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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九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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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抬起头来。”
辛越慢慢抬起了头,她迅速瞥了一眼那龙座上的北唐皇帝,又慢慢垂下眼来。
“朕倒是知道,南诏多年前是有将一个公主送了来,因在宫中斗殴被先帝送去了兴教寺,只是不晓得当年那个女娃娃如今也长这般大了。”
上头龙椅座上之人,声音低沉浑厚,语调轻轻慢慢,在辛越听来却如同这殿宇的根基一般不可撼动。
只不过,这斗殴二字说得好。
辛越恭恭敬敬福了一福。
“只是,这历来当质子的都是皇子,还得是身份贵重的皇子,朕还是第一次看到有公主代为远送做人质的。”
李熙道:“听闻父皇当日在外带兵,可能有所不知。南诏之国比邻我大唐南方边陲,国君之位本不分男女,顺位而继。这公主乃南诏上一代国君的皇后所出,不论身份还是当年南诏先帝之宠爱,可谓无人能出其右。”
上头的皇帝不语,辛越再拜:“南诏不过一介弹丸之国,自然不可与大唐相较,不过是因着后嗣之福不足罢了。”
李熙点头道:“公主,今日本王请公主过来,还想请公主将当日的所见所闻据实以告。”
辛越道:“那是自然。左右是我闲里听来的几句话,对陛下和各位大人自然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顿了顿又道,“正是陛下来兴教寺打醮当日,我因闲来无事就在寺内花园假山边上休息,无意碰到的那么件趣事。”
于是,辛越就将那一日假山缝隙里的两个人如何串通和盘托出。从口气来看,两人中一个是张采女的婢女,另一个男人倒是身份不明。从两人对话来看,那男子同张采女是事先预谋,张采女先是想办法偶遇了董礼,然后回去就寻短见,再让婢女事后指认董礼为调戏良家女子的登徒子。而作为交换,男子将给采女家中一大笔银两,给两老养老以及给家里两位弟弟娶媳妇之用。
等她说完,大殿中一片寂静,只有董礼的抽噎声声入耳,而且越来越大声,宣示着自己所受之委屈。皇帝的眼睛在几个人身上微微转了一圈就再没别的动作,过了半晌,叶展上前一步道:“这故事听着倒是有些奇怪,那张采女虽说不过一介民女出生,可为何要为了一笔银子,把自己的性命搭进去?”
辛越心说进宫多年备受冷落,身份卑微受尽别人白眼,心灰意冷此生无望,他身为男子,自然不会明白。何况若是家中有急用,人被逼到一定分上,自然什么都能干出来的。
她回道:“不知。我不过讲了所见所闻,其余的事情就不清楚了。”
皇帝慢慢道:“你可看清了那两人的面目?”
辛越略一沉吟:“当时两人身处假山阴影中,并未看清。”
皇帝淡淡看了她:“仅凭你的片面之词,朕如何相信这背后的阴谋之说?”
