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逢时玉京秋（重生）》月合昏

29、第 29 章

　　红锦一边绣着白玉兰的帕子，一边瞧着坐在窗边自己同自己对弈的戚姑娘。也不知是去衍照宫碰上了什么事，这戚姑娘回来后便自己坐在那里摆弄棋子，口中还念念有词，若不是这秋日阳光耀目而盛，红锦还真怀疑她是沾了这宫里不干净的东西。

　　毕竟没有人下棋是把白的放一边，黑的放一边啊……

　　戚婉姝笃定那衍照宫里撞见的小宫女她肯定是见过的，而且她的直觉告诉她，此人背景并不简单，偏偏她上辈子在这宫里见的人太多，这样不轻不重的宫女，不知凡几。

　　所以她以白棋子作今生之皇宫，黑棋子作上辈子的宫廷，一一对照，将各个宫殿排设齐整，然后开始搜寻她究竟在哪个宫中见过那个名唤白珀的宫女。

　　皇帝起居的昌平宫，没有，无论是穆崇煜还是穆兴霁，都不甚喜欢宫女服侍，他们身边的女官她都熟知。皇后住的坤穆宫，太后住的慈安宫，都不是，这二宫由她执掌，再熟悉不过。

　　那小宫女现在待的衍照宫？也不是，穆崇煜就穆兴霁这一个独苗苗儿子，连个闺女都没来得及生，就被戚婉姝送下去了，所以公主们居住的衍照宫一时空了，只有几个扫撒维持的太监罢了。

　　琼华宫、福延宫、景安宫、康学宫……都不是。

　　忽然，戚婉姝凝视着棋盘西南角的一枚棋子，它代表的是萍宁宫，一个看似不起眼的宫殿，上辈子，那里住着穆崇煜的孟小表妹，他不动声色地把人放在不起眼的宫殿里，但却是为了保护她，也是这位小表妹，后来肆无忌惮，敢伸手到穆兴霁那里去，戚婉姝这才动了杀心。

　　是这里，戚婉姝定了念头。

　　上辈子她掌权后，就把这位小表妹身边的人都处理了，换上了她的人，然后就再没关注了，毕竟折了翅膀、蒙住双眼的鸟雀，哪里还能再折腾起来呢？

　　戚婉姝剥开重重迷雾，终究想起了白珀上辈子究竟是谁。

　　碧洗，萍宁宫的二等宫女，不常出门，但就她的调查而言，并不是什么无足轻重的人，这位被封为云贵妃的小表妹，敢伸手动她的儿子，就有受到碧洗的影响。

　　戚婉姝就曾见碧洗几面，还都是十多年前，这人脸的记忆到底不如名字记得深刻。

　　戚婉姝叹了口气，将这盘看似奇怪的棋打散，然后慢慢捡挑黑白，放入藤编棋罐之中。

　　戚婉姝对碧洗的记忆最深刻的，大概是她跪在自己面前，平静淡定地面对戚婉姝问责的时候。彼时穆兴霁被验出身中慢毒，才刚发作，她寻着敌方留下的小破绽，捏着这小线头，一路揭查，最终查到了萍宁宫二等宫女碧洗身上。

　　她还记得那是个寒冷的冬日，她身上发冷，心也慌冷，霁儿还在东宫昏迷，被老太医连番施针，她乘着凤撵，待了许多人手，气势汹汹到了萍宁宫。偏偏那宫中地暖烧得旺盛，她一进去被热气熏了个激灵，那位云贵妃慢声细气，把碧洗叫了出来。

　　碧洗也不似如今这样年少胆怯，她那时一举一动都沉稳得很，哪怕戚婉姝要绑她问罪，都面不改色……戚婉姝抚了下眉头，她可真不愿再回想后面的事了。

　　后来……穆崇煜赶来，力保云贵妃，她带着那一大群人，又灰溜溜地离开了，大败呐。

　　所以说，狗前夫死的不冤。

　　戚婉姝摇摇头，又转回来想碧洗的事。

　　碧洗后来才被她手下抓过去审的，那时候穆兴霁已经身体康健，她又刚坐上太后的位子，朝野上下都不甚安定，她也就没亲自过问。

　　根据手下的人上报，碧洗应当不是中原人，而是西南边境的少数民族出身，并且对于那边医毒皆略懂一二，所以才能为穆兴霁下了太医院诸大医都未曾分辨出的奇毒。然而宫女册子上的碧洗，却是中原宁洮人，一南一北，差之甚多。

