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雀翎集》烟云一盏

8、青蛇杯·完

　　云檀不肯杀人，不过他还是跟我走了。

　　我说他傻啊，不灭口，皇帝不就知道他才是魔教少主了吗？

　　因为他不肯杀人，逃出来的就我们两个人，那个魔教的独眼老头，哦，现在该叫人家圣教长老了，没和我商量，就哈哈大笑，冲到官府那群人里头自爆去了，害我把云檀拉开的时候都有点手忙脚乱的。

　　云檀没理我，他还是那副魂不守舍的样子，我一时不知道去哪里，就拉着他闷头往城门跑，想着先出京城再说。

　　不过，云檀很快回过神来，他拉住我，说今天城门的守卫也很紧，去那里走不了，我们要在京城里多藏几天，再考虑出城的事。

　　好吧，他是少主他说了算。

　　然后我就跟着他，躲进了皇宫里。

　　皇宫很大，我从前就想过皇宫会有多大，不过我没想到，皇宫比我想象过的最大的地方还要大，还是大很多。

　　这天晚上，因为大内高手都抽调去埋伏魔教妖人了，连带着还有在城门这种关键地方布防的，所以皇宫反而是守卫最弱的时候，我和云檀没惊动任何人，就藏在了一间闲置的宫室里。

　　看着渐渐发白的天色，我知道从今天起，从前的生活是再也回不去了，我从来不是一个要立志红遍天下的青楼姑娘，也并不能成为京城中首屈一指的舞蹈大师了。

　　我一开始就只是圣教的绝世暗器，没人知道长什么样，也没人知道如何发动、如何杀人的红袖招。

　　比起一个活生生的人来说，我可能更适合被划分为一个物件。

　　滴答滴答。

　　我耸了耸肩，不愿意接着想这个问题，因为事实就是事实，事实是无可更改的。

　　我宁肯想些别的更实在的事，比如，我想到还在飘雨楼的妈妈和小蝶她们，念叨着不知道她们怎么样了。

　　云檀看了我一眼，他说他还没来得及告诉我，其实在我被带到六扇门的时候，整个飘雨楼的人就消失了，看来，是她们早猜到后来会发生什么。

　　我愣了一会，咬牙切齿地说，没想到，她们肯定早就知道我是红袖招，就是把我一个人瞒在鼓里，怪不得每次妈妈都跑那么快。

　　云檀也点点头，说是啊，魔教的人都很能忍，他现在才明白他们到底有多能忍。

　　这话我没法接，我明白，云檀一点也不想当这个少主。

　　但是，刚才我就想过了，事实就是事实，事实是无可更改的。是云檀的血唤醒了青蛇杯，也连带着激活了我体内的蛊虫，让我苏醒，毫无疑问，他就是我们这些“魔教余孽”，一直在找的少教主。

　　所以我就和他说，最多到了明天，不，今天天亮之后，他是圣教少主的消息就会传到皇帝耳朵里，到时候，他是圣教少主这件事，很可能就要被公告天下了。

　　云檀自己也知道这件事，但是，他就是沉默着不说话，我明白他在想什么，他当了这么多年的武林正道，还是鼎鼎大名的圣地摩柯寺的传人，一直以来，他不管做什么，都没有违背自己心中的侠义，更别说，他的师门长辈，也许还有以往交好的同伴，都因为圣教的陷阱一朝尽丧，他本人也一直将圣教当做最大的敌人和仇人……

　　这种事，如果放在我身上，我也什么都不想说。

　　不如说，我其实挺担心云檀想不开，我一个没看住，他就自断经脉去了。

　　云檀应该是看出我在想什么了，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像是要把一辈子的气都叹完，他对我说，如果现在就只有他一个人，他在死牢那里就自断经脉了，但，眼下我还和他在一起，我和他不一样，我虽然是魔教的“暗器”，但实际上，我并没有杀任何一个人——

　　说到这里，他顿了一下，想必是想起我摘花一样摘掉的那颗原本属于老太监的脑袋了，不过，他很快又补充道，我没有杀任何一个无辜的人，所以我并不该死。

　　他这句话我爱听，老太监让人断我手筋脚筋，那时候也没人知道我还能恢复，我报复他不过是情理之中的。

　　不过，他没说完的意思我也听明白了，就是说，他现在只想让我活着出去，天大地大，不管去哪里，总之要逃离了朝廷和江湖的天罗地网，除此之外，他自己如何，又会不会在我安全了之后自我了断，他现在是完全不在乎了。

