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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前尘旧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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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主,门外有人求见。”夏暖朝着陆昀锦福了福。
此时正值初夏,阳光正好,知了在树上不停地叫唤,陆昀锦轻摇罗扇,斜躺在罗汉榻上,目光望着金猊香炉,袅袅升起的烟雾在空中飘散开去。
自从两年前,宁宣帝驾崩,自己便下定决心与驸马和离。没了疼爱陆昀锦的皇帝,她那狼子野心的皇兄立刻露出本性,对兄弟姐妹贬的贬,囚的囚。如若不是自己手上还有公主令,让他忌惮三分,怕是连这公主府也要被收了回去。
而冯源,那个原本日日来公主府报到,还甜言蜜语地哄骗自己与驸马和离,口口声声说和离之后立刻会迎娶自己的男人,一看到她没了靠山,立刻露出狐狸尾巴,不仅全然不顾往日情分,还不断在外毁坏陆昀锦的名声,逢人便说她不守妇道,背着驸马与自己媾和。
她听到这些风言风语,倒也不急不恼,她早已不是那个年轻气盛的公主,罢了,毕竟这也是实情。只转了个身,继续摇着罗扇,等待日暮西垂,终了一日,终了一生。
公主府早就门庭冷落,许久没有人求见了,陆昀锦的心也像屋里的熏香一样,日复一日,在细细的火光中结束生命。
“何人求见?”她懒懒地问。
“是秦将军府的大丫鬟,知琴。”
秦将军府。那人自从答应与自己和离,便像从京城消失一样,再没有音讯。今日怎么突然派人来了公主府?陆昀锦心里暗想。不会也想要乘火打劫,羞辱本宫一番吧。
“所求何事?”
“奴婢不知,但知琴说是有要紧的事。”
在端宁公主与秦世子成亲后,夏暖和知琴两人秉性相投,在公主府关系最为要好。今日夏暖原不愿担这个险,帮忙通报,知琴在门口好说歹说一通,差点掉了泪,夏暖才念着旧日情分,答应了下来。许是真有要紧的大事吧,她心想着。
“让她进来吧。”
年岁长了,她看事情总算明白了些,虽时常懊悔曾经的过得浑浑噩噩,好坏不分,但做了便也无法挽回了。当初自己冒天下之大不韪,毅然决然地要和秦将军世子和离,让他成了全京城的笑话,终归自己是欠了秦将军府的,陆昀锦心想着。
“是。”夏暖又福了福,走了出去。
“公主,奴婢知琴参见公主。”
进来一个身着翠衫黄裙的丫鬟,看上去端庄清丽,想来是房里得力的大丫鬟。
“说吧,有何要事?”
扑通一声,知琴跪了下来:“公主,求求您行行好,去看看我们家世子爷吧,世子爷他,他快不行了。”说着便哭了起来。
“世子他两年前不还好好的,怎么就不行了?”虽然秦将军世子体弱是满城皆知的,可算年纪他才不过二十又八,怎么会突然不行呢。
“公主您有所不知,和您成亲后,世子本就郁郁寡欢。两年前您拿着和离书来,世子强撑着一口气签下了,在您走后登时就吐了血。自那以后,便整日缠绵病榻,常常一躺就是大半个月。大夫说,世子爷他是郁结于心,药石无灵。”
知琴跪在地上,双膝快速移到陆昀锦身旁,“奴婢斗胆,自作主张来找公主,求您行行好,去看世子爷一眼吧。”
“哎,走吧。”她听了也是一阵叹惋怅然,是她负了那人。
“谢公主,谢公主。”知琴在地上连磕了三个响头,才站起身往门外走。
春晴和夏暖两人帮陆昀锦收拾好衣裳,上了马车,便向将军府奔去。
*
知琴一路快步引着陆昀锦往里屋走。看她匆匆的神色,和忧愁的面容,陆昀锦的心也跟着悬了起来。
推开门,铺面而来的是一股浓重的药味和热气。明明已是初夏,屋内竟然还用着暖炉和地龙。
“咳咳,咳咳……”支离破碎的咳声打断了陆昀锦的思绪。
耳边听到丫鬟小厮在不断地哄着:“公子,咳出来就好了,咳出来就好了。”
可听着这绵软无力的咳声,却不像是能把痰咳出来的模样。
穿过中堂,陆昀锦闻到屋中正点着淡淡的龙涎香,那龙涎香本是活血、益精髓、通利血脉的上好香料,在宫中都是极珍贵的宝物,可在秦于言面前,却反而显得一无是处。
陆昀锦走到秦于言跟前,只见他躺在锦被之中,面色苍白,形容枯槁,眼眶深陷,眼睛不复往日的神采,蒙上了一层阴翳。眼眶里布着红血丝,嘴唇却没一点血色,哪里还有当年翩翩佳公子的模样,分明是一个半只脚踏入土里的暮年之人。