　　戚婉姝猜想这定是牵扯到之前后宫里盘根错节的隐私，还欲再审，谁知这碧洗却在狱中自决了。

　　说是自决，但到底还是存有疑惑的，既然已经供出了自己的身世，说明她的意志并不坚定，怎么就忽然自杀了呢？

　　戚婉姝怀疑是有人暗中动了手脚，但她那时候实在分身乏力，且这碧洗留下的线索都被清扫干净，难以继续追查，便将这事放下了。

　　现如今，却要重新审视这桩旧事了。

　　以后会远嫁西南的大公主，来自西南的小宫女，还有大公主那出身西南的母妃，这似乎能穿起一条来自西南的长线。

　　那么如今正怀着身孕的琼贵妃，和暗中使得她堕胎的推手，与这条西南线是否有关联呢？而这山雨欲来的皇子争位，又是否会起到推波助澜的作用呢？

　　戚婉姝叹了口气，她还需要再多知道些东西才行。她让红锦收拾起棋盘，正欲小睡一会养养精神，叠绣却端着一盘黄桂柿子饼笑盈盈走进门来：“姑娘先别睡，这是我御膳房的同乡新做的饼子，不是什么上台面的吃食，但到底尝个新鲜。”

　　戚婉姝瞧着倒也起了兴意，就着叠绣端盘拿起一块尝了尝，甜香恰好，又软脆得宜，她吃得开怀，便又拿了一块。

　　红锦看不过去：“姑娘用过这块便歇了罢，这饼子虽是可口，但也容易充饥饱腹，如此午睡就要难受了。”

　　叠绣撇撇嘴，正欲同她争辩，便听戚婉姝道：“也好，待我醒来再吃罢。”后一句正是看向叠绣说的，叠绣自知是入了姑娘的眼，也不同红锦争这一时口舌之快，心中暗想，这日子还长，但凡自己用些心思，定能胜过红锦在姑娘心中的份量。

　　————

　　午睡醒来后，却不见红锦，反倒是叠绣在一旁守着，见戚婉姝醒来，忙端来杯温热茶水。

　　“红锦呢？”

　　叠绣本是不想提红锦的，白白说了添堵，但既然戚姑娘问了，只好道：“红锦姐姐去司衣局了，那边说有几个不太确定的尺寸，偏偏人手又紧，派不出人来测量，只好让咱们去那边报一下。”

　　戚婉姝点点头，三皇子大婚，婚服、宴服种种要求，司衣局抽不出人手也是正常的。

　　叠绣又道：“姑娘可还想再用些饼子，或是梳洗一下去贵妃娘娘那里？”

　　戚婉姝瞧着叠绣这低服做小的样子，倒也不吃惊，这阖宫里的人，就没有几个弯不下腰的。恰好戚婉姝如今也急着用人手，如此有欲求的人，反而更好掌控些。

　　“不急，趁着红锦不在，你把那柿饼子端来我再尝两口，若不然等她来了可就吃不上了！”

　　叠绣自觉得了戚婉姝的欢心重视，连忙答应下，去外间将柿饼拿进屋内。

　　戚婉姝却意不在此，只吃了两口又放下，转而问叠绣：“你说这柿饼是同乡给你的，他同你关系可好？”

　　“都是一个地方来的，那乡音听着都觉得亲热，怎么会关系不好呢？”叠绣笑笑，又道，“不光是御膳房，这满宫里上上下下的太监宫女，有三成都是我们宁洮出来的。”言谈间颇是自豪。

　　戚婉姝手指轻敲桌子，她倒是忘了，现如今这皇宫里还有乡群这回事。说来也简单，太监宫女们虽然明面上是伺候主子的，但在私下里却也抱团成势，彼此间的较劲争斗，又能给主子带来便利，又能提升自己的地位，故而这形势便一直延续下去。那些分管招募新人的掌事自然倾向于招募容易掌控、与之亲近的同乡，渐渐宫中便出现了乡群势力，这宁洮便是其中的一股。