　　我看着云檀，想着我这么多年知道的他，想着我如今不愿意违逆的他，想着他曾经极有耐心地，和一个完全没有名气的楼子里的姑娘，讲过的那些江湖故事。

　　我做了一个决定，然后我立刻点了云檀的穴。

　　滴答滴答。

　　在我向这座偌大的宫殿中，最高大的那一座飞奔而去的时候，我仿佛还能看见云檀脸上残留着震惊的表情，我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能解除我给他的束缚，我也不知道他明不明白我要去做什么，不过，既然决定要做，那我就要做到底，即便要违背他的意愿。

　　当我找到皇帝的时候，他还没有醒来，最幸运的猜测命中了，我意识到皇宫里的人，还没有为死牢那边这次失败的行动，来打扰皇帝的睡眠。

　　我潜入的过程依然很顺利，其实皇帝真正睡觉的房间也不大，想来他也觉得，一个人睡在一个空空荡荡的大殿里，是件非常影响睡眠质量的事，不过，这也意味着，真正在他身边贴身保护的人并不会太多，而且狭窄的房间，非常适合我跳一支舞。

　　啪啪啪啪，我转了一些圈，让一些人的脑袋落了地，到了这个份上，即便是云檀也不会再认为我没有去死的理由了，然后，我叫醒了皇帝，让他看一地的首级。

　　说真的，到了这个时候，我竟然还想着要在清醒的皇帝面前跳个舞，我发现我对自己的理想也是蛮执着的。

　　——算了，刚才那个就算，不要强求完美。

　　我走神了一会，不过皇帝没有，他看清之后就吓坏了，我其实并不打算真的杀了他，不过，我要让他认为我完全有这个能力，于是，我就先掏出我路上顺的点心塞他嘴里，然后告诉他，他已经中了我的蛊毒，从今以后，只要我愿意，他随时都会毒发身亡，所以，他最好不要犯浑，天亮之后，就按照我说的，如此这般，如此这般……

　　这些事做完，我就回去了，我保证我的退场非常有气氛，在老皇帝的眼里，我是像鬼魅一样消失的。

　　——其实我就是特别快，快得超过了任何人的反应，我杀人也不过是这个原理。

　　滴答滴答。

　　等我再次来到之前藏身的地方，我就发现云檀还没有挣脱我之前点的穴道，我松了一口气，又觉得他可能是真的很伤心，所以才影响了发挥。

　　虽然搞定了皇帝，但接下来大内高手回来之后，老皇帝肯定要让他们大搜一遍，我可不能让他抓到。所以我又给云檀补了一下，然后背着他，又跑出了皇宫。

　　我找了个普通民居，将云檀藏好，告诉他我做了什么，还告诉他，老皇帝不仅不会宣布云檀才是圣教少主，他还会发诏书昭告天下，说是所有魔教余孽，以及我这个真正的魔教少主，已经在昨晚六扇门的行动中全部授首了。

　　所以，今后，除了最好别再当那个国师，也最好别再靠近京城，以免刺激到老皇帝之外，他想回摩柯寺回摩柯寺，想继续行走江湖就继续行走江湖，总之就是想干什么都行。

　　哦，对了，还有，不要去死，好好活着。

　　云檀这时候想说话，但我没让他说，我感到我的时间就要到了，我必须离开这里。

　　滴答滴答，暗器这种东西，威力确实是很大的，但，一旦激活，就是一去不回啦。

　　在离开云檀之前，我最后看了他一眼，他也看着我，眼里写满了我看不懂的情绪。

　　“说起来，小和尚，你知道我真名叫什么吗？”

　　“……”

　　“嗯，其实我也知道暗器没有名字，红袖招就是我的名字……但是那时候我不知道啊，所以我就给自己起了一个。”

　　“……”

　　“我叫做元明月，一元复始的元，一轮明月的明月。你要记住了啊？元，明，月。我叫元明月。”

　　青蛇杯，完。

　　啊！一次发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