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甜酒儿》觅澜

6、心思

　　一身黑的男人坐在米色的绒布沙发里，单手搁在小圆桌上，五指微曲，一动不动，新修的头发比上一次更短了些，平添了一分凌厉。

　　他这是老翁入定了么？

　　也许是盼望了太久，他这么突然出现，她惊喜之前又有些踟躇不前，他不该坐在这里的，她想把他藏到角落里。

　　这样太惹眼了！

　　不是她贬低同伴，售楼部的这些姐们如狼似虎的，看见这么一个人物，管他是谁，非得想方设法好好调戏一番，她算什么，不过是小白里的小白。

　　这么一想又有些泄气，他连头都不舍得转一下，大概是连她的声音也听不出来了。

　　九赢台销售总监潘越杰走过来，和武扬点头致歉：“武总，不好意思，您久等了，我是潘越杰。”

　　武扬颔首：“没事儿，我就过来看个热闹。”

　　看个热闹可大可小，潘越杰是个做实事的人，曲意逢迎溜须拍马那玩意儿还没销售经理老曹在行。

　　“武总，您看……是上办公室，还是先找个置业顾问给您讲讲盘？”

　　不动如佛的武扬终于是动了，食指轻点桌面，“不耽误你的工作，我看那一地的彩纸，今天的活动看起来搞得不错。”

　　“十套一口价，现在就剩一套二楼的，其他都卖掉了，因为是大平层，这个业绩……”潘越杰不敢给自己戴高帽，迟疑了一秒，笑道：“还可以。”

　　武扬不置可否，话锋一转：“潘总监来盛安多少年了？”

　　潘越杰挪了挪屁股，“五年了，以前在盛安悦澜湾，一年半前来了九赢台。”

　　武扬点头：“嗯，不错。”

　　许酒禁不住勾起唇角，老实对高冷，真是难为潘越杰了，若是老曹，他能吹出一卡车的牛来。

　　她特意绕着刺绣的大屏风，拐了一个弯，悄咪咪往前台走，才挨着前台的边，潘越杰大嗓门想起来。

　　“许酒，过来！”

　　她转过头，遥望着他们，露出小酒窝，“好。”

　　心突突跳，不知道是潘越杰叫她，还是他指定叫她，难道真是领游泳券来了？

　　她抽出十张游泳券，塞到工服兜里，扯了扯衣尾，转身，昂首挺胸往洽谈区而去。

　　正好了，潘越杰在，那两百块钱的罚款一并和他理论理论。

　　她未到跟前，先笑着和潘越杰说：“潘总监。”

　　走近了，才两手交握，放置在小腹处，对着武扬微一颔首，露出标准的八颗白牙，“您好。”

　　她看见他抬起那双漆黑澄净的眼，如一汪深潭，跟着唇线微微一动。

　　“你好。”

　　潘越杰也没让她坐，抬首看着她，“你今天成交的了一套大平层？”

　　“是的。”

　　“这位是武总，想了解一下大平层客户对精装房的接受度，你说说看，如果我们大平层也做精装，你今天的客户能接受吗？没有不能，是为什么不能。”

　　像N市这样的二线城市，这几年市面上的毛坯房越来越少，大规模的精装交付，质量参差不齐，维权活动层出不穷，很多口袋里有点钱的客户都不愿意接受精装房。

　　九赢台除了一期的少部分毛坯房，其他的高层全部做精装，只有大平层和别墅是毛坯交付，这也是九赢台大平层销售好的一大原因。

　　许酒居高临下，看着他们实话实说：“接受不了，其实我们大平层很大一部分客户就是冲着毛坯房才来的，这群客户本来就想着花钱买自主权，有钱人口味更刁，如果也做成千篇一律的精装房，众口难调，先不谈价格，单单论个性，大平层就没有了优势，我觉得我今天的客户不会接受。”

　　“好。”潘越杰这才拉开椅子示意她坐，说：“我们把精装做细做精，这一批交付之后口碑不错的话，你觉得有可能吗？”

　　“潘总监，我们大平层均价三万，如果加上五千精装，三万五，三百平……”她鼻头微皱，眼珠子滴溜溜转了转，杏眼圆睁，惊呼：“那就过千万了！一千万啊，我为什么不去买别墅，别墅可都是毛坯房，我想怎么装就怎么装。”

　　眸光一转，正对上武扬的视线，他淡眼看她，嘴角轻撇，似笑未笑。

　　潘越杰笑：“你也做了那么久的置业顾问，怎么眼皮子还那么浅，一千万就这么不得了了？”

　　许酒跟着笑：“潘总监，你不要笑话我，人穷志短，公司是不是该考虑提高置业顾问的佣金了，不要让贫穷限制了我的想象力。”

　　她转头对着武扬：“是不是，武总？”

　　这是她第一次开口叫武总，不叫不行，贫穷不但限制想象力，还能摁着人低头。

　　武扬把桌上的手收回，往下放，身子跟着动了动，唇角微翘起一个小弧度，很快就恢复原状，“你继续说。”

　　“我们高层带三千标准的精装，单价在三万左右，如果是客户买两套打通，三百平就是九百万，还省了一百来万呢，同样一个小区里，大平层有什么了不得的优势，能让客户愿意多花一两百万买一样面积的房子呢？”