　　上辈子她还是皇后的时候，深感乡群之威胁，处置了不少乡群中的领头人，又颁布了不少禁严宫规，方才遏制此风气，虽然也受了不少记恨……

　　现如今，这倒成了她能借的势。

　　戚婉姝装作惊讶的样子：“竟是如此？那想必你也有同乡在衍照宫吧？”

　　叠绣点点头：“自然是有，有一个是二公主身边的二等宫女，还有一个在大公主那里做扫洒杂务。”

　　戚婉姝一下来了精神：“你与她二人关系可好？”

　　叠绣顿了顿，照实说道：“那做扫洒的还算熟稔，只是那二等却不曾言语过几次。”二公主身边的二宫女，再过几年说不定就能轮上一等，等日后公主出嫁，也能跟到外面做管事，同她这种看不到前途的小宫女自然没什么话聊。

　　“既然如此，你可否帮我个忙？”

　　叠绣心里有些为难，但又想趁此机会受到戚婉姝的看重，便道：“姑娘可否先说明白，我自是一万个想帮姑娘的，可那二人与我也并未有太多交涉，唯恐帮不上忙不说，万一泄漏了姑娘的事情，倒成了大事。”

　　戚婉姝摆摆手：“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只是我心中猜疑不安，想着观察一番罢了。”

　　“我今日去衍照宫探望大公主，却未曾见到她本人，只有大公主身边的赵嬷嬷，可打眼看那赵嬷嬷行事恭谨，却算不上规矩，束下虽严，却不懂得调教人，那宫中伺候的宫女粗手笨脚，连应答回话都不能流畅……实在是容易让人钻了空子。我虽来宫中不久，但也知道姨母颇得圣宠，树大招风，万一她们在琼华宫中使不上力，便在大公主那里暗中做坏，岂不难防？更何况如今姨母身子不适，大公主那里一旦出了事，只怕会心神俱疲。”

　　“这……”

　　戚婉姝又道：“我知我不过是来宫中小住，身份更是不值一提，原本该低调行事，但姨母对我真心疼爱，大公主对我也颇为和善，我实在不能坐视不管，总要做些什么，才好宽慰吾心。”

　　叠绣一时倒不知该回什么，这戚姑娘年纪不大，可心思倒是缜密：“姑娘，倒不是我推脱什么，只是大公主身为皇嗣，轻易是不敢窥探的。况且公主身边的嬷嬷宫女都是贵妃娘娘亲自问察过一遍的，不该会出问题。”

　　戚婉姝凝眉叹息：“这些我何尝不知，只是我这心中总是惴惴不安……当初我父母出事之时，我亦是如此，所以实在是放心不下啊。”

　　叠绣是知道戚婉姝父母的事情的，正是因为当初知道，所以才不愿来伺候她。如今戚婉姝扯上玄乎的心神预感，她反倒开始犹豫，不知道该信还是不该信，毕竟谁会闲着没事拿已故的父母说谎呢？

　　戚婉姝心里默念抱歉，见叠绣已经开始松动，又言道：“我也不是要你拜托同乡打探公主行起，只是希望她能留意一下那些二等三等的宫女有没有什么不寻常的行迹，我心知公主贴身的人总是好的，可如今公主生病，难保被那些外人钻了空子。我亦知你为难，可实在是不知该托谁办这件事好，毕竟这只不过我自己的一点猜疑，也不求你那同乡费尽心思打探，只茶余饭后仔细观察上两眼即可。”

　　叠绣听到此处，才敢应下，毕竟戚婉姝也没要求她做得有多好，只是宽泛地观察下等宫女，她还是能找同乡帮帮忙的。

　　见叠绣应下了，戚婉姝这才放下心来，又取出十两银子让叠绣充作吃茶消遣之用，兼说了不少抬高她的话，让叠绣飘飘然，恨不得现在就去帮戚婉姝办了这件事。

　　戚婉姝心中暗叹，这同六部尚书、学士太傅辩驳的口才，如今竟也用在小宫女身上了，世事无常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