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校生》姚菊

1、转校

　　“爸，包子和豆浆放在碗柜里，我去上学了。”
　　许姬幼将字条轻轻放在熟睡中的许明山的枕头边上，再蹑手蹑脚地背好书包走出门。

　　今天是许姬幼在和平县上学的第一天，虽然这里是她的老家，但她活了十五年，回来的次数恐怕不超过十五次。

　　许明山十八岁的时候进城打工，认识了城里的大学生李君雨，两人一见钟情，迅速坠入爱河。
　　她爸当时只是个建筑工，而她妈是顶尖学府的大学生，两人的结合自然受到了她外公和外婆的极力反对，但她妈妈不顾家里人极力反对，大学一毕业就嫁给了她爸，后来两人在城里安了家。

　　在许姬幼的爷爷奶奶还在世的时候，逢年过节的时候许姬幼还偶尔回来几次，可是后来因为她要上钢琴班，芭蕾舞班，民族舞班，奥数班......各种班，所以她回来的时间越来越少了，很多个新年，都是她和她妈一起在上海外婆家过，她爸一个人回来过。

　　许姬幼走在路上，觉得什么都很新奇。
　　自从小学以后，她就再也没有步行上学过了，学校有统一接送的校车，有时候方便的话，她妈妈也会在开车上班的时候顺带着捎她一程。
　　大都市里节奏极快，像一台上好了发条迅速运行着的冷冰冰的机器，这种极富有生活气息的场景，许姬幼已经很久没有见过了：
　　路边的早餐饼摊，简陋的杂货店，叫骂着的家庭主妇，跑来跑去的小孩子……这一切都引起了许姬幼的注意。

　　在许姬幼打量着这个县城的时候，和平县的不少人也在打量着她，小地方人情关系通达，突然出现的人很容易就突出在了人群之中，再加上许姬幼那张从小被人夸大大的脸，与从小练习舞蹈培养而成的气质，很难让她在人群之中藏匿。
　　不少人已经对她议论纷纷：

　　“这是明山的城里女儿吧，啧啧啧，长得真的不一般。”
　　“想当年，明山读书的时候，后面也吊着一群小姑娘啊。”
　　“可是明山看不上啊，人家不是在城里找了个媳妇吗？”
　　“听说明山和他媳妇离婚了，你说这姑娘怎么不跟着她娘在城里享福，倒跟着明山了呢？”
　　“你以为人姑娘想跟，她妈就愿意养啊，四十多岁的女人，带着个拖油瓶在身边，以后怎么找人？”
　　“你说的也是，但是这姑娘长得这么讨人喜欢，这要是我闺女，是肯定舍不得的。”
　　“你以为人家跟你一样吗，我可是听柳大哥家的强子说，这姑娘她妈可是管着一大帮子人，在大公司当总经理呢。”
　　“真的？”
　　“那还能有假，强子刚进城的时候还上明山家住过两天呢。”
　　……
　　细细碎碎的议论难免有一些传到了许姬幼的耳朵里，她镇定自若地走着自己的路，对这些流言蜚语置若罔闻。

　　许姬幼就读的高中是和平县最好的私立高中，一年的学费要一万多块钱，虽说跟她之前上的那种学校不能比，但已经是许明山在能力范围之内能给她的最好了。

　　对于女儿选择跟了他这一点，许明山既开心又难受。他只有这一颗掌上明珠，许山明从小就护着眼珠子似的带着许姬幼长大，外面五大三粗的男人，到了女儿面前一点儿脾气都没有。
　　无论女儿做了什么事，许明山从来不舍得说一句重话，许姬幼有时候惹了她妈生气，她妈骂得她眼睛红了，许明山就心疼得跟什么似的把许姬幼抱在怀里哄，许姬幼贴在许明山的肩膀上抽抽答答的。
　　父女俩一唱一和，往往气得李君雨头上冒烟。
　　离婚的时候，许明山自然不舍得与女儿分离，所以当他听到女儿要跟他而不是她妈的时候，他大为惊喜。
　　但与此同时，许明山又是难过的，他只是个靠蛮力和手艺吃饭的建筑工人，无论怎样拼死拼活的，赚到的钱总是有限的，无论如何，也比不了前妻能给女儿的东西，他怕精心培养了十五年的明珠，在他这里蒙了尘，他甚至主动劝许姬幼改变主意，跟她妈在一起在上海生活，有空的时候过来看看他，以后尽尽孝心就行了，可是女儿不愿意，怎么说也要跟着他回到县城来。