　　武扬端起水杯，送至唇边，微抿一口。

　　他放下杯子，开口：“你不要单单从价格来看，试着把重点放在精装上，如果精装细分风格，加上一些私人定制，配上全屋智能家居，客户的接受度是不是会高一点？产品能存活下去不是因为价格，而是因为价值和高品质的服务。”

　　这是许酒第一次听到他说那么多话，语调平缓，逻辑清晰，她的小酒窝一直挂在唇角边，两眼直冒着光。

　　你帅，说什么都是对的。

　　“武总说的对，我是穷惨了，总是用穷人的思维去想问题，总是不自觉把性价比放在第一位了。”

　　武扬轻嗤，看向潘越杰，“潘总监，公司的置业顾问真这么穷？”

　　“武总见笑了，盛安的佣金点数在同行业里是中等偏上的，”潘越杰瞥许酒一眼，“穷只能说明这个人不够努力。”

　　盛安置业顾问的提成的确是略高于N市地产行业佣金水平，只要够努力，一年三十万还是的。

　　被点名不够努力的许酒：“……潘总监，我的业绩也是中等偏上。”

　　潘越杰知道置业顾问会来事，许酒性子温和，人也机灵，和售楼部里人缘不错，让她耍耍嘴皮子也无伤大雅。她业绩虽不拔尖，也不算差，主要是这姑娘很佛，家境小康，又是家中老小，没有压力，也就没有销售该有的拼劲。

　　别说她，没有哪个置业顾问愿意卖精装房，销售难度加大不说，单单精装介绍说辞就好几页，如果要细分精装风格，不得背上几天几夜才怪。

　　“那你钱都花到哪儿了？”

　　“车贷，房贷，装修贷，一座座大山压着我，我都喘不过气来！”

　　“你爸不帮你？”

　　“不瞒您说，我爸比我还穷！”许酒垂眸一笑，颇有些难为情，“潘总监，看在我今天开单的份上，又是光棍节，我想和您申诉……”

　　七点多快八点了，今天开了单，氛围正好。

　　潘越杰知道她要说什么，一口回绝：“申述和你们经理申述去。”

　　许酒不管不顾往下说：“是您要扣我的钱，为什么要找我们经理，我那天脱岗是因为顾总……是小顾总，他让我开车带他去看三期样板间的施工进度，我没穿丝袜是因为被狗尿到了。”

　　潘越杰没料到她越说越来劲儿了，连狗尿都出来了，眼下武总还在，又不好发难。

　　他清清嗓子：“哪来的狗？就算尿到了，你不会换？小顾总叫你带过去，你不会请示一声？别在武总面前丢人。”

　　许酒嘴一噘，看向武扬，轻叹一声：“人穷志短，让武总见笑了。”

　　武扬却不看她，手虚虚摸着茶盏边缘，喉咙上下滚动，似乎在掩饰着什么。

　　她看着娇憨无害，却暗藏小心思，顾宴之都出来了，却还藏着他，重点不在申诉，他不是傻子，这点小心思还是能看出来的。

　　八点了，她和潘越杰送武扬出售楼部大门，和姐姐的聚餐是泡汤了，好在姐姐早已经习惯了被她放鸽子。

　　雕栏下的灯笼照着石板路，古朴而幽静，晚风微含凉意，五层园林草木长得好，除了“吱吱吱”灭蚊灯的声音，偶有鸟儿扑腾声。

　　“两位请回。”

　　潘越杰没有客气：“武总慢走。”

　　许酒仰着小圆脸，“潘总监，我送送武总。”

　　“好。”

　　他走的是一条石板路，许酒跟上他，她担心高跟鞋踩在石板路上的声音太过刺耳，脚步放得很轻。

　　她轻笑一声：“我们潘总监策划出身，人很实在。”

　　武扬淡淡道：“看出来了。”

　　“他是个工作狂，经常加班，周末还跑来拿文件。”她鼻子冲出一声哼笑：“就是因为他跑回来，要不然我也不会被罚两百块钱了。”

　　她明贬暗褒，听起来还挺护着领导的。

　　武扬偏过头，垂首看向她，一双亮晶晶的杏眼，小圆脸周正白净，笑起来温暖无害。

　　“你不服？”

　　许酒睁着漂亮的杏眼，微微噘嘴：“我不服。”

　　“还想申诉？”

　　“算了，潘总叫我找我们经理申诉，你不知道我们经理嘴多碎！不说也罢，我宁愿花两百买清净。”

　　他低笑：“我觉得潘总监做得对。”

　　许酒无语凝噎：“……”

　　对？我是因为你才被罚，你有没有良心哦！

　　前头有脚步声传来，一个人影冲渣渣跑回来，许酒定晴一看，是另一个没良心的，大概又忘了拿什么东西。

　　吴思思看见她，又看了看她旁边的那个男人，那眼睁得圆溜溜的，像只看见老鼠的猫。

　　“你怎么还没走？”

　　武扬往边上挪了挪，两眼淡扫过去，女孩脸上隐约一丝慌张，她这是……害羞？

　　许酒最讨厌吴思思那张嘴，准能坏她的事。

　　“……我送送客户。”

　　又是客户，嘴笨成这样，她配当一个置业顾问吗？

　　好在吴思思不疑有他，“我忘记拿充电线了，你还去和你姐吃饭？”

　　“不去了。”

　　吴思思难掩兴奋，仗着园林里光线昏暗，悄咪咪下手拍打她的屁股。

　　“等着，我们一起吃。”

　　许酒不自觉收缩臀部，带着恼怒瞪她，“滚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