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系白月光总想出家》木子悠悠

1、想出家的第一天

　　清冷的路灯映照着空无一人的柏油路，两旁的树木在寒风摇晃着稀疏的枝叶，冬日的月亮被厚厚的云层遮掩，施舍般的洒下几丝月光，一辆银白色的轿车风驰电掣地行驶着，轰鸣声惊起了沉睡的动物们。

　　今天是川城殷家，不对，现在已经改称川城陆家的家主陆少良的五十寿辰，车的主人身为陆少良的儿子，按理来说是应该提早到场的，而不是在宴会已经进行到一半后才匆匆赶来。

　　一阵减速后，在庄园保安目瞪口呆的眼神中，殷川将车停在一溜豪车旁边，并嚣张地挡住了入口，刚洗过的银色五菱之光在一众限量版的法拉利、布加迪威龙、宾利、柯尼塞格……中反射的光芒如同明珠蒙尘。

　　反应过来的保安队长一胳膊肘撞醒身边的同事，拢了拢衣领，皱着眉头走过去，“先生，这里是私人停车场，请你立即离开。”

　　这里是川城富人聚集地，曾经的殷家传承近两百年，直接买下了一座山作为自己的庄园。山下同样设有铁门，按理来说，不在陆家的宾客名单上绝对不会放行，一个没有开着豪车，没有穿着不能抵御寒冷的高定礼服，看上去不贵不富的人出现在这里，怎么看怎么诡异。

　　要是是因为山下的保安都睡死过去，以至于放了无关的人进来，看他不抽死他们。保安队长想着，却又怕万一这是老板的哪个穷亲戚，万一拦错的话，他队长的名头可能会保不住，因此说话也还算客气。

　　殷川不慌不忙地拉下羽绒服的衣链，一张苍白秀气的脸露出来，他的长相颇似他去世的母亲，脸部线条柔和，漆黑的瞳孔仿佛盛着星光，钝圆的眼角像是无辜的猫咪，鼻梁很挺，淡色的嘴唇轻轻抿着。

　　他抬起眼睛定定地看向眼前拦住他的保安队长，忽然轻轻笑了笑，“你也是新来的吧，我是殷川。”

　　少年微微有些低哑的嗓音传进保安队长的耳朵里，让他想起一些在陆家庄园里流传的谣言来。

　　陆家的佣人们都说，陆少良的命太硬，出生就克死双亲，成了孤儿，结婚后克死老婆，之后又克死岳父岳母，是个天煞孤星的命。而陆少良的儿子是更加天煞孤星的命，虎毒不食子，为了两人都能平平安安，于是远远地把儿子送走。

　　一年前，瘫痪在床的殷家老爷子归天，陆少良睹物思人，把殷家的旧人都辞退，换上了他们这一批新人，这些事情也是在交接的时候听原来的人说的，豪门果然是非多，说不得是克死的，还是……

　　“老大，老大。”一旁的保安轻轻戳醒走神的队长，他赶紧打住脑子里的胡思乱想，客气地问了声好，“殷川少爷，您要不到保安室坐坐，我们立刻通知主宅的人来接您。”

　　是请示要怎么处理他吧，殷川把衣链拉到下巴上，沉默地点了点头。

　　没过一会儿，带着白手套，穿着丝绒燕尾服，因为奔跑而额头微微濡湿的管家出现在殷川面前。

　　“殷川少爷，远道而来辛苦了，”看上去还很年轻的管家微微欠身说道，“老爷请你先去客房休息一下，明天再去见他也来得及。”

　　“不用了，”殷川站起身，从衣服里掏出一只红色丝绒包裹着的长盒子，里面是他在山上亲手挖的一支老参，“给陆家主的贺礼，麻烦你转送一下，我就不进去了。”

　　这……管家有些诧异地和保安队长面面相觑，在忽然接到保安队长“豪门长子疑似要回家争夺家产”的通知，以及陆家主明确地表示不欢迎他的长子时，他内心是做好斗智斗勇的准备，就连刚刚的“远道而来辛苦了”这样对客人说的话，都是他来的路上前思后想才定好的下马威，谁知道竟然殷川竟然跟没听懂一样。

　　一拳打在棉花上，管家脸上微笑着挽留殷川，一边动作优雅地帮他把五菱宏光的车门打开，状似遗憾地道：“路上请小心。”

　　和陆家新来的佣人们猜测的不同，殷川一点儿没有强颜欢笑，他是真的没把给他一半生命的陆少良放在心上，他特地跑这一趟，是听从师父的话，了断尘缘来着。

　　是的，了断尘缘。殷川他要出家了。

　　从一开始，殷川他就是不受期待所出生的孩子。殷小姐是为了给陆少良生一个儿子，才拼死拼活生下他，陆少良内心厌恶所有留着殷家血脉的人，包括自己的儿子，殷家老爷子老太太恨他榨干了自己女儿的命，不愿意看他一眼。

　　在他心里，他是在川城附近的光乐山的寺庙里长大的，那是一个修建在深山里的破烂小寺庙，他十岁的时候想博取大人们的关注，一个人偷偷跑到寺庙里，一个月后才被找回去。

　　那里有几个修苦禅的和尚，老和尚说他有佛缘，注定是他的弟子。他等啊等啊，终于在十二岁的时候被彻底送走，他偷偷跑回寺庙，之后一直在那里长大。

　　大概他是真的有佛缘吧，自从住进寺里之后，他就再也没想过要回去殷家，也不想念他的亲人们，对于川城殷家的泼天富贵更是无欲无求，大有一种钱财乃身外之物的超尘脱俗的想法。

