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寒从军行》君随缘

11、慕容

　　沈大寒只道这位丽人是慕容将军的姬妾，哪知李溯毫不理会，只是挣扎不要她再背，这个一直端方稳重似个小大人的孩子终于恢复了孩童的本来面貌，一溜烟地便冲上了大厅。
　　“这便是六皇子么？”那丽人笑盈盈的向沈大寒行礼，“贱姓萧，行六，朋友们都唤我六娘，请教姐姐高姓大名？”
　　沈大寒只得还礼，通了姓名，她原本想求一安稳地头睡个天荒地老，想想方才这讲武堂的架势，只怕自己睡醒来已经被人架着火烤熟——不对，她护送李溯来此，只怕旁人已经将她算做了李溯的从人奴婢，李溯尚在堂上见客，她哪有先溜的道理？
　　萧六娘抿唇浅笑，“慕容将军只怕与六皇子有好些话说，姐姐且随我来。”
　　她是想请沈大寒到旁边耳房稍歇，不想慕容将军跟前的一个亲卫名唤五色的，正巧出来喊人，“六娘留步，这位姐姐是沈娘子么？将军请来见一见。”
　　萧六娘一声轻笑，也遥向厅上一引，做了个请的手势。
　　沈大寒一颗想早点下班的心碎成了片片，她勉强举步，心中感叹这个躲不过去的讲武堂，兜兜转转她终于还是自投了罗网。
　　这大厅想是讲武堂平素集会之所，面阔九间，进深加上阶梯也有五间，形制约是将皇帝的紫宸殿缩小了打包搬过来。沈大寒拾级而上，心中渐生敬畏之意。
　　毕竟这是讲武堂啊。
　　谁知建筑虽然逾制华丽，厅上陈设却极简单，除了主位的竹榻竹几，便只有十余个蒲团，地上的青石板也坑坑洼洼，似乎曾有无数猛兽在这堂上打过架，连地毡都没铺。
　　沈大寒心中吐槽初见主将依礼应跪，可是这个地面，只怕膝盖得跪出两个青印来，冷不防主位上有一声轻笑，立即就有好听的男子声音唤了她的名字，“沈大寒？”
　　这声音有多好听？
　　沈大寒形容不出来，大概是终南山巅的积雪化成了水，清洌透彻，全无半点人间烟火。她抬眸应声，只觉得颊上无端作烧，直燃到耳尖后颈，连跪不跪的纠结都忘记了，怔怔站在当地。
　　厅上主位的竹榻上，盘膝坐着一名青年男子，身上随随便便一件白纻春衫，当真是风华清靡，皎然如玉。
　　李溯正笑嘻嘻地将脸与他凑在一处，这才解释了为什么今早李溯说不用洗脸，还可当个通行证。原来李溯那张仿佛牡丹花成了精的容颜，全抄自这位，只不过李溯扮的宝珠儿若可称是摄魂夺魄的好看，这位却是令人一见便争先恐后自愿奉上三魂六魄以供驱使的绝色。若月夜下山野相逢，必得呼作谪仙人，如今讲武堂上见，纵有一百年声音在沈大寒脑海中狂喊这是主将慕容羲，她也动弹不得。
　　颊上的烈焰已经席卷到足尖，沈大寒挺想说句话缓解一下自己的痴呆状，却似乎被人剥夺了发音的能力，手边要有个鲜花水果什么的，她一定会扔过去，以表达心中的惊涛骇浪。
　　“我猜就是这样，不中用的家伙。”李溯冷哼了一声，抓着慕容羲的衣襟摇晃了一下，“我就没见过有人能逃过十二哥哥魔爪的。”
　　“你这一脸松胶颜料，还不快洗了去？仔细烂了脸。”慕容羲令自己的近卫带李溯去洗脸，李溯似嗔似怨瞪了他一眼，“为了让十二哥哥看你自己这张脸是何等威力，我可是忍了两天呢。”
　　慕容羲也忍不住捏捏他的脸颊，笑道：“我小时候可没这般好看，快去洗了脸过来说话。”