　　许姬幼照着昨天走过的记忆，找到了去学校的路。
　　许姬幼是插班生，今天是高一下学期开学的第一天，许姬幼还没有领到校服，她穿着一条白色雪纺裙，这是李君雨在她临走前塞到她的行李箱的。
　　许姬幼的皮肤雪白，这条裙子很衬她，加上许姬幼那种与众不同的气质，让她很是引人注目，即使在熙熙攘攘的入校人群中，仍是有不少的人停下脚步来看她。
　　照着校园公告栏里的指引，许姬幼如愿地找到了自己分到的班级——1908。

　　许姬幼刚进门，就听到了一阵喧哗的起哄声，口哨声伴着调戏在她耳边响起：
　　“啊，美女。”
　　“原来是我们班的啊，我刚刚还在校门口看见了呢。”
　　“美女好。”
　　“认识一下，我叫张宇。”
　　……

　　许姬幼脸上有些不易察觉的窘迫，教室前面的黑板上写着座位表，许姬幼走到一二大组的空隙间，双手插在裙子的兜里，寻找着自己的座位。
　　她的名字比较特殊，很容易就被找到了——第六小组倒数第二个。
　　在注目之中，她往自己的座位走去。

　　还没坐到自己的座位上，许姬幼就先远远地在她的桌子旁边看到了一个脑袋，细碎的黑发在窗外阳光的照耀下泛着暖黄色的光，几缕发丝在微风中轻轻地摇动着。
　　许姬幼坐下，余光瞟到两人的座位之间有一张卷子。
　　她弯腰拾起，一张白卷，上面用行楷写着“顾于翊”，字写得特别好看，第一眼狠狠地惊艳了许姬幼一把，所以许姬幼多看了两眼。
　　许姬幼将那张白卷轻轻地放在她同桌的桌边上。

　　第一节课很快到了，班主任夹着一根教鞭和一本备课本进了教室。

　　“上课。”
　　“起立。”
　　“老师好。”

　　这时候，她的同桌的脑袋才动了两下，随即便揉着眼睛坐了起来，他手肘一个使劲，将她刚捡起放到他桌子上的卷子又挥到了原地。
　　......
　　顾于翊的眼神随着那张落在地上的卷子移动，这时候才注意到了坐在他身边的许姬幼。
　　他看了许姬幼一眼，眼睛里还有刚睡醒的迷怔茫然，许姬幼也礼貌性地回看了他一眼，这种奇怪的对视带来了一股尴尬的味道。

　　好在这种尴尬没有持续太久，讲台上的班主任就叫了她的名字，让她上台做自我介绍：
　　“大家也看到了，我们班这个学期转来了一个新同学，让我们用热烈的掌声欢迎新同学，许姬幼同学，你上台做个自我介绍吧。”

　　穿过掌声与欢呼，许姬幼走到了讲台上，她不急不慢地开口：
　　“大家好，我叫许姬幼，姬发的姬，幼稚的幼，这个学期刚转过来，喜欢写字画画和跑步，希望未来的两年半内能和大家友好相处，谢谢。”
　　许姬幼再鞠了个躬，便走下台。

　　欢呼声又一次响起，几声口哨声夹在其中：
　　“美女，我也喜欢跑步，什么时候约一下吧？”
　　“我从出生就爱上画画了，许同学能给点指教吗？”
　　“滚，你们这些不要脸的。”

　　......

　　“呵呵，新同学话很少啊。”
　　眼看着大家越来越过火，班主任出来掌控气氛了，他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微胖，有明显的啤酒肚，他站在讲台上憨憨地笑着：“同学们啊，许姬幼同学是从上海转过来的，人可优秀了，大家可要多向她学习一下。”
　　“哇，上海来的吗？”“这么牛的嘛。”“仙女姐姐啊，还长得好看。”
　　……

　　一阵阵围绕着许姬幼的议论声又起来了，由于第一节课大家也不用上课，班主任也管得松，嘈杂声在班上很久都没有消散。
　　作为舆论中心点的许姬幼，冲着讲台上将她夸得天花乱坠的班主任礼貌地笑了一下，便低头给自己的教材写名字了。
　　许姬幼宠辱不惊，仿佛大家在讨论的不是她。

　　班主任已经让人把许姬幼的那份教材放在了她的桌子上了，她一本换一本地写名字，码好一本又拿一本。这时候，她的同桌又睡过去了，所以许姬幼感觉身边好像没有人一样。
　　下课铃刚响，许姬幼同桌的桌子就被人狠狠地踢了几脚，连带着她的桌子也跟着动了几下。

