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寒从军行》君随缘

24、刻骨

　　帘外风急雨狂，将临窗的竹帘都掀得不停飞舞，更有些冷雨袭进室内，凉意盈袖，吹不灭两人之间的炽烈。
　　兰影竹影原本是要进来收拾的，见榻上缠绵相拥的两个人，悄没声地退了下去。
　　慕容羲原本已然有些意动，突然无端被人打扰，神智稍复，他见沈大寒又作出一副意乱情迷的模样将胳膊搭上了他的肩膀，更让他觉得不痛快，将唇从她的唇瓣移开少许，复又贴着她的唇轻声问道：“当时，为什么不辞而别？”
　　沈大寒心中战栗，将脑袋稍微后仰一些，望着慕容羲明澈的双眸，嗔道：“什么不辞而别，我一直守着等他们接走你才离开那岛的好吗？”
　　慕容羲仔细斟酌她这一句话的意思，随意应道：“原来你还守到最后？”
　　沈大寒心道真话偶尔还是要讲一讲的，不然纯撒谎没人信——虽欺骗别人是不对的，但她现在是说真话说不定会死，命悬人手，还是保命要紧。
　　她正色道：“慕容将军，不管是谁欺负你，那岛上的人我都已经杀光了，必然不会损你清誉，使你与公主之间有隔阂。”
　　当时沈大寒为了保命，趁着暮色逐一击破，手上多了十几条人命，虽说劫持公主是欺君，罪当灭族，沈大寒不杀只怕这些贼人被捉回去也是同样的下场，但她后来还是做了很久的恶梦。
　　慕容羲见她这义正辞严的模样，笑不可抑，道：“你昨天还编排我来着，怎么今天又改画风了？”
　　沈大寒犹豫了一刹，道：“我觉得，三公主殿下挺喜欢你的，你们彼此……”
　　她这一句话的试探之意，傻子也听得出来。可是说此话的人既然是沈大寒，慕容羲的思考量就不免大一点，既得想她的本意如何，又要想她为什么这么说，如此说又是打算造成什么样的结果，为什么她想要这样的结果呢？
　　其实公主殿下喜欢不喜欢慕容羲，与她何干？
　　慕容羲可不会自作多情到以为她就真的对自己心动了，自要礼尚往来，他柔声问道：“那么你呢？”
　　沈大寒苦笑。
　　她背上那些伤痕，就是崖上一段旧事的铁证。
　　是代价，也是沈大寒自己当场就认下的惩罚。
　　沈大寒将自己摆在道德法庭审过很多遍了，彼时那个皎如月光的少年神智不清，她又没有糊涂，也不是毫无反抗之力的大家闺秀，贪恋美色，趁人之危，其罪一也。
　　倘若次日醒来好好把事情说开也就罢了，毕竟也算帮他解了窘境。可她彼时实在幼稚，怕被恼羞成怒的少年灭口，当时不告而别，做事有头无尾，遗患重重，其罪二也。

　　背负着这么多旧事，有什么资格谈喜欢不喜欢？
　　沈大寒轻声道：“将军这个题目问错了，该问我是何居心才对。”
　　是不是去年那件事的背后主谋？是不是有意通过李溯接近他？到底有什么重大图谋？
　　沈大寒并不知道慕容羲早已经知道那件事的主谋本就是三公主殿下，她盘算能看到的结果是，那些贼人去年就丢了性命，慕容羲莫名其妙中毒沦入敌手，公主殿下颜面大损，当地州府更是被严厉申饬，只有沈大寒是吃干抹净不认账的唯一赢家，还完美到连个姓名都没有留。
　　至于今年就更离奇了，冥冥之中似有翻云覆雨手，又将她推到了慕容羲面前。
　　两人身份天差地远，若不是她在泰安客栈突发奇想要拿许愿金钱去赎李溯，只怕她在神策军轮值三年，也未必能看到慕容羲一眼。
　　他不知道她叫什么名字，连样貌细节都只有个模模糊糊的轮廓。
　　沈大寒也不知道慕容羲的名字，却还记得他的模样，毕竟那一天确实发生了很多很多事，足够她刻骨铭心。
　　讲武堂上初见，她看见慕容羲第一眼时就露了行迹。而慕容羲也因之起疑，试探、调查早在那时候便已经开始了。
　　只是慕容羲当时没往去年的旧事想，他以为这个女子是有意接近李溯的间谍，幼弟的安危他一直都很上心，谁知沈大寒的相关资料摆到他面前，指向了一个他念念不忘追查了很久的人。
　　沈大寒营救他时的果断，清巢贼人的孤勇，甚至后来……他一直以为是江湖是哪位女侠出手相助，根本想不到是个普通军户的女儿。
　　沈大寒行事作为，还有身高全都骗了他，彼时他就算再神智不清，也绝对不能犯下这种错事。

