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寒从军行》君随缘

36、白霜

　　陆先生不幸身亡的消息，很快就阖城皆知，不少受过陆先生恩惠的百姓，扶老携幼，赶往城西斜柳街吊唁。道中相见，无论识与不识，皆相顾哀伤，洛阳城中愁云惨淡，哭声震天。
　　洛阳府上上下下忙的不可开交，连钦差大人也亲往致祭，洛阳府尹杜蓝以降，在陆先生灵前大恸伤怀，肝肠寸断。
　　消息也同样传到了上阳宫中，自御驾返回帝都之后，此地便空旷了许多，六皇子李溯虽然年纪小，也是极爱安静的脾气，这些天为他授课的大儒陈焯请假返乡未归，他竟然也在七宝阁苦读，不肯下楼半步。
　　随侍六皇子的几个有头脸的侍女，以白露、白霜两人最为得六皇子看中，早前白露身亡，还未补过人来，如今六皇子身边轮值伺候的，多是白霜。
　　这日听闻陆先生身亡，白霜忙以六皇子的名义，准备了唁礼，派人到洛阳府请正在忙着办外差的周栗代六皇子祭奠亡者。
　　白霜忙完了还是回楼上守着，岂料她才关上门，便瞧着六皇子的书案后，笑吟吟地坐着一位十五六岁的女子，容色只可称清秀，只是好一双丹凤眼，令人过目不忘。
　　白霜才想尖叫喝侍卫过来，那女子已经笑道：“是唐大公子叫我过来的。”
　　尖叫声就卡在白霜咽喉间，便成哽咽难言的块垒，她只觉脑中轰然作响，心道终于来了，脸上却作哀戚之色，叹道：“我不认识什么唐大公子。”
　　那女子便是沈大寒了，慕容羲与她做戏，障人耳目之余，一为封锁城门，二则令她来上阳宫里见一见白霜，身份却是假称受唐棠所托来见，沈大寒见白霜似有顾忌，叹道：“白露那支簪子，棠哥已经收到了，他因忙不得闲，着我来问问是什么事。”
　　白霜愕然，与唐大公子一同提起来的簪子，只有那一支……她半晌才凄然问道：“那支簪子……他是怎么收到的？”
　　沈大寒并不愿意在这上面耗时间，向她招招手道：“六皇子在帝都安好，棠哥也请你务必放心。”
　　白霜对此女身份一无所知，提到六皇子，她便缄口不言，行近几步，施礼道：“侠女想问什么，但请言明……只要能为我那苦命的姐姐报仇！白霜必当鼎力相助！”
　　沈大寒明知白露已死，还要愕然道：“怎么回事？”
　　白霜含泪将白露一案的始末，尽数向沈大寒说了。沈大寒见她说的，与卷宗所载的内容并无差异，尤其是她自己的口供，更是无甚区别，便道：“白露死时，已怀有三个月余的身孕，你可知道？”
　　白霜如中雷亟，失魂落魄了半晌，才道：“原来如此……”
　　她似乎突然醒悟过来，正要尖叫，沈大寒已经施展轻身功夫，眨眼前便掠至她的身前，连点了她身上天突、肩井、环跳几处大穴，扶她在墙边坐好，道：“我要杀你，易如反掌，你想到了什么？”
　　白霜望着她，眼中尽是绝望，张大了嘴半晌才道：“那孩子……是唐大公子的啊！”
　　沈大寒对那位长安人称“公道侯”的唐棠并不熟悉，如果是慕容羲在的话，一定可以第一时间判断出这句是假话，不过好在沈大寒的原则是向来不相信敌人的话，尤其是看起来柔弱特别配合的敌人。
　　越美的蘑菇毒越多，越漂亮的女人越会撒谎。
　　沈大寒的怀疑当然也有根有据，她道：“唐哥若是对白露有爱慕之情，早就向六皇子要了她——又不是什么难事，图一时之欢，让女孩儿搭上性命，唐哥可绝对不是这样的人。”
　　白霜泣道：“可是……棠哥给了簪子，是要娶她的啊！”
　　沈大寒不知道她这句话是不是有埋伏什么陷阱，索性道：“你别啰嗦，我与唐哥是道上的交情，不知道也管不了他那么多狗屁倒灶的事情，你只需要告诉我，白露死前，到底还有什么异常？”
　　白霜两行清泪簇簇而落，道：“今年春天，还在长安城时，六皇子曾命白露乔装打扮成男子，出门帮他送一封信……”
　　原来那封信竟然是送给长安城有名的公道侯唐棠的，这位公道侯并不是皇帝赏赐的爵位，只是民间以讹传讹传出来的。唐棠向来急公好义，多少困苦人家为难的事情求到他跟前，无有不帮的，六皇子送的那封信，却是听说了他的许多事迹，想见一见他。
　　当然也没有用六皇子的名义落款，而是留了一个小小的“溯”字。
　　唐棠并没有回答六皇子的信，但是他有没有与六皇子见面，那就不为人知了。
　　白露那次送信回来时便满面红晕，经常神不守舍。她与白霜同寝，后来几次夜半白霜醒来时，总是见不到她人影，问她两回，只随意说了理由。
　　再往后甚至到了洛阳之后，白霜皆夜夜沉睡至白天，她知道只怕是白露害怕事败，故意给她用了安息香一类的东西。
　　白霜为着姐妹情谊，只能守口如瓶。如今看来，定然是那位公道侯，穿过重重宫禁，突破守卫封锁，夜夜与白露相会。
　　白露是闺阁女儿，等到发现自己已经有孕三个月时，已经不好瞒下来了，偏巧又于此时出了事，若不是唐大公子，又是何人？
　　沈大寒完全不信，问道：“白露自己一个人出去送信？”
　　白霜点点头，又摇了摇头，道：“也不全是她自己，当时还带了两名守卫，那两名守卫我问过了，说是公道侯的规矩，老弱病残无人相救的找他才理会，一般人还是让去长安府告状，所以他们两人只守在会面的某处道观外。”
　　沈大寒心里盘算着，又问道：“从长安到洛阳，夜夜密会，终成丑事，你也没有劝阻过吗？”
　　白霜听她这么说，心中更是悲痛，道：“六皇子待下仁厚，我们都道真的有意中人了，求他恩典必无不允的，所以我私下劝了白露几次，她根本不听。”
　　沈大寒故意摇头道：“不对啊，那支簪子送到棠哥手里，可是只有四个字，速来洛阳——照你的说法，若棠哥与她互许终身，又……哦，对了这样就解释得通了，她发现自己有了身孕，要棠哥尽快来洛阳？”
　　白霜心道那支簪子明明是白露死后六皇子带到长安的，你说什么鬼话是想帮唐棠撇清吗？但是她脸上仍然是一副柔弱可怜的神情，叹道：“也许……是唐大公子骗了你。”
　　沈大寒挑眉道：“哦？你有高见？”
　　白霜道：“那支簪子白露一直随身带着，从来没有插在发上。偏那天……从梁上解下她时已经气绝，那支簪子却插在她发鬓间。我一直以为此物是在洛阳府……”
　　沈大寒知道也问不出她什么了，这女子讲话时视线一直往右侧乱飘，现代微表情学是正在创建视觉想象，也就是在说谎。
　　既然能发现这女子颇有不可告人的秘密，那也不必打草惊蛇，等请示过慕容羲再审也不迟。
　　她笑向白霜道：“我呢，只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既然事主已经香消玉殒，我只能回去禀告棠哥，看他如何处理吧。”
　　白霜点点头，突然尖叫道：“救……”
　　她那一个命字还没有出口，已被沈大寒一掌砍翻在地。

