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寒从军行》君随缘

19、村酿

　　沈大寒笑的更是灿烂，道：“那可太好了，我背上的伤疼的要命，承影姐姐顺便救救我。”
　　她不说承影已然忘记了她身上还有伤，毕竟这伤还是承影亲手打的，虽是执行军法，但大寒毕竟还是个十五六岁的女孩儿，心中不免有些恻隐之心，便向刘缮要了一间静室，金创药等物品她随身带的倒有。
　　要说承影确实是想多了，沈大寒向来颇有明哲保身的自觉，知道自己不过是一粒灰尘，最近这几天又格外碍事，万一落在哪位贵人眼睛里，只怕大事不好。
　　她现在恨不得自己的一举一动皆有人监管证明，不然她这种打前锋的无名小卒陷在宫闱斗争中，只怕稍有不慎，就会被人以各种难以想像的方式处理掉——毕竟她也算是重要的人证。
　　凌云是河间凌氏族裔，比神医凌风过还要长一辈，承影是慕容羲的宠婢，就连那个不说话仿佛影子一样的卓桦，也是卓副将的亲信。
　　人人皆有依仗，只有她靠自己。

　　暮色已深，刘缮给寻的静室便在他们捕房不远，陋室狭窄，本是为捕房中偶尔加班休息所用，好在她们也只是暂借宝地，环境如何倒不在意了。
　　沈大寒转身点了几支蜡烛的功夫，承影已经将自己随身带的小包在桌上打开，密密麻麻尽是外科金创用的诊具并药物，她也不敢多看，便将衣物解开，背向承影，甜笑道：“有劳姐姐了。”
　　她的伤是承影下的手，轻重承影心里有数，不过当时帮她治伤的是承影的几个小丫头们，承影却是第一次看见她的脊背，心中立时一凛。
　　沈大寒算是女子中肤色偏白晰的那一种，经年练武，修习内家功力有成，并不是闺阁女儿纤弱，却也没多少肌肉，是结实健康的那种体型。背上鞭痕交错，多数是青紫瘀伤，极少几处破皮的地方，也已经结了痂。
　　承影震惊的是她的脊背似乎是曾经受过什么严重的擦伤，几道纵向的旧疤还未好完全，鞭痕又撂上去，看起来纵横交错，令人不由得心生不忍之意。
　　“你这什么时候受的伤，不疼吗？”承影见大多数淤血未消，便没用金创药，而是换了一种药油，倒在手心里按上她的脊背，道：“帮你揉散淤血，别怕疼。”
　　怕疼也没用，但是真疼，沈大寒咬牙道：“没事。”
　　承影有意与她多说几句话，分散她的注意力，道：“你这旧伤看起来很严重，怎么没有好好治？”
　　“从坡上滑下去了，所以划伤了背，当时挺吓人的，其实好的很快。”沈大寒不知道在想什么，突然问道：“慕容将军什么时候来长安？”
　　承影专心她的伤势，倒没留神她突然问起来慕容羲，她瞥见沈大寒从脸颊到脖梗都粉透了，笑道：“怎么又异想天开？将军没说来，便来不知会我们也正常……还有，你怎么一提他就脸红？该不会是……”
　　她末一句话语意悠长，就是闺阁女儿经常戏闹的那种意思，沈大寒苦笑道：“不会不会不会，我……我们乡野女儿，没见过慕容将军那般绝代风华的人物，所以就有些心情激动罢了。”
　　承影心中感叹慕容羲那张脸害人不浅，手上不免加重了力道，正色道：“你最好不要胡思乱想，将军和你之间有如云泥之别，有幸能睹真容，多看几眼就算了，万勿有其他念头。”
　　沈大寒苦笑道：“怎么可能……”
　　她一句话未了，承影突然俯到她耳边悄声道：“三公主痴恋将军不得，为此出家修道，可怜也耽误了将军的姻缘，齐大非偶，你……还是速速回头是岸吧。”
　　沈大寒应了一声，她也不敢转头看承影，轻声道：“我还以为是二皇子喜欢他……”
　　当日她带着李溯从长安逃出来，到清河驿站旁与二皇子李溶相遇，李溶特意在李溯脸上摸了一把，给她留下的印象太深刻了——二皇子李溶当然不是因为喜爱幼弟，所以冒着生命危险也要逗他一下，而是因为李溯当时正易容成慕容羲的模样，使他胆大包天。
　　“大胆！”承影忍不住重重在她背上打了一巴掌，疼得沈大寒哀哀求饶。“你这话传出去，只怕将军先砍了你的脑袋。”
　　沈大寒不敢作声，半晌才悄声问道：“是诽谤该杀，还是……需要灭口？”
　　承影帮她揉散淤血的手劲更重了一些，闷声笑道：“你管好自己就行了，问那么多干嘛，想死也挑个体面点的死法成么？”
　　刺探主将及皇子那些不足为外人道的密事所以被灭口听起来何等愚蠢，沈大寒也不知道是笑的，还是疼的，眼泪都啪啪掉了几颗，“姐姐莫要取笑我，家慈早已经为我定了隔壁村的张二蛋，原本是打算神策军这三年轮值完，就回去成亲呢。”
　　张二蛋这么质朴的名字听起来真是乡土，承影笑叹道：“那你就尽心做事，能有一个官半职的，回去娶夫郎也体面……你的张二蛋也没个官名么？听起来如此粗鄙。”
　　沈大寒苦笑，张二蛋知她从军便知道等不着，与她家当时议妥退亲，今年应该已经另娶别家小娘子——但是有婚约在身总归是略微体面些，可以义正辞严说自己谨守婚约，对慕容羲毫不动心，叹道：“哦，叫张……小明。”
　　她其实并不知道张二蛋的大名叫什么，只是信口捏了个名字，毕竟她能想到的那些张三丰张无忌张翠山更不像是个普通村野乡汉的名字。
　　承影并不在意，她帮沈大寒处理好伤口，洗了手来整理自己的东西，忽然道：“我那儿有去疤的药，回去记和找我拿，不然你家那位将来可心疼了呢。”
　　沈大寒笑的十分灿烂，丹凤眼中波光流动，烛火下看起来分外动人，她道：“多谢。”

