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74、拉蒙·特哈达 ...

  •   很多人都认为我发现梅东林的过程非常不可思议,其实我有时也会这么想,我想过很多次,也许该归结于我当时的冲动,比如说菜鸟总有做出点成就的壮志之类的,即使那时我已经三十五岁了。

      你也知道,梅东林从走上职业球员这条道路开始就很富有戏剧性,而这其中一部分可以归结于我。梅东林的职业生涯可以说非常传奇,同时有些从业人员指出过他性格的古怪,某些层面上来讲,确实,可以说他的经历和他奇特的性格脱不开关系,甚至就连我也曾“饱受其害”。

      我认识梅东林的契机是一次校队比赛,那时我从事球探工作不过两三年,而他则是巴塞罗那自治大学的一名学生。

      我当然不是为了看一场校队比赛才到学校来的。先说一个人,这个人在巴塞罗那当地比较出名,名声最盛的时候,有媒体称他是继博扬之后的又一代拉玛西亚新星,很有可能年纪轻轻就升入一线队,你也许听说过他。他后来因不明原因从拉玛西亚退训去上大学了。

      彼时韦斯卡还只是次级联赛的一员,升甲遥遥无期。考察各个大俱乐部青训球员,也包括退训的球员,这是像我这样资历不深的球探的重要任务。这个人的过往考察报告已经足够惊艳,我的上司因此想邀请他来韦斯卡试训,同时我们也得探究一下他为什么退出拉玛西亚,这就是我到巴塞罗那自治大学的原因了。顺带一提,这还是我第一次参加洽谈。

      结果并不理想,他一口回绝了我,非常坚决,没有任何回旋的余地。

      我早有遭到拒绝的心理准备,韦斯卡对一个巴塞罗那人能有多大吸引力呢,这很正常。但他毫无转圜余地的坚决态度却是我始料未及的,这对在谈判场上初出茅庐的我造成了偌大的打击,他甚至没有听我报上所属的俱乐部,更不用说听我讲完可以提供给他的条件了。当时我简直怀疑他是不是憎恨足球,以至于不想听到有关于它的任何事情。

      我给上司发了描述情况的邮件,随后准备离开,我的车停在学校外面,在校内步行时球场那边传来的喧闹声音吸引了我,也许是有比赛。

      要说我为什么选择去看一场与职业比赛相比并没有那么精彩的校队比赛,一方面我在今天剩余的时间里都是空闲的,逗留几十分钟完全不成问题,另一方面则是我刚驱车三个多小时从韦斯卡到巴塞罗那,不到半个小时就又要开车回去,这是我心理上不能接受的。我记得有一个词叫作沉没成本,我可能是因此而不愿过早地回去,总之,我决定去看一看。

      阿尔卡拉斯球场并不大,即使几经扩建,今时今日的它是西甲容量最小的主场球场,那时则更小一些,巴塞罗那自治大学的球场可能不比当时的它小。

      观众很多,好位置自然是没有了,我找到个靠后的位置坐下,比赛已经进行二十多分钟了。我一开始并没有认真看比赛,甚至有些走神,周围的观众们都很热情地为球场上的球员助威,而我对球场上的人一无所知。

      不过很快我就被场上的情形吸引了。通常来讲,前锋是场上的明星,但在这场比赛中并非如此,他在中后卫这个位置上似乎太过轻松,对抗,单防,协防,抢断,传球……哪一项他都做得几乎滴水不漏,与同场的球员完全不是一个层次,我完全看呆了。他的抢断太过自然太过轻松,传球的精度让我觉得他当一个后卫有些可惜,当然还有指挥能力——他的嗓门很大,坐在看台上的我在喧闹的人群中也能听得十分清楚,这毫不夸张,我想这大概也算是一种天赋吧。

      一个混迹在业余球队的天才,这实在是非常惊人且意外的发现,我的目光完全锁定在了他身上:不像是西班牙本地人,我听他有点南美口音,可能是南美人——当然现在我们都知道是怎么回事了,而看长相,更大的可能则是亚洲人。

      他看起来很年轻,年轻得过分,如果不是他的身高以及他当时正在场上,我大概会认为他才十二三岁,这绝不夸张,他的脸实在太年轻了——这似乎是东亚人的普遍现象。于是紧接着我又想,那么他是新入学的学生吗,十七岁,或者十八岁?