　　“于哥，于哥，醒了，醒醒，咱买点吃的去。”一帮人围在他的座位旁边。
　　顾于翊一脸火大地坐起来，他揉着眼睛，随手拿起一本书砸到那个叫他的人身上：“你他妈买个东西不会自己去啊。”
　　“哥，这不是看你也没吃饭嘛。”那个人将书轻轻地放回顾于翊的桌子上：“走了走了，反正你也醒了，别睡了。”
　　顾于翊无奈地被拖着起身：“你是不是只猪啊。”
　　“一个通宵熬下来，到现在也没吃东西，我现在都要饿死了，只要于哥你陪我去食堂，你说我是猪那我就是猪吧。”
　　临走的时候，那人还探头过来说了一句：“美女再见。”
　　许姬幼听到了，礼貌地微笑着冲他点点头，“再见。”

　　那人笑得更开心了，“哇，美女，你笑得真好看啊......”
　　顾于翊受不了，拧着他的头走了。
　　“啊，于哥，痛痛痛。”
　　“于哥，下手轻点。”
　　“于哥，我错了，不该觊觎你身边的人。”
　　“啊啊啊啊,痛痛痛，于哥快松手。”
　　许姬幼忍不住也笑了出来。

　　开学第一天，各科老师都不厌其烦地强调着本门学科的重要性，说着浪子回头金不换的道理，劝没学好的同学不要灰心，大不了从头再来……
　　“同学们，你们现在已经到了高一下学期了，马上你们就要读高二了啊，高一是打基础的一年，也是三年中最重要的一年，中国有一句谚语‘万丈高楼平地起’啊，你们要把握这大好的时机，不要荒废了啊，现在是开学第一天，咱们可以在心里暗暗地给自己定个小目标，比方说说每天记十个单词，一个星期写一片作文……”
　　千篇一律的老话，大家早就听腻了，这时候要做什么大家也都清楚，该睡觉的睡觉，想看小说的看小说，爱打游戏的打游戏，偷偷拉手的拉手……
　　老师站在讲台上一览众生，将这些小动作尽收眼底，却都视若无睹，自顾自地滔滔不绝。

　　不出一个上午，许姬幼就大概就摸清了了这个学校的教学风格——老师不管，爱学不学。
　　许姬幼很好奇，这样的高中，竟然是当地最好的？那其他的学校得是个什么样啊。
　　纳闷归纳闷，许姬幼正好趁这个时间熟悉一下课本，她原来学的教材和这边的有点不一样，所以没带过来，而且高中又和初中小学不一样，不是一学期学一本书，而是两个学期连着学几本。高一学高二的，高二学高三的，学得连续而迅速。
　　书并不难懂，但现在摆在许姬幼面前的一个难题是：她不知道老师教到哪儿了。
　　许姬幼着实有些发愁，她走投无路，不自觉地看看身边正在专心致志地玩微信“跳一跳”的同桌，要不，问问他？
　　那张只写着名字白卷霎时间出现在许姬幼的脑海里，将她荒唐的想法打压了下去。
　　许姬幼将脑袋转回来，继续看着眼前的历史书发愁。

　　“怎么了？”
　　恍惚间，许姬幼听到身边传来声音，她还以为自己在做梦。
　　许姬幼看向身边的顾于翊，他已经停下了游戏，转头看着她，手机界面上是一个数字记录。
　　死马当活马医吧，问一句又不会怎么样。

　　“那个，请问你的书上做了笔记吗？”许姬幼问得很委婉：“如果有的话可以借我看一下吗？没有的话也没关系。”
　　顾于翊看了她一眼，将手机屏幕朝下地拍在课桌上，从桌洞里将两叠教科书掏出来，放在了他的桌上，将那张白卷压在了书下面：“要什么，你自己拿吧。”

　　许姬幼有些震惊，他真的做了笔记？她试探性地拿过一本《思想品德-经济生活》，一翻开书，她更震惊了。
　　她同桌做的这笔记，可真的一点也不逊于他写的那笔行楷字啊。
　　笔记精简扼要，句句写在关键点上，而且从头到尾都是用黑笔写成，只用了一支红色水性笔画杠和三角着重标记，看上去清爽利落，一点都不花里胡哨的，特别合许姬幼的胃口。
　　是她小看人了，许姬幼在心里鄙薄了自己一番。
　　“谢谢你啊。”许姬幼万分诚恳。
　　她同桌这时候玩起了“和平精英”，听了她的道谢，只微微地点了一下头。

　　有看文的吗？可否吱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