　　李溯想是到了安全的地方，心情极是愉悦，欢蹦乱跳着随人去洗脸，临去时还想起来和沈大寒挥挥手，以示祝福，道：“别怕十二哥哥不吃人。”
　　沈大寒觉得换个吃人的妖怪，尚有一战之力，当前这么个一见便令人疯狂的绝色，唯有束手就擒，任其屠戮。她总算没丢太久的人，拂衣下拜，朗声道：“淮南道广陵郡府兵沈大寒，蒙千牛卫龙将军推荐，来讲武堂受训，叩见主将。”
　　慕容羲并没有寻常将官的军威，笑命她起来，问道：“我记得你的名字，去年冬天淮南道便推荐了你，后来说是因伤不能来京？”
　　沈大寒挺想抽自己一巴掌的，去年冬天明明已经受了推荐，她畏惧讲武堂九死一伤的威名，装作摔断了腿，还打了一个多月的夹板。此刻见着慕容羲，深悔自己愚蠢至极。
　　她低声答了是，眼神始终不敢与慕容羲的视线相触，如此怯战，这辈子她还是头一遭。
　　慕容羲又问她武功家数，骑射步战情况，她老老实实答了。再问她如何与李溯相识，怎么倒是千牛卫的龙将军推荐的她，她立时就卡了壳，苦笑道：“全是一场误会。”
　　这个误会说来可话长了，从泰安客栈讲起，这一天一夜发生的事情也实在太多。许愿金钱的事情，慕容羲果然非常在意，追问了无数问题，沈大寒都按照自己说过的官方版本讲了。
　　说话间李溯洗了脸回来，原来那个宝珠儿的模样是易容高手做出的假像，他的本来面目也是个颇为玉雪可爱的娃儿，眉眼与慕容羲有三分相似。但是要带他上泰安客栈走一遭，至多人见人爱夸一句好俊的娃儿，可万万达不到“宝珠儿”那般轰动的围观，距离眼前这位本尊慕容羲，大概有长安城的东市到西市那么远。
　　李溯见她拘谨的模样，有意过来看了她一遍，笑道：“今天见二皇子时，你还要发狠砍他的手，怎么现在这般娴静温柔的深闺女儿模样？这两副面孔那个是真的沈大寒呢？”
　　慕容羲皱眉，“二皇子又寻你麻烦了？”
　　李溯过去挨着他坐下，叹口气，“是啊，他摸我的脸。”
　　慕容羲挑眉问沈大寒，“没砍掉？”
　　沈大寒无比敏锐地听出了他声音中的不悦之意，心想那是皇帝的嫡子，砍掉难道不是个错误选项吗？她连忙道：“当时只有我在六皇子身边，齐光等人敌我未明，二皇子带的人也多，我怕打起来无法保护六皇子，所以就故意慢了一点。”
　　慕容羲还未说话，李溯已经噗嗤笑了出来，“那时候你还能想这么多？真的不是因为搞不清楚情况反应慢了半拍吗？”
　　沈大寒心道孔夫子笔削春秋删削删削不违圣人之道，职场上当然要尽捡对自己有利的说，要老实说自己就是怕死还能有好日子过？她十分诚恳道：“要是真的慢了半拍，只怕二皇子早已经人头落地了。”
　　慕容羲微笑，“也还罢了，下次他还这么手贱，你就直接砍了不必留情。”
　　沈大寒答应了，李溯冲他扮个鬼脸，笑嘻嘻的似有深意，也不知道是赞成慕容羲的意见，还是建议沈大寒再琢磨琢磨。
　　慕容羲又道：“你护卫阿溯忠勇可嘉，深得吾心。你去寻萧六娘领块军牌，参加这个月全院乱斗，三天之内拿到五块军牌再来见我，去吧。”
　　这位主将倒是爽快，这便给沈大寒安排了第一个任务，今天刚入职的新人，领了军牌便要面对无数老鸟的围攻，还限定三天之内……沈大寒颇有冲动想问候慕容羲的母亲，但是看了一眼他那张脸，满腹怒火一如雪狮子向火，烟消云散。
　　她向两人行礼告退，出来寻萧六娘。