      我无论如何也看不出他已经二十三岁了。于是我想,我从来没见过像他这样的年轻球员,除了顶级职业联赛中炙手可热的新星。但这样的新星一年又能有几个呢,更不用说还是个后卫了。后卫的身体对抗强度普遍很大,没太有队伍敢押上正在发育的球员的职业生涯,为了几场比赛损失一名球员未来几年的效力,而且很难得到什么好的效果,这未免太过于得不偿失。

      时间来到中场休息,球员们都回了更衣室,而我在回想他的头球也很出色……只凭借一场或几场比赛就判断一名球员的技术好坏,这蠢透了,而且我没有忘记这只是一场业余比赛,与职业比赛毫无可比性,更不用说我仅仅看了短短二十几分钟而已,这是当时我对梅东林的全部了解。

      可我像是着了魔一样开始盘算着一件事,让他去试训一下吧。我是说,有哪个球探不想亲手发掘出一个籍籍无名的天才呢?我甚至开始盘算合同细节。想让他来试训不算过分,但合同就像是在胡闹了,天才不一定能成功,而职业足球从不缺少天才,况且我也没有决定权,这该由教练组来敲定。坦诚地说,哪怕从现在的我的角度看来,我也会认为这个球探一定是疯了。

      俱乐部对球员进行长期考察才会选择性地发出试训邀请,显然我没有时间慢慢考察梅东林,若无工作需求,我甚至几年都不会到巴塞罗那来。我录了一段比赛录像发给我的上司,那时手机录像清晰度过于一言难尽,网速也远远不比如今,但总比再往前几年的邮寄录像带要强一千倍。

      等到距离比赛结束还有十几分钟时,上司依然没有给我回复,他也许没有看见这条消息,也可能决定稍后再作回复。而我需要及时做出判断并行动了:放弃然后回韦斯卡,或者去找他。

      前者不必多说,后者倒不是指我已经决定做些什么,而是因为我只是个球探,又不是侦探,在巴塞罗那也没有熟人,我没有本事在一场球赛的时间中打听到他的家庭情况——这么做本身也不太合适,除去直接找他本人,我别无他法。我知道梅东林一定是学校里的风云人物,他在学校里的行踪应该不难问到,可无论是从占地面积还是师生人数上来说,巴塞罗那自治大学都挺大的,所以最好最快的选择是去更衣室找他。

      我在还有十分钟结束时离场,但可惜我因为不了解这座球场的布局而浪费了这十分钟,比赛结束,观众大批退场,局面就更混乱了。

      我好不容易才找到了更衣室的位置。更衣室外是一条通道,连通球场内外,我刚从场馆内那一侧进来便发现梅东林已经走到了另一端出口,离场的人实在太多了,我一时半会过不去,只能喊几声他的名字。

      这完全是徒劳的,整条通道都太过吵闹,而且我还喊错了。他的球衣上印的是[Donglin Mei],我由此才知道他的名字,我英语不好,也不知道中文拼音的发音方式与英语拼读并不相同,还有些发音不属于西班牙语的常用音节,这导致这三个字我一个也没念对。再者,中国人的姓名是姓氏在前,名字在后,如果用颠倒的顺序叫他,他意识不到是在叫他,这是他后来告诉我的。

      等我挤出通道,幸运的是我成功找到了梅东林,不幸的是我看见他正把一辆自行车推到路上。

      追还是不追,这又是个问题。这有些搞笑,对吧,后面还有更搞笑的呢——我决定追。我刚跑了两步,他已经骑上了车,你可以设想一下当时的情形以及我急转直下的心情。

      我曾经爱好跑步和踢球,但那少说也是十几年前的事了,我还能保持的只有身材不走样;而且为表协商的尊重和正式,我穿的是西装,这一般意味着我也穿着皮鞋,那天正是一般情况中的一天。

      我勉强追到学校门口,停下步伐后感觉脚底钝痛,气喘吁吁,喉咙间溢上一股淡淡的铁腥味,甚至有点头晕,很难说这不是因为缺氧。我没有体力继续下去了,只能看着他汇入车流。其实这段路并不长,但我的体能,对我腿部肌肉而言负担过高的跑动速度,脚底板着火一般的感觉,这些阻拦了我继续的步伐。

      我站在原地缓了一会,决定折回更衣室,看看是否有仍未离开的队员,也许他们能提供些资料。

      这次我是幸运的,有两个人还没有离开,我与他们攀谈了一番,了解到了梅东林的一些信息,得知了他所在的专业,也拿到了他的电话号码,他确实在学校里挺出名的。我听见他们打了个赌,我当时并不明白,不过就在几小时后,我亲身体会到了这究竟是什么意思。

      过了一段时间后,我收到了上司的邮件回复,他认为这未尝不可一试。这里牵扯到当时韦斯卡的特殊情况——一些财政问题,难以启齿却屡见不鲜。否则职业球探绝大多数情况下不会主动关注业余球员,世界上有三亿人踢足球,我们忙不过来,不是吗?