　　两人收拾好出门，见院中灯火通明，原来是冯缜提审凌云还未回来，他途中安排得力的捕快按照沈大寒的要求试箭，此刻却已经将诸葛神弩等一应事物借到，丈量距离，在院中立了靶子，由一名捕快爬上屋脊，往院中试箭。
　　他们所在的院落是京兆府捕房，此刻天色已晚，衙中差役多半已经离开。但是此院落远比禇荫所居的地方大，所以将人形的木靶立在院中。
　　两人所在之处，距离他所试验的地方也有一定距离，承影原本以为沈大寒要驻足看两眼，谁知她竟未停留，直接向捕房走去。
　　承影心中有疑，便悄声问了她原因。
　　沈大寒笑道：“办案只要不是闭门造车，自然就能得出更符合实情的结果——当然这都不重要，重要的难道不是我们先去吃饭吗？”
　　她故弄玄虚，承影一头雾水，想想也只能放下。
　　京兆府的大厨房也支应所有在衙官吏的饮食，饭菜味道只能说是可以勉强下咽，所以刘缮所安排的这顿饭，是专门让侍从去外面酒楼订了送回来的。
　　冯缜派人送信回来，说是杨府尹正在秘密提审凌云，等杨府尹问完话，便带凌云过来。
　　刘缮见她俩终于回来，便请各位用饭，大家都没什么正式职衔，皆推刘缮坐了首席，刘缮推辞不过，便亲自为众人都斟了一杯酒，这才安坐。他举杯笑道：“这酒是府尹大人家的私酿，甘洌无比，请诸位高手尝尝。”
　　承影只沾了沾唇，皱眉道：“这酒……是府尹大人送来的酒吗？”
　　刘缮本就善于察言观色，见卓桦持杯未动，沈大寒浅饮了一口，因此便将自己杯子放下，笑道：“是杨府尹的管家杨三爷送过来的，府尹今日事忙无法招待，便着冯捕头款待各位，以此薄酒助兴。”
　　承影只是觉得那酒味道颇有不对，与卓桦颇有默契，见沈大寒饮了那酒，便一同停杯等她毒发。
　　哪知道沈大寒拿筷子将胡饼分开，挟了些炙羊肉塞进去，见他们都望着自己，笑道：“这是我们家乡的吃法……你们是觉得那酒有毒吗？”
　　众人见她如此坦然，承影都怀疑自己味觉有问题了，“你什么也没觉察出来吗？”
　　沈大寒心道我只觉得那酒味道颇为熟悉，似乎是不知道哪里来的村酿掺了三流蒙汗药，这手法开个普通黑店都不一定能害到人，但是既然都这么有诚意送到跟前，不喝一口怎么行？
　　眼前这些细节末节，她并不是太想关心，承影望着她的眼神似乎蕴含笑意，也不知道是不是在默数她倒下的时间。
　　沈大寒只觉脑中如挨了一记雷劈，刹那间竟然毫无知觉，她向承影倒去的唯一一个念头是：我错了这杯酒里并不是三流蒙汗药，少说也可以排进江湖前十行列——大概是因为酒太糟糕，所以拖累了药的色香味。

　　沈大寒再次醒来的时候，耳边尽是叽叽喳喳的雀儿鸣叫，只觉得浑身疼痛如挨了无数拳脚一般，心中懊悔无极，把轻敌必死四个字，在心中又牢牢刻了一遍。
　　她睁眼看时已是清晨，自己不知为何被人绑在一棵合抱粗细的梨树上，抬头见累累的梨子满枝，腹中雷鸣，然而看到又吃不到。
　　此树所处的院落极广阔，似乎从来也没有见过，沈大寒试个音，觉得嗓子火烧火撩一般，“有人吗？”
　　当然不会有人应她。
　　她手足及腰间皆被铁铐锁紧，以拇指粗的铁链捆在树上，若不拿神兵利器来砍断铁链，便得把这棵树砍了才能放她出来。
　　沈大寒一边胡思乱想着分散自己的注意力，一边尽力观察周围的建筑情况，然而印象中她此生从来没有到过此处，不由得气馁，扯着嗓子喊了几声救命啊，也毫无动静。
　　她喊的累了，脑袋一歪，便又昏沉沉地睡去了。
　　再醒来时是被疼醒的，似乎是拂尘一类的丝条状东西，刷地打在她脸上，虽然没有用什么内家真气，谁家功夫也练不到脸皮上，立即疼醒了。
　　在她面前站着个二八年华的女道，芙蓉玄冠，黄裙霞帔，笑靥如花，手里拎着拂尘似乎打算再给她一下，身后站着一男一女两名侍从，约莫四十来岁的年纪，看模样都是英华内敛的高手。
　　沈大寒突然想到了一个人，三魂六魄飞了一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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