　　李溯颇有不悦之意，嗔道：“十二哥哥，我想……选她做我的近卫。”
　　慕容羲捏一把他的小脸，叹道：“她对许愿金钱的态度颇有魏晋遗风，功名利禄都不在意的人做亲卫并不合适，还是让她去冲锋陷阵，杀敌守城罢。”
　　沈大寒若是在此，必然要跳起来说我很在意，在意功名利禄的要死好吗？谁不想改善生活？只不过许愿金钱讨来的功名利禄是另一回事罢了。
　　李溯知道慕容羲的脾气，笑道：“那我们打个赌罢。”
　　慕容羲看起来并不想跳他的坑，“不必，你自小便会控制执念，身边的人多一个少一个也没什么差别，为何突然想要她做你的近卫 ？”
　　李溯眨眨眼，笑道：“可能是今天冲着二皇子的手臂砍那一刀很合我意？”
　　慕容羲注视着他的表情变化，笑道：“不对，凌云也会砍的，怎么不见你对他念念不忘？”
　　李溯搜索说得出口的理由，眨眼笑道：“那就是她拿许愿金钱换了我，救命之恩就许她一个前程为报吧。”
　　慕容羲叹道：“说谎别眨眼，还是……你故意让我觉得你是在说谎？”面对这个颖慧无双的幼弟，他总要思考量更大一些，把正反两面的各种可能性都考虑到了，还要想想是不是有遗漏的地方。
　　李溯抓着他的衣袖撒一个并不习惯的娇，努力让自己不眨眼，“我就是觉得挺投缘的。”
　　慕容羲完全不信，“明天我的十八近卫皆给你挑，头圆头扁都有，现在还是去安寝罢。”

　　沈大寒从大厅出来，见萧六娘还在院中等候，便将慕容羲的意思和她讲了。
　　萧六娘笑道：“恭喜，请随我来。”她是慕容羲帐下主薄，负责管理军籍、印信等事，她素常理事之处在另一所院落，两人相偕行去，路上萧六娘将本月大考的注意事项详细与她说了一遍，问她理解无误后，才又换了话题，问她的籍贯来历龙将军推荐原因，沈大寒自然照事实删减些枝蔓说话，毕竟许愿金钱这种事，多说只能浪费口舌，毫无益处。
　　萧六娘的侍女早已经准备好了军牌衣服寝具等等一应事物，见萧六娘事带着沈大寒来，便当面交割明白，命她签收。沈大寒见那军牌是竹制的一块寸许方圆的牌子，正面是拿烙铁写的姓名，背面是一个复杂花纹的焦黑深印，因笑道：“这军牌可有人伪造么？”
　　萧六娘笑道：“当然有，不过制牌的竹子是慕容将军命人从他家老宅砍来的紫竹，长安附近只有这一批，要去他家老宅的话，来回可能得俩月。我这里当然也有备用的，不过能抢得出空白的，也同样抵得本月考试成绩——毕竟难度都差不多。”
　　沈大寒笑道：“那……六娘你需要考试吗？”
　　萧六娘不解其意，道：“不需要啊。”
　　沈大寒将自己那块军牌往萧六娘手里一塞，笑道：“六娘既然用不着，那就帮我送给别人吧。”
　　萧六娘茫然不知其意，沈大寒笑道：“好姐姐，我一天两夜没怎么合眼了，想睡个好觉，带着这个怕人抢，索性送出去吧。”
　　她这自然是和对待许愿金钱是一个态度，怀璧其罪，不如弃之。
　　萧六娘可是头一回见这样的人物，问道：“那你的任务怎么办？”
　　沈大寒笑答道：“主将只让我抢五块去见他，又没有说我还要带着自己的军牌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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