　　青天白日，朗朗乾坤。
　　沈大寒被上阳宫的侍卫追的叫一个惨。
　　白霜那一个救字先引动了七宝阁楼下那几名不怎么用心的侍卫，六皇子不在，周栗将武学高手全数点了带出去办差，留着的都是一些官宦子弟，来求个出身的，武功不佳，平素也不怎么勤勉。
　　这些侍卫武功不高，也不会亲自追击，先鸣锣警戒再大喊抓贼，声势浩大，其实人却没有行动半步。
　　这些人并不足为虑，但是惊动了上阳宫的侍卫可就了不得了，这些人常年值守于此，地势熟悉，人多势众，沈大寒若不是轻功稍微好一点，只怕早被留在了上阳宫中要等慕容羲来救。
　　她从上阳宫中平安脱身，又混迹于市井之间，按照慕容羲的安排送了一封信，见了一个人传了一句话，事情全部办妥，便已入夜。
　　钦差大人听说是夙夜焦灼，为连环命案呕心沥血，今日累得极了，此刻早已经回驿馆休息。
　　沈大寒潜入他所居之处，心里还颇有几分忐忑怕是个空城计，谁知道慕容羲鼻息沉沉，竟然酣睡未醒。
　　沈大寒自己也不过是凌晨时合衣在洛阳府的捕房里睡了一小会儿，此刻见他高枕无忧，心里自然也松懈下来，便拟蹑足退出去寻个地方休息。
　　谁知道她才要退下，慕容羲不知怎地警觉了，模模糊糊地在茜罗帐中问道：“大寒回来了么？过来睡觉。”
　　沈大寒万想不到他如此不客气，僵了半晌才道：“将军高卧，大寒为您守夜就好。”
　　慕容羲也不知道听见这句话没有，半晌又问了一遍，“人呢？”
　　沈大寒这次听出来不对了，撩起罗帐便觉酒香袭人，原来慕容羲竟然今日又做了只醉鬼，此刻正横于榻上，合衣而卧，似乎向她勾了勾手指，道：“过来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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