陆昀锦见了他这般容貌,也吓了一跳。
知琴跪到秦于言跟前,放软了声音,轻轻说:“公子,您看,端宁公主来看你了。”
“端宁,咳咳……”听到端宁二字,他的眼里似乎注入了一丝神采。
眼见着他挣扎着要起身,知琴和一旁的小厮两人合力,扶起他,在他背后放上两个大迎枕,才堪堪扶他坐稳。
没想到如今,他竟然起都起不了身了,陆昀锦看到眼前这幅场景,心底也是一阵酸。
“公主……”秦于言慢慢抬起手,想要来拉陆昀锦,陆昀锦感到奇怪,平日里秦于言可没有这么大胆,不过,看着他双手无力的样子,她还是伸手回握着他。
只听他呢喃道:“今日这梦,怎么,咳咳,如此真实。”
陆昀锦有些迷惑地望着知琴,知琴已经满脸泪光:“回禀公主,世子爷他每日病中都在念着公主的名字。”
“竟有此事?”陆昀锦愕然。
“您看,矮柜上的那张梅花图。公主,您还记得您和世子成亲之日,世子爷挑了喜帕后您就走出房间,那时正值冬日,房中恰好放着一盆梅花,您在出门前说了句,这屋里的梅花到是不错。世子爷就每天都命人摆了梅花在屋里。可梅花只有冬季才开,世子爷便画了这幅梅花图,挂在这里,每日睹花思人,盼着您能再来。”
“你说,秦于言心里有本宫?”陆昀锦愕然,她一直以为两人只是迫于皇上的旨意才成的亲。所以成亲之后她终日和冯源厮混,心中也没半点愧疚。
“公主,您不知道,自从皇上赐婚之后,公子每日都高兴得不得了,身体都好了许多,可是,成亲之后……”知琴不敢再说下去。
从新婚之夜过后,陆昀锦再也没有踏进他的寝殿,每日与冯源在一起,全然不顾他的感受,甚至连在外人面前的表面工夫都不屑做。自己当初确实太混账了些。
“公主,您看这桌上的桂花糕,世子说,那是您最爱吃的点心。他每日都叫人备着,之前日日会吃上一块。如今缠绵病榻,实在吃不下,也要叫厨子做了,拿来闻上一闻。”
“可本宫,不爱吃桂花糕。”陆昀锦惊诧道。她的思绪在记忆中飘荡,她小时候曾经爱吃桂花糕,难道小时候他们就见过面?
“咳咳……咳咳……”原本半躺在床上,合着眼的秦于言,又突然咳了起来。一个丫鬟连忙扶着他摇摇欲坠的身体,在他身后拍背,一人拿着小金盆接痰,还有一个拿着帕子替他掩着面。
“秦于言,是本宫,本宫来看你了,你不是每天都想着本宫吗?”陆昀锦朝着他说,看他辛苦的模样,眼睛一酸,眼泪竟不自觉地溢出了眼眶。“你睁开眼看看。”
秦于言雾蒙蒙的眼睛缓缓张开,嘴唇一张一合,只能听到细微的声音从他嘴里发出:“端宁……公主……”
“是我,是我。”
秦于言心中焦急,想要睁开眼睛,眼皮却有千斤重,“哗——”一声,竟吐出一口血来。
“秦于言。”陆昀锦被吓得六神无主,只大声唤着他的名字。
这口血吐出后,他的眼神似乎清明了些。一旁的丫鬟端起被在一旁,用小火煨着的一小碗桂圆梨汁水,用小勺细细地喂了两口。陆昀锦看了心里反而更慌,这莫不是回光返照的场景。
“锦盒,锦盒——”秦于言口中急急地道。
一旁贴身小厮立刻捧着放在书桌旁的锦盒递给秦于言,“天保,你记得,这是我死后,给,公主的。”说完,又闭上了眼睛,双手却渐渐握紧,捏成一个拳。
此时,他已经出气多,入气少,大口喘气,冷汗淋淋。
“秦于言,你别睡。”陆昀锦心慌不已,口不择言地说着,看到眼前场景,早就泪如雨下。
突然,他一抬头,两眼一翻,握着陆昀锦的手缓缓垂下。小厮伸手摸他鼻息,已然断了呼吸。身子也渐渐冷了下来。
一众小厮丫鬟见状,呼喊着“世子”、“公子”,都抱头痛哭不已。
小厮拿着锦盒交给陆昀锦,她打开一看,里面竟全是房契、地契。这人,这人竟把所有家产都给了自己。
陆昀锦早已悔恨交加,自己竟白白辜负了他这一片痴心,眼泪像决堤的洪水,漱漱落下。
*
“秦于言——”陆昀锦喊道,猛地睁开眼,却看到粉黄色的帷帐层层叠叠,随风舞动。身下是繁复华美的锦被和雕刻精美的檀木大床。自己似乎还在未出嫁时住的寝宫,凤阳阁。
“公主,您醒了吗?”一旁候着的丫鬟上前问道。
“还好是梦——”陆昀锦喃喃道。秦于言去世后,她常常梦到他死时的场景。
“现在是什么时候?”陆昀锦擦了擦冷汗,道。
“回公主,寅时了。”
“本宫问你,现在是什么年份?”
“回公主,宣帝十八年。”
作者有话要说: 好虐,不过大概是全文最虐,木有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