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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3、第 9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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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初一。
甘泉宫宫门大开,广迎八方来客。
这是一场云集了帝国最顶级权贵的集会,集会的上半场是全程直播的授勋仪式,下半场则是贵族们肆意挥洒糜烂奢华的庆祝晚宴。
酒红色的天鹅绒大幕拉开,露出了一张用鲜花和珠宝装点的璀璨王座。
“陛下到——”
礼仪官在旁引路,老皇帝身着全套的吉服在皇太子的搀扶下缓缓走过华贵的红毯。
老皇帝已很少公开露面了,帝国大部分政务都被交在了皇太子手里。
此刻,老皇帝正襟危坐,消瘦的身形在厚重的吉服和高大威仪的王座映衬下,愈发显得虚弱无力,尤其是他的身边还站着气宇轩昂仪表堂堂的皇太子,所有人都能明显地感觉到,老皇帝真的老了。
低头行礼的人群里,有人沉默地互相使眼色,有人点头示意,有人垂眸置身事外。
仿佛风平浪静祥和安宁的大海,于无人之处,酝酿着惊涛和波澜,注定这是一场并不平静的聚会。
“开始吧!”老皇帝侧头吩咐。
侍卫官面露愁容,脸带尴尬地轻声提示,“陛下,苏少将还没到呢。”
“他这是藐视皇室……”
老皇帝摆摆手,截断了皇太子怒气冲冲的质疑。
太子还是太年轻气盛,没有资本和底气,一时宣泄有什么用呢,只会让人看笑话,且记在心里留待来日,须知笑到最后才是真正的赢家。
“请宫廷乐队来,为大家助个兴吧,也等一等我们今天的主角。”
一曲过半,苏溱在万千瞩目里姗姗来迟。
段之澜坐在轮椅里,气色仍然有些憔悴,这是他自海兰登大战后第一次公开露面。
“之澜什么时候醒的?可是大好了?”老皇帝掩去眼底的惊讶和忧虑,和蔼可亲地问道。
“多谢陛下垂询。”苏溱垂眸致歉,“澜澜才醒过来,身体还很虚弱,还请陛下原谅我们的失礼。”
“不怪不怪,”老皇帝呵呵笑道,“你们都是帝国的大功臣啊,快入座吧!”
众人入座,授勋典礼正式开始。
老皇帝端居上首,轻声吩咐身旁的侍卫官,“去查查,段之澜恢复的怎样?”
侍卫官应声悄悄出去了,一时,他很快又回来了,在老皇帝耳边悄悄耳语两句。
老皇帝点点头,眼神轻松了些许,而在一旁也听在心里的皇太子已控制不住地喜形于色了。
段之澜得意地露出一个小酒窝,趴在苏溱耳边窃窃私语,“我赌赢了,他们果真去查了,看,我装病是不是装得很圆满,我高兴,你高兴,大家都高兴!”
苏溱没好气地揉了一通小坏蛋的头,把他的头发揉的乱糟糟如一蓬秋草,“我怎么就高兴啦?”
“咦?”段之澜挑眉,“病殃殃的澜澜凡事只能依靠阿溱,和阿溱形影不离,阿溱竟然不高兴吗?”
苏溱……他好像被澜澜的奇葩逻辑传染了,竟然真的诡异地有些高兴怎么破?
授勋礼行至高潮。
老皇帝念着发言官事先写好的稿子。
“帝国银月勋章获得者——苏溱。”
这是帝国最高级的荣誉,一百年来获此勋章者仅有三人,而上一个获得者是帝国最高科学院的首席科学家,呕心沥血一辈子,在生命的最后一刻,还兢兢业业地坚守在岗位上。
苏溱可以说是最年轻的银月勋章获得者了,他唇角微抿,眸色清冷,看不清楚十分情绪。
老皇帝仍在继续,“……伤痕是你的勋章,鲜花和掌声是你的荣光。你是天空中的雄鹰,无惧雷击和风暴,你是海浪拍击的峭壁,永远沉稳而坚定。危机关头,直面生死,力挽狂澜,你是人民最可靠的后盾,最信赖的港湾。”
老皇帝张开双臂,“来吧,苏溱少将,请上台领取属于你的荣耀。”
苏溱站起了身,他的声音并不大,在鸦雀无声的会场里却如同黄钟大吕震撼人心。
“抱歉,我不能接受。”
老皇帝脸上的笑容凝固了,皇太子手里捧着的勋章险些摔落在地。
“真正力挽狂澜的人不是我,从虫族女王手里救下整个海兰登的人也不是我,英雄的功绩不应因任何因素被掩埋。”
苏溱执起段之澜的手,光明正大地向全世界宣告,“澜澜,你是我的英雄。”
“苏溱,你不要不识好歹,”皇太子口不择言地怒道,“他一个向导,抛头露面本就是大错,还想站在这个最高领奖台上来吗?从古至今,帝国就没有这份道理!”