　　慕容羲心里内疚，也不想多说，就猜到她脑子里面必然还有无数花样，笑叹道：“你救了我的性命，我一直想找到恩人报答的，心悬了很久。”
　　突然变成将军的救命恩人，沈大寒有点不太适应，这位爷方才不是还用美人计来着吗？她假装茫然之态，道：“不敢，尽职履责而已。”
　　慕容羲重又握着她的后颈，这个动作他太娴熟了，外人看来也许是情侣之间宠溺的小动作，习武之人的直觉告诉沈大寒，这仍然是带有生命威胁的控制手势。
　　只是自己为什么没想过反抗呢？
　　也不是没机会，方才慕容羲吻的那般激烈，她把胳膊搭到慕容羲的肩膀上，他肩颈重穴都在控制范围内。
　　一击即中，翩然远遁，赶紧通知父母带上弟妹和自己一起亡命天涯，不小心招惹到不该惹的人，防御措施应该是这种果断干脆类型的。
　　可是她像个情窦初开的小女儿一般毫无攻击之心，手臂软绵绵的全无力气，大约是慕容羲的美人计真有效果吧。
　　“就算我想不起来细节，这么多线索凑在一处，还能猜不出来是你？”慕容羲冷笑道：“你就是不想承认崖上那桩旧事，到底是何居心？”
　　沈大寒特别果断地回应他，一脸正气凛然道：“什么崖上旧事？需要我承认什么请直讲，将军有命，莫敢不从。”
　　慕容羲的另一只手摸上了她的颈间动脉，“撒谎，心跳的这么快。”
　　沈大寒哭笑不得，理直气壮的说道：“将军是人间罕见的绝色，我意乱情迷又不丢人。”
　　这么硬气的回答，哪里有半分意乱情迷的意思？慕容羲冷笑道：“那考察一下是怎么个意乱情迷？”
　　他突然将沈大寒放倒于榻，压上去亲个天昏地暗，这般情热如沸，连铁石也似的沈大寒，似乎都有些软化了，竟然回手圈住了他的腰。他自己更是被她这回应撩的有些心浮气躁，心里有一百个嘈杂的声音叫嚣着，让他快点弄假成真。
　　不对，他是真正曾去过桃源仙境的人，如今只能算故重游罢？想到记忆里那支离破碎的极乐幻境，慕容羲心里那棵坚定不倚的桃花树，斜斜生出些不受控的枝桠来。
　　所幸沈大寒还不算蠢到了家，他迷乱中才去扯她的衣襟，腰背间的命门穴立即就透入一脉阴寒的真气，半身麻软，立即就灵台清明。
　　沈大寒不敢看他，缓缓将他移在一边放好，轻声道：“将军莫生气，要不你先冷静冷静，我也去外面淋个雨清醒一下……呃，我，有婚约在身，不好背弃旧盟，将军海涵。”
　　她的履历并相关情报前天便已经摆在慕容羲案头了，邻村退婚的张二蛋算什么旧盟？慕容羲气结，只有一个字：“滚！”

　　习武之人要冷静其实也容易，所有内家修炼的入门第一课就是静息凝神。沈大寒赤足跑到院里站着淋了一会雨，默默调运气息，更在心中给自己颁了一个成就牌匾，曰：“不动如山”。
　　今日拒绝慕容羲的定力绝对是她余生的荣耀，沈大寒就算来日想起此事都会懊悔，此刻也要反复给自己洗脑的。
　　首先，慕容羲当然不会看上她，出身名门望族，自幼尊贵无比的慕容羲有多少人对他倾心那不消说了，慕容羲大约最不缺的就是爱他的一颗真心。
　　所以此次对她能有多少怜爱之情？露水姻缘展眼云烟，逢场作戏使美人计，熊孩子一时遇到有趣的玩具，不管抓在手里时有多爱，玩够了定然会丢开。
　　想想她沈大寒生在春风里长在红旗下，三观完整，信奉自由平等，向来爱国敬业，从来没有把封建社会这些阶级差异当回事。她要能有机会谈恋爱必须得旗逢对手，志同道合，大家彼此珍惜，未来不管是红尘作伴潇潇洒洒还是回家种田甜甜蜜蜜都不会是彼此的困扰。
　　可惜这个人绝对不可能是慕容羲。
　　两人份身差距如天与地，天地崩了不会合在一处。
　　崖上旧事她打死都不想承认，除了怕慕容羲杀她灭口之外，另有原因就是徒增困扰，毫无意义。那只不过……是舍身饲虎，救人救彻底的日行一善而已。
　　未来若真能遇到可以共白首的人，沈大寒希望是个简单直接点家庭背景不要太复杂高端的家伙——如果能好看养眼顺便优化下一代基因，那是最好不过了。
　　沈大寒淋着雨，越冷越冷静，越发坚定自己拒绝的行为是高度正确的选择。

　　果然老天爷也赞同她的想法，没一会雨便渐渐停止了。竹影兰影不知何时去到慕容羲房中，此刻早安排好了热水等物，估计是得着慕容羲恩准，竹影含笑出来推她去厢房沐浴。
　　沈大寒磨蹭了半晌终于洗好了澡，长发拿手巾擦到半干，简单挽个螺髻了事。竹影又为她准备了一套家常旧衣替换，式样是她素常穿的窄袖胡服，面料是宝蓝底浣花锦，所幸宽窄倒还合适，略长一些多掖在腰带里也不妨事，换上竹影拿来的乌皮六合靴，便是整装待命随时出门的模样。
　　她收拾好了便有小丫环过伺候她吃饭，沈大寒见待遇明显从将军宠姬变成普通下属，心里暗笑了半天，好在她能不招惹慕容羲还是极为畅意的。再说美食当前自然不能辜负，她毫无隔阂地大快朵颐，饱餐之后，在小丫环的提醒下整理仪容仪表，审查没什么失礼之处，这才到慕容羲房前规规矩矩求见。
　　守在门口的兰影笑嘻嘻的入内通禀，片刻后才与竹影一起出来，笑道：“请。”
　　慕容羲亦换好了出门的衣裳，锦袍玉带，更让人错疑是九重宫阙里的神仙误入凡尘。他终于还是恢复了早先那般冷淡疏离的模样，骨子里透着与凡人远隔千里的模样，纵然畅笑也不达眼底，仿佛一个时辰前甜蜜温柔的并不是他，而是他的幻相。
　　这样看起来才习惯嘛，人间罕见的绝色就该高冷如天上流云，山巅冰雪，沈大寒心中默默吐槽，依规矩见了礼。
　　慕容羲点头道：“大公主邀我过府小叙，带你去长长见识，别给我丢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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