      上司的回复给了我一些继续下去的动力,我找了家宾馆住下,准备今晚先与他电话联系,询问一下他的意愿,或许可以敲定明天的见面时间和地点,但不论他在电话里表明感兴趣与否,我都得见他一面,有些事必须要面谈才行。

      我的设想是很美好,如果它没有在最开始就夭折的话。梅东林根本不接电话。我起初认为他可能没听见,于是我又打了两遍,均没有接通,我想到两种可能,要么他不开铃声,要么他不接陌生电话。现在的我可以如实相告,很不幸地,他二者兼具。

      五分钟过去,毫无动静。我只好开始编辑一条短信,在文中我首先表明了自己的身份以及发送短信的原因,随后讲述了自己希望与他见面的请求,再简略介绍了一下韦斯卡,我审视了一遍全文,确认没有问题后发送了出去。

      我等了十分钟,没有回电,也没有回复;我到外面吃了顿晚饭回来,发现这个状况没有任何变化;又苦等一个小时后,我只能承认这条短信同样石沉大海,这时我才明白了那两位队友打赌的含义,他们显然知道梅东林很少在意陌生信息。

      梅东林以前认为这没有必要,后来成了总改不掉这个毛病。他的油盐不进让我郁闷了一晚上,此外我再没有别的损失,不过他的这种特质后来却使得诸多潜在赞助方头疼不已——毕竟在签约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他没有经纪人,而想要他代言的品牌却不胜枚举。

      时间来到第二天,我再次前往巴塞罗那自治大学,我花了点时间问到了他上午最后一节课的教室,然后站在门口等候。下课铃响的那一瞬间,我就把视线固定在了教室门口。

      他很快就出来了,孤身一人,我甚至还记得他的穿着,黑色外套,牛仔长裤,单肩背着书包,我不知道他在看哪里,但我可以肯定他绝对没在看任何人。

      我迎上去想要和他搭话,不等我说句你好,他立刻侧身让出了道路,然后毫不犹豫地继续向前走,整个过程十分迅速,以至于我差点没反应过来。

      这让我有些错愕,他的视线没有在我身上停留哪怕一刻。就算他不知道我的目的,我的行为也挡住了他的去路,可他甚至没有表现出丝毫对拦路者的不快,他没有对我的行为做出任何情绪表达,他只是避开了我。

      我想现在你已经可以猜出其中原因了,有些人不擅长交际,梅东林则是其中的一朵奇葩。他绝非不善言辞,也并非性格内向,他只是抗拒并且尽可能规避任何与陌生人的主动接触,如果你主动搭话,并且他注意到了你是在叫他,他就不会是这样了,他很快就能和你熟络起来。

      结合昨天的表现来看,我认为再叫他的名字也无济于事,我别无它法了,只好伸手去抓他的胳膊,他吓了一跳,但不管怎么说,这终于成功让他停下了脚步。

      他依然没有看向我——这可能听起来有点费解,可当时情况就是如此。他的目光四处漂泊,掠过我就像掠过周围的空气,就好像作为搭话者的我不该是他视线的落点,而只是他比起一团空气更不愿看见的障碍。此刻的我没有在意这一情况,因为我确实是唐突打扰他的那个,他的反应是可以理解的。

      我迅速地道明了自己的来意,我甚至怀疑如果我不快些开口,他就会状若无事地转身离开,哪怕被人突然抓住胳膊并不能算是无事发生。

      他听完我的话后一脸不可思议地问我:“你是不是找错人了,先生?”

      当然没有。昨天的比赛中我盯着他看了足足六十分钟,再加上比赛结束后那场令我身心受创的追逐,上帝啊,我发誓他骑着自行车远去的背影会是我接下来一个月中印象最深刻的东西,我怎么可能会认错?

      我倒有点诧异他的反应,就像我前面说的,我以为他是学校的明星人物,那么按理来说他不应当不知道自己水平几何——也许球探找上门这种事没有发生过,但学生们总归知道是哪位同学保证了球队的有利局面,不论是进球或是防止丢球。

      我费了好一番功夫才让他相信我并非骗子,尽管他依然半信半疑,但相较于他前几次带给我的折磨,这已经是偌大的成功了。我决定再进一步,于是提议找家咖啡店喝杯咖啡谈一谈。

      梅东林下一秒就拒绝了这个提议,没有丝毫犹豫,以至于我相信他从一开始就没想过要答应,不论我说的是什么。

      沉默降临在我们之间,梅东林拒绝得太过干脆利落,我一时想不到该说什么才能让他改变主意,这让我哑口无言,最终是他打破了僵局——他一言不发,转身就走。

      作为一名足球运动员,梅东林被新闻媒体所知的印象一向是安分,他从不闹事,和队友们相处不错,除不可抗力因素外从未缺席训练,球场上服从教练的指挥,足球之外也没有花边新闻或者丑闻,他甚至不怎么出门。

      ………………………………中间还没写,弃了…

      我需要最后强调一遍,发现梅东林并邀请他加盟的这一过程是在极为特殊的情况下达成的,甚至可以认为它是具有不可复制性的。我的一腔热血,俱乐部的困境,教练组的鼎力支持,以及梅东林本人的性格使然,只要其中任何一项稍有差错,他的签约都不可能达成。

      就我本人而言,若问我再遇到这样的情况会怎么做,我会说,我根本不可能再去尝试。也许你会认为因为我经历过,所以我会更有信心地去寻找并完成第二次,但正是因为我参与了整个过程,我才会毫无疑问地相信这种奇迹不可复制,我不会再试图这样做了。

      而若问我如果再遇到这样的球员我会怎么做,我的回答是:不,不会再有了。我非常肯定这一点。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