“是啊,”苏溱凉凉一声叹息,“就是这份故步自封,葬送了多少人的性命,自帝国成立伊始,108次虫族天灾,死伤不计其数,谁能想到,获胜的希望就在我们自己手里,我们却只是空抱着宝山打得一手烂牌呢!”
“仅仅只为了这不知所谓的贞洁!”苏溱的眼神凌厉如箭,刺在在场所有人心里,“你们说,若死去的亡魂泉下有知,看到这一幕,会不会气得再死一次?”
短暂的沉寂后,掌声响了起来,先时只有一道,继而迅速地蔓延,如大海的浪潮。
大势已去。
今日开了一条口子,怕是日后再也堵不住这一场洪流了。
老皇帝颓唐地认输了,他苦涩地微笑,摘下胸前典雅高贵的徽章,为皇室争取最后一份同情分。
“这枚星河徽章,自我加冕以来,已陪我八十余载,见之如皇帝亲临,今日我将它赠与你,段之澜,愿你的未来如星河一般闪耀。”
“父皇……”皇太子痛苦地哀求。
这枚徽章本应该是他的,在他加冕那天由最亲近的长辈为他佩戴。
这本是帝国皇室的象征,却要他亲手交给仇人手里。皇太子接受不了。
“拿着!”老皇帝强硬地把徽章塞给皇太子。
作为帝国皇太子,他必须有身为帝国继承人的气量。
老皇帝转身面向台下,得体地笑着道,“下面由皇太子为苏溱少将和段之澜先生颁发勋章。”
掌声雷动。
皇太子脸色便秘地走到了苏溱和段之澜身前。
这一刻,只要星网存在的地方,全帝国百分之九九的人都在全情期待着这盛大的一幕。
皇太子手脚僵硬地拿起勋章。
慷慨激昂的音乐响彻整个宫室,声震云霄。
“等等!”
一道高亢的声音不合时宜地在乐声里炸开,宛如一道惊雷。
孟棠一身狼狈地闯入了会场,他的衣衫凌乱,袖子上还破了两条口子,额前的碎发粘着一片碧绿的树叶。
“他不配!”
孟棠在万众瞩目中高声喊,惊破了一池涟漪。
他怎么会在这里?
他怎么逃出来的?
他会不会报复我?
皇太子脑子里一团乱麻,在孟棠凌厉的逼视下,竟一时呆愣在了原地。
老皇帝失望地瞥了他一眼,偏执、狠毒这都不算什么,关键是他还足够愚蠢,关在笼子里的金丝雀还能让他飞出来,儿女情长,乱七八糟,让老皇帝不禁破天荒地怀疑起了皇室的教养。
可谁让皇室只剩下了这一根独苗苗呢,他只能打起精神来给皇太子收拾烂摊子。
“授勋大典乃国之要事,不容打扰,孟先生有什么事且等典礼之后再议吧,卫兵,请孟先生去偏殿休息,好生招待。”
“我看谁敢过来!”
孟棠刷地抽出一把寒光四溢的短匕抵在自己的颈前,他抿紧唇,仿佛一只弓着背咕噜咕噜发出威胁的大猫,“都别过来,我想,你们也不想这么庄重的场合下见血吧。”
用自己来威胁对手,老皇帝简直要气笑了,可该死的,在全帝国人民的目光下,为了维护皇室的荣誉,他还不得不接受这份威胁。
“向导的身体如此尊贵,不管有什么困难,你都不该轻易地损伤它。”老皇帝的语气仿佛敦敦教导的长辈,让围观的人不由自主产生了好感和信任,也不动声色给人留下了一副孟棠不懂事的印象。
皇太子也反应了过来,挥挥手暗示底下的人切断直播信号。
“喔,这是我的菜!”