辛越垂了眼睛:“信与不信,自然陛下说了算。我不过一个戴发修行之人,我的话本没有什么要紧。”
叶展眉尖微动:“公主殿下倒是一副菩萨心肠,虽同本案并无关系,却见不得别人受冤枉,无缘无故特地来出面搭救,叶某真是钦佩。”
辛越一动,他这句话说得有意思,明里暗里在怀疑她是不是参与了什么,同董家站到了一处。都说如今的这位圣上,性情多疑且手段酷戾,看如今这苗头,倒是有几分可信,需得想个法子避开去。
辛越扯出一个笑来:“叶大人谬赞了,我此番来也是有个私心,”说着面向皇帝,“陛下如若觉得我这证词有那么点用处,还想求陛下给我个恩典。”
“说来听听。”
“我现今虽是在寺中修行,不过,”说着搓了搓手,尴尬一笑,“不过,日子还却有些难处,还想请陛下日后保我温饱才是。”
直接明面上要钱,目前是个好办法,就是有点太俗,只不过她一点没在乎自己的名声,好坏也住在兴教寺里,宫里的是非同她也没什么干系。
果然,辛越瞥见李熙的嘴角扯了扯,叶展一手抬起来略略捂了嘴,又马上放下了。
今日她的戏唱差不多了,他们接下来的你一眼我一语的争锋相对,她不再参与,她在一边只一副不关心的态度,心里只觉得累。议事完毕,李熙被留在两仪殿中,其他人都退了出来。
她踏上殿前白石台阶,阳光一照,忽然觉得有今日太阳有些晃眼,眼一花,身子就晃了一晃。一只有力的手扶住了她的手肘:“公主小心。”
她回头一看,正是叶展。
北唐的官员一至三品服紫,四至五品服绯,六至七品服绿,八至九品服青。叶展官拜大理寺卿属从三品,他今日穿的就是一件紫色朝服,同上一回见面时的风度倒是颇为不同。
他今日两道浓眉显得尤其精神,虽面色一向和善,但眼睛里总是透着精光,一看就是个不好糊弄的主。
“公主今日如此做,你觉得你可能救了董家公子?”
辛越收了手,站定拢了衣袖:“董家公子想必是能活命了,不过不是因为我今日的一番话。”
叶展笑道:“那依公主之见,是什么缘由?”
“自然是陛下本不想杀他。”她见叶展脸上笑意更浓,接着道:“我一番证词不过是给陛下一个台阶下,再加上我作为大唐的外人,虽是人微言轻,倒和你们毕竟不同,也好交代些。”
皇帝肯定不想为了一个压根不记得的女人,去杀了他新进宠爱的贵妃的表弟,这得不偿失。
叶展大笑了一声,道:“公主殿下四两拨千斤,正好帮我解了这趟难办的差事,着实是个妙人。”
辛越的内衫在大殿上时已被冷汗浸湿,此刻被风一吹,极为不舒服,她正了正衣衫:“妙不妙我不知道,总之这个地方我是不会再来。叶大人,告辞。”说着,施了个礼,转身头也不回地走了。
叶展似是没有料到她这么干脆,瞧着她的背影悠悠道:“日后来不来,只怕就由不得公主了。”
辛越上了来时的轿子,今日从晨起开始就没有进过食,现在刚一坐定就觉得饿得很。她打开身旁那个乘着点心的食盒,拿出一块来,却还没入口,又伸手挽起轿帘来对轿外的婧苏道:“不必送我去广陵王府了,直接送我去长安城门口。”
看天色,离宵禁尚有段时间,如果能赶在宵禁前到达城门口,就能及时出城去。
婧苏看着她:“姑娘,王爷没有吩咐过让姑娘离开王府。”
辛越淡淡道:“我如今该为王爷办的都已经办了,你们王爷留着我也没有什么用处,他不会降罪于你。再者,”她慢慢咬了一下手中那块油酥糕,“我要是走了,对你们冯娘娘也没有坏处,是也不是?”
婧苏一惊,涨红了脸,嘴巴张了张,却没有说出话来。
辛越轻咬了一口点心,又补了一句道:“你受了冯娘娘不少好处罢?你们王爷信任你,还派你来看着我,若是让王爷知道了你如今吃里扒外…”她一边说着一边用手在轿窗沿上来回轻敲,两眼漫不经心瞧着她。
婧苏没有等她说完,就咬了嘴唇,对轿夫说了一句去城门口,就放下了轿帘。
辛越倚下去,伸直了腿,默默咬着点心,身体舒服了不少,嘴里却味同嚼蜡。自小寄人篱下,就练就了一身察言观色的本事,可怜婧苏日日不辞劳苦去向那冯氏汇报辛越的日常,事无巨细,也不过就是今日看了哪本书,睡了多少时辰,有没有见王爷。却不知道她同李熙本就没有她们想像中的纠葛。
罢了,作茧自缚的女人她幼时在宫中也是见过不少,她不想同她们有什么干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