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衿长安》易念远

15、第十五章

　　辛越的婚期订在五月初九，距今粗粗还有两个月。秦誉自从上次之后，再也没来过兴教寺。辛越事后有点想不明白，就这个事情，他特地跑来同她当面说是为了什么。左右圣旨马上就到，他完全可以免了这趟。

　　三月里已经开始有了暖意，寺里的众多古木也发了新芽，一日比一日好看了起来。贵妃新进为皇家添了一个皇子，皇帝龙颜大悦，广发诏令要开恩科，估摸着全国的考生这会子都在往这长安城里赶。

　　辛越在兴教寺里日日都很松快，一想到不久后就不能这么松快了，就心里堵得发慌。

　　日子一天天过，科举开考已经临近。

　　先行到长安的学子，都急巴巴来这护国寺里烧烧香许个愿，但凡有点钱的都颇大方地捐了香油钱。是以这阵子，这寺里的香火尤其得旺。再者，青年才俊扎堆的地方，来烧香拜佛的妙龄女子也就多了些，辛越瞧见有几个还每天还都来，礼佛的诚心着实令人动容。

　　竹净一大早就拿了个扫帚，寺门口扫落叶去了。这叶子有的还在树上抽芽，有的还没长出来，也不知道他能扫出几片来。

　　天气暖和，阳光正好，辛越捧着一个竹篓子，爬上了一棵她最中意的银杏古树。这树十分巨大，枝杈几乎盖了整整三间佛殿，中间有个粗壮的木杈子，躺上去最是舒服。她到上面坐定了，两个脚丫子在空中晃来荡去，把篓子放在腿上，又从里面取出针线来。她想着在离开前再给虚悟师傅纳几个鞋底，他的鞋底最是容易坏。

　　她坐着的这根树枝下面，是一个养了锦鲤的池子。水池子中间有个石台，上面雕了一只巨大的玄武石龟。时不时有香客站在池边往龟背上投铜钱，龟背不平整，大部分的铜钱都落在了石台周围的水里，难得有一两个投中的都要高兴上许久，期待着几日后考试中会有好运。

　　辛越一边纳着鞋底，一边悠然看着下面来来往往的香客。

　　正好此时，来了一双年轻人，他们年龄同辛越相仿，那少年眉目清秀，那姑娘脸颊嫣红，辛越觉得这少年儿女美好得紧。

　　那少年连续投了好几枚铜钱都没有投中，似是心有不甘，又从钱袋里抓了几个出来，作势要接着投，那姑娘急抱了他的胳膊，对他摇头：“贞哥。”

　　少年看了她的眉目，轻轻道：“好，这些钱留着给芸娘买糖藕吃。”看她羞赧低头，又道：“待我考完，就让我爹找人来你家提亲可好？”

　　那叫芸娘的姑娘一低头，一手抓着他的袖子道：“芸娘出生寒微，怕贞哥的父亲不会同意。”

　　少年双手盛了她的面庞，看着她的眼睛道：“待我一举高中，再去求他，他定会同意。无论如何，我都要同芸娘在一处的，也再不会要旁的女子。”

　　这一通情话，听得辛越耳根有点发热，却也不觉得肉麻，看那少年情真意切的模样，没掺半点假。她的年龄也同树下这对小鸳鸯一般大小，却于情爱上毫无建树，此时觉得这情爱也许真是个好东西，来世上走一遭不尝一尝着实可惜。

　　她心里感慨万千，手里纳了一半的鞋底却一个不留神掉了下去，正好落在池子里那龟背上。

　　对辛越来说，这根本难不倒她。

　　她将篓子在树上另一处放稳了，弯腰两手抓了先前躺着的横木粗枝，把身子往下一放，整个人就挂在了那木枝上，轻轻荡了两下，然后松手，两脚准确无误地落在了池中那龟背上。

　　待她拿起那鞋底来，就瞥见池边那一双小鸳鸯惊恐地将她看着，这场面无端端有一丝尴尬，毕竟很少有人在情意绵绵的时候，旁边天上会掉下个大活人来。

　　辛越干干笑了两声，一手指着那少年道：“你，对，就是你，你扔个铜钱过来。”

　　那少年似是没有反应过来，呆呆照办了，将一个铜钱扔了过来。辛越准确接住，弯腰将那铜钱稳稳放在了龟背中央，拍拍手笑道：“你看，这铜钱定能助你高中，抱得美人归。”

　　那少年同姑娘先是一愣，然后相视一笑，恍然大悟，对她拱手道：“多谢姑娘。”待他起身，瞧着辛越似是眼睛发了直，惊讶地唤了一声：“秦大人？”

　　辛越自然知道他不会把她认作秦大人，她脸上一僵，慢慢回过头去，见秦誉果然站在她身后另一侧池边，身边还携着一个很是貌美的女子。

　　辛越失声叫了一声：“秦…秦誉！”

　　她正站在高高的龟背上，高出了池边人一等身来，还不偏不倚杵在水池子中央，不时有人走过，都莫名其妙将她望着。她方才还不觉得，现在只觉得耳根子都烧了起来，手和脚都不知道应该往哪里放，只想找个地洞钻进去。

　　秦誉没有开口，朝她点了点头，算是打了个招呼。

　　他身边的女子拿了条丝帕，掩了双唇惊叹道：“这姑娘的身手可真厉害，就这么，”说着用手比了比那树上的横木枝子，“就这么，跳了下来，还这么稳便！”

　　辛越愈加发窘，偏偏一时又想不起来平日里都是怎么上岸去的，只好干杵着。眼看那少年几步绕了过去同秦誉寒暄了几句，就要走了，辛越想起刚才还有句话没说，就隔着半池子水面遥遥同他道：“你可一定要高中，我盼着你们有情人终成眷属。”

　　那少年道了谢，脸上却有些莫名，想是这姑娘这么热心，却不知道是哪位。

　　秦誉看了看辛越，犹豫着同他道：“那位，正是南诏国长乐公主。”

　　几乎是同时，辛越看到了那另外三个人惊讶地张了张嘴。她毫不怀疑，现在长乐公主和秦誉的婚事已经被街头巷尾热议着，大家现在只差去认一认长乐公主是何许人了，这正是辛越这阵子不出门的原因。

　　那少年明显吃惊不小，将将回过神来，就对着还杵在龟背上的辛越，远远施了一个礼：“多谢公主，在下也盼着公主殿下同秦大人有情人终成眷属。”

　　此话一出，那圆圆的龟背上，辛越脚下一个不稳，众目睽睽之下失足掉了下去。

　　什么有情人，成什么眷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