系统圆球抽了抽鼻子,敏锐地察觉了有人的小动作,那屏蔽的能量就好像浓油酱赤的红烧大肘子散发着勾引统的香气。
呜呜呜,好吃……它满足地打了个饱嗝,在满天云朵上舒服地打滚,徒留下慢了半拍的系统2号眼巴巴地看着,羡慕地直咽口水。
而落在观看直播的人眼里,就是星网短暂地卡了一下,又迅速地恢复了稳定。
“棠棠,你先把刀放下来,别伤了自己,我会心疼的。”皇太子眼含深情,语气温柔又无奈,宛如一个多情的翩翩公子,片刻功夫,他打起了精神,他必须抢先把这件事的基调定下来。
皇太子试探地上前走了两步,孟棠猛得抓紧了匕首,大喊,“我不用你虚情假意!”
“好好,棠棠你别激动,”皇太子无奈地苦笑,“你有什么不满,只管骂我打我,只别伤了自己,只是这毕竟是授勋仪式,别为了我们私下里的事扰了国之重典。”
这一席话说的漂亮又有理有据,圈了不少粉,反而是孟棠,简直被绅士儒雅的皇太子衬得成了个疯子。
“说的对啊,不管怎么样也不该扰了大典,我们哪里来的这么多闲工夫看小儿女们的恩怨情长,这一点是孟棠做错了。”
贵族们的窃窃私语愈发地助长了皇太子的嚣张气焰,棠棠,你终归只能是我的笼中鸟、掌心雀。
“棠棠,我知道你最近情绪不好,别怕啊,我已经派人把你父母接过来了,等我们回家就一起陪你去看病,等治好病,你就又能和原来一样从容乐观了。”
在不知情的人听来,这一番话有多么暖,孟棠心里就有多么的冰寒刺骨。
他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战,背心被一股阴气笼罩,几乎要捏不住手中的匕首。
爸爸,妈妈……
孟棠眼前仿佛浮现出乐滋滋来看儿子的二老被残忍虐打的画面。
他好狠啊!
都怪我,招惹上一个变态。
我该怎么办?!
仿佛濒临绝境的末路人,孟棠的眼神空洞而绝望。
“棠棠,棠棠,别怕,”系统2号毛绒绒的圆脸蹭了蹭他的掌心,给他带来了一丝救命的温暖。
“我把老主人的飞船航班延迟了,他们是安全的!”
孟棠紧紧攥着手心里的救赎,嘴角不由自主绽开了一个劫后余生的笑,眼泪却控制不住地肆意流下。
上半张是哭脸,下半张却是笑脸,就如同他此刻的心情。
孟棠咬紧牙,深沉凝视着仿佛胜券在握的皇太子,“你以为你可以威胁我吗?不能,你永远也不知道,在你看不见的地方正义绝不孤独。”
“我没有病,我们也没有任何私下里的情感纠纷,”孟棠大声宣告,“我站在这里,是为了证明,你不配给人民的英雄颁奖,你这个叛国贼,虫族的奸细!”
满堂哗然,星网也如年夜里的烟花爆竹,炸得绚烂。
“你疯了,”皇太子气急败坏地指着孟棠,“只要是个正常人都不会信你的疯言疯语,整个帝国都是我的,我这么做有什么好处?”
正常人如何能揣度变态的思想,在日复一日的嫉妒和求之不得里,素来骄矜自傲的皇太子早已成了一个道貌岸然的变态疯子。
“我有证据!”孟棠掷地有声。
远在海兰登的茗叔、庄园里皇太子的嫡系下属是人证,更板上钉钉的是庄园里那则虫族入侵的录像,风水轮流转,昔日皇太子用它来刺激孟棠,今日它就把皇太子彻底地钉在了耻辱柱上。
“天哪,不可思议……”
“好恐怖!”
全帝国人民的眼睛都要掉出来了,有这么一位专卖自己人的皇太子,还顽强地活着都算他们命大。
“皇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必须严惩!”
“让他下台!”