　　殷川回到光乐山的时候，天刚微微亮，敲了敲山下住户的门，把车还回去后，双掌合十道了个谢，把人老乡看得一愣，下意识地问了一句：“师父，化斋吗？”

　　“不化不化。”殷川笑笑，他出城的时候在服务站吃了两桶泡面来着，还不饿。

　　老乡有些尴尬地挠挠后脑勺，平时殷川不会用出家人的方式和他打招呼，看这样子，“要剃度了？”

　　“是的，施主。”殷川一副大彻大悟，看破红尘的样子。

　　村民眼角抽抽，看着殷川一步一个脚印往山上走，身后印着冬日久违的日光，简直像要立地成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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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师父！师父！”小山寺的寺门被一巴掌扇开，殷川克制着蹦跶的心情走到老和尚床前，“我尘缘了了。”

　　光乐山的小破寺叫光乐寺，老和尚法号积德，意思是给自己断掉的尘缘——他病逝的妻子积阴德，剃度是自己去理发店剃的光头，原来的主持方丈把藏经阁的钥匙给他，给他点了戒疤就坐化了，连法号都是自己取的，因此……

　　“混账小子，才几点，还不滚去睡觉。”

　　殷川常常觉得光乐寺才是他的家，而老和尚才是他“慈祥”的老父亲。

　　“师父，该给我剃度了。”在老和尚面前向来活泼地像只猴子的殷川抓住棉被，试图把人从被窝里掀出来。

　　积德老和尚不胜其扰，眯着眼睛从被窝里看他，第一百零八次后悔把这皮猴子领进山门，第一百零九次后悔当时一顺口说他与我佛有缘,他NND又没有五指山，何苦来哉把孙悟空招进来。

　　阿弥陀佛，阿弥陀佛，出家人不打妄语。

　　殷川放开手，站在原地任凭积德打量，他神色淡然，倒真有种出家人无悲无喜的模样。

　　装的还挺像，积德掀开被子，翻身坐起，拿起袈裟搭在身上，半晌才问道：“你尘缘……是怎么了的？”

　　“师父，是这样的。”殷川趁着他师父洗漱，跟在他身边叽叽喳喳地把他和陆少良那点儿事仔仔细细讲了一遍，最后总结道：“他不认我这个儿子，也不需要我养老，我给他祝最后一次寿，再把殷小姐留给我的都送给他，算是了断了缘分吧？”

　　他名义上的外公外婆一直认为他是害死殷小姐的罪魁祸首，不肯让他叫她妈妈，不过，好歹是他们血缘上的后人，也曾留了一些遗产给他傍身。在他送给陆少良那支人参盒子里一并装着财产转让文件，殷川盘算着，这些大概也就足够抵得上当初那颗构成他一半生命的小蝌蚪了。

　　老和尚嗤笑一声，摇了摇头，当初他说他尘缘未了，是觉得殷川年纪尚小，从来没走出过川城这一亩三分地，还没看过红尘，怎么就能说看破红尘？

　　“你呀你呀，”老和尚拿起手里的念珠点点殷川的头，无奈道：“先去吃早饭吧。”

　　“也行，吃了饭再剃头发。”

　　殷川走出房门，又变成了那个戴上面具的他。

　　光乐寺巴掌大的地方，住了二十来个人，除了老和尚和几个僧人外，其他的都是借助在光乐寺，方便下山读书的学生。

　　饭堂这时候正热闹，大大小小的孩子们挤在一起闹腾得不行，殷川跟着师父过来，刚一抬脚，两个背对着他打闹的孩子忽然摔在他身上，殷川重心不稳，后脑勺“咣”地倒在身后的碎石路上。

　　“哥哥！哥哥！”

　　“小川，坚持住！”

　　殷川躺在地上，大睁着眼，人影晃来晃去，晃得他头晕。

　　老和尚今年快七十了，硬是挤开其他人把他背在背上，拼命往山下跑，“小川，没事儿，等回来了，师父就给你剃度啊。”

　　“师父，”殷川的声音若隐若现，尚还稚嫩的脸上血色全无，“我尘缘……”

　　我尘缘已经了断，下葬的时候就不要用殷川的名字，记得给我取个法号。

　　叫什么好呢，叫……

　　积德将殷川的埋在寺庙后面，伴着青灯古佛，算是圆了他生前的梦。他也听懂了殷川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给他取法号“无忧”。

　　无忧无忧，盼你来世无忧。

　　殷川，不，无忧小和尚坐在墓碑的上方，对着来祭拜他的积德老和尚挤眉弄眼，“师父，我不想吃馒头，我想吃苹果，你不要老是拿馒头来。”

　　“师父，昨天有只鸟欺负我，竟然在我坟头上拉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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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无忧叹着气，又飘到他身边新建的一座墓碑旁，“师父，你说人真的有轮回吗？那你是去轮回了吗？”

　　春去秋来，一开始还会有人来祭拜老和尚，再顺便也给他上三炷香，后来，光乐寺渐渐荒芜，听说是要保护环境，不让人随便上山了。

　　无忧的灵魂渐渐透明，最后在一个风和日丽的早晨，彻底消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