尸体还排排躺着等待解剖呢！”丁纪梵一想到今晚可能要加班就难掩烦躁，恨不得把自己蓬松的卷发给抓成棵新从地里摘下来的花椰菜，“而且我那不是黑眼圈，是卧蚕！是卧蚕啊！”

　　“你就自欺欺人吧。”他抓狂的模样活像一只花栗鼠，任颢忍不住哈哈大笑，“还有啊，我最近听说熬夜会加速衰老，你可别等早衰成丁老头的时候再来后悔啊！”

　　丁纪梵脑补了一下自己衰老后沟壑纵横的脸，忍不住头皮发麻：“唉，你别管我了。局里不是说新聘请了位留洋归来的女顾问吗，这次出现场你怎么不把她带来？你们……该不会是相处得不太愉快吧？”

　　还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别提了，她跟我可能是八字不合吧，当着局长的面，让我跟空气握了半天的手。”提起这位顾问，任颢罕见地长叹了一口气，像是如此便能把心中郁结尽数排解，“你不知道啊，她那双眼睛眯起来看人的时候，目光锋利得活像能甩出两把刀子。”

　　他这样想着，目光不经意间飞出一隙门缝，被七月炽热的风卷上高空。

　　洪途海洋世界为节省地价而建在郊区。碧空少了高楼大厦的切割，愈发蓝得澄净纯粹，温柔地牵引着任颢的思绪飘至苹州市东边的瀚海——那里，兴许还漂泊着当年载蒋荼远去的船只。

　　久久凝望那苍蓝的天穹，他的眉头竟缓缓皱起，只于心中暗自喃喃：“毕竟她也是局里聘请的顾问，我这样不带她出现场，真的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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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震惊！堂堂苹州市刑侦队长心里居然有个记仇的小本本。
任颢：“哼！你不给我面子，我也不让你跟我一起出现场！”
蒋荼：“啧，幼稚鬼。谁要跟你一起出现场了？”
“叮咚”，任颢的手机收到了一条来自亲妈（作者）的温馨提示：怼妻一时爽，追妻火葬场。整个苹州市的蜡烛我都已经帮你点好了，儿子，保重！
任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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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章其实是我目前为止写得最难受的一章，里面涉及到的一些知识查又查不到，问又不知道怎么问，实在令人焦头烂额【摊手】。好在是架空背景的，可以稍稍灵活一点。如果有发现什么错处，还望见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