愤怒的火焰如同肆虐的山火,不烧光一切决不罢休。
“陛下,此案至关重大,事涉皇太子和边境数亿百姓安危,请陛下重启皇监局,三司会审,还天下一个公道!”段馗议会长上前一步,躬身道。
“段议会长,你……”
皇太子的质问还没出口,就被财政部长笑眯眯地打断了,“太子殿下着啥子急嘞,查个清楚也好还殿下清白哩。”
“臣附议。”
“臣也附议。”
除了以皇后母族为首的老贵族之外,民意如一股洪流,滚滚而来。
“天子座前,岂可威逼陛下,大不敬……大不敬啊!”老公爵颤巍巍地提着手杖,如一根枯朽的老藤,青筋暴起,努力维护太子外孙的地位。
但他也真的力不从心了,仿佛泥雕土塑的堡垒,一触即溃。
“请陛下详审此案!”军部司令严肃脸,声如洪钟。
至此,帝国最重要的部门议会、军部、财政部竟均已倒戈,有的原本站在老公爵后面的小贵族,见大势已去,提心吊胆地也悄摸站到大部队里。
现场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一方是携势而来气势磅礴的大多数,一方只有忐忑不安的仨瓜俩枣。
老皇帝颓然无力地靠在了椅背上,自他少年登基近八十年来,挥斥方遒,指点江山,何曾有过今日这般的无奈?
“父皇……”皇太子惶恐不安地踟蹰,满心指望着他。
还像个小孩似的,闯了祸就知道找家长。
老皇帝厌倦地闭眼,不想看他。他怎么会有这样一个又毒又蠢的儿子?
他还只以为太子只是在感情上偏执了一点,谁知道他竟已背着他干出了这样的大事儿!
帝国岌岌可危了啊!
老皇帝脸上暮气沉沉,仿佛行将就木的老人。他疲惫地叹气,“此事,且容后再议。”
“容后是什么时候?陛下,国家大事,启容敷衍?”段馗咄咄逼人地追问。
“是啊,还请陛下定下一个具体的时间。”
老皇帝双手抓着椅子扶手,硬生生探起身子,声音抬高了一点儿,语气沉痛,“众位卿家,我只有这么一个儿子。”
大殿陷入了一片可疑的沉默。
几十年的君臣之谊,若是再逼迫下去就显得太冷漠无情了,若是就此放弃,又心有不甘。
“帝国也只有一个海兰登。”打破僵局的是段之澜,他敲敲虚弱的双腿,在苏溱的搀扶下勉强站起来,“海兰登上,无数的父亲母亲都只有一个孩子,而现在,他们一个也没有了。陛下,当给他们一个交代!”
“说得是嘞,”财政部长依然是笑眯眯的,“瞧瞧,我们小阿澜也长成一个有思想有觉悟的新星际好青年嘞。”
“还请陛下下诏。”军部司令迎着老皇帝愤怒的目光,平静地说。
“请陛下下诏!”
“请陛下下诏!”
……
“你们,你们……”老皇帝枯瘦如柴的手指哆哆嗦嗦指着满堂坚持的目光,“你们都在逼朕!”
一口老血骤然喷了出来,老皇帝眼前一黑,在众目睽睽之下撅了过去。
皇太子的靠山倒了,在万众一心的努力之下,他种种罪行被揭露,彻底被钉在了耻辱柱上。
碍于皇室的身份,他并没有被判处死刑,而是被废除精神力流放到了垃圾星上,但这对他来说,比死了还要难堪。
从此以后,帝国再也没有风光无限的太子殿下,取而代之的是垃圾星上一个卑微无能人人可欺又狂躁抑郁的男人。
老皇帝死了,没了继承人的帝国自然而然地发生了变革。以议会为核心的共和体制建立起来,帝国迈入了新的篇章。
写在宪章的第一条,人类生而平等。
许多年后,就像现在的人类难以想象,在很久以前哨兵曾是向导的附庸。千年之后的人类也不能想象,属性歧视这么不可思议的东西居然也曾在历史长河中占有一席之地?
少年少女们在阳光之下笑笑闹闹,在历史老师的课堂上像哥伦布发现新大陆一样感叹,哇,哨向战争,老祖宗们也太太太无聊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