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燕于飞》容妫

1、一

　　燕燕于飞

　　我们分明什么都知道，又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在这座红墙里心照不宣的互相算计，明明都知道对方想要的，却非要百转千回的才让彼此如愿。

　　其实，谁没动过心呢？

　　我们沐氏的女子，生来便是最尊贵无双的。哪怕是旁支庶出也比许多人家高贵许多。更何况，我这个正房嫡女呢。除了那个人，谁还敢娶我啊。

　　当年姑母还活着做贵妃的时候把我养在膝下，先帝常说容妫堪比他亲生的公主，是天底下最尊贵可人的女孩儿，日后必定为我寻一门顶好的婚事无忧无虑的过一生。

　　可姑母死了，用最决绝的方式跟先帝决裂，一个人死在了孤寂冷清却奢华无比的琉妧殿。从那以后，我再没见过先帝。

　　而我再跨进那座皇城的时候，它的主人已经变成了那个姑母养大的孩子——太子恪骞。

　　哦不，是永明皇帝，恪骞。

　　去年先帝驾崩，他顺理成章的登基，后宫只两位原先东宫的侍妾封了嫔位，今年开了春，一道圣旨封我为后。与此同时，共册十二人入宫为妃，早我一个月入宫。

　　我与他的大婚之礼整整七日方走完了全程。哥哥同我说我比姑母幸运，姑母直到死了才被追封为她心心念念的皇后，而我是名正言顺的，皇帝的元妻。

　　可是我们在此之前，七年未见了。沐家也不在需要一个皇后，定国公府已经是世家之巅，他封我为后，到底意欲何为谁又猜得出呢？

　　我嫁给他，其实没什么不情愿。

　　他生的好看，虽不怎么像平常人家的夫婿日日陪我，可自大婚后整整三个月，他即使有时不来我的翥鸾殿，却也从未宠幸其他妃嫔。满朝文武看着后宫风向，倒像是当年高祖皇帝盛宠他的沐皇后一般。

　　沐氏女子好手段，一连几代都独占帝王心。

　　他何曾对我上过心。

　　深夜帷幔飘摇，一场情事尘埃落定，他在我身侧搂着我，在我耳边轻声说着，“明日就百日了，皇后的肚子还没有动静吗？”

　　依稀记得年幼时他叫我的乳名，“阿鸾”二字也曾叫的婉转顺耳，我叫他的字“子谦哥哥”也甚是顺口。如今情潮初歇便是冰冰冷冷的一句皇后了。经年已逝，如今相对的是大庄王朝的皇帝和皇后。

　　不是阿鸾和子谦哥哥。

　　这世上哪有那么多两情相悦。

　　入宫半年后，大庄王朝的后宫传出了好消息。沐皇后怀孕两月余，胎像平稳。

　　我看着脸上带着真诚笑意的皇帝，一手抚摸着自己的肚子，另一手招呼着他贴身的总管太监，说道：“臣妾承蒙上天眷顾与皇上厚爱得怀龙嗣，实在无法再伺候皇上了。后宫诸位姐妹入宫许久不见圣颜，臣妾想着……”

　　我尚未说完便见他脸色不太好了，只好闭上了嘴，看着他不再说话。他见状也还是不喜，往前走了几步覆上了我在小腹上的手，说道：“你且安心养胎，不必操心朕的事情。有什么心里不痛快的尽管说出来。”他顿了顿，盯着我的眼睛，好似一字一句：“你是朕的皇后。”

　　我是你的皇后。

　　不是你的阿鸾，不是你的爱人，不是你的妻子。我一直很清醒，记得很清楚，不用你来提醒我。

　　到底是没跟我发火，却也是不欢而散。我也没多生气，什么也比不过我孩子重要。从此这宫里我有了血脉相连的人，我便不是孤零零的沐氏皇后。不必像姑母那样养着自己爱人与别人的孩子，不必孤零零的死在宫里，甚至没一个真心为她哭两声的人送她一程。

　　我怀孕六个月的时候，苏淑妃也诊出了喜脉，害喜症状严重，不像我从头到尾都安安生生的。太医看了几次也不行，眼见着她吃什么吐什么，糙的细的竟然全都不可，一日一日的瘦下去。最后钦天监的人竟然说淑妃腹中之子天生神命，因此格外娇贵，却被东方冲撞所以百般不适。我届时正在慈安宫后花园陪几位老太妃散步唠嗑，一听这话，饶是平日再好的脾气也没人住被激了起来。这话明摆着冲翥鸾殿来了，我这翥鸾殿可不就在她的正东方吗？

　　皇帝听了倒没什么反应，免了淑妃的晨昏定省，让她不必出门见人安心养胎便是了。我什么也没说，但是这笔账倒是记得清楚了。若我腹中胎儿是个男孩，便是嫡长子，只要不养的骄奢淫逸，储君之位无人可争。这座宫殿危机四伏，皇帝不单独宠谁，但是利益摆在明面上，怎么可能有人真的什么也不在乎。

　　入宫第二年的夏天，我提前发动了。原因是有人在我解暑的汤羮中下了催产药物。百密一疏，我在鬼门关走了一遭。周围的一切我都没有感知，我只知道要把孩子生下来，他是我唯一的血脉唯一的希望。

　　所以我不知道，也没人同我说。我的子谦哥哥，一直与我仅仅隔了一个屏风。

　　我的第一个儿子，皇帝给他取名为珵，直接封为安王。整个王朝都沉浸在帝王嫡长子诞生的喜悦中，似乎所有人都忘了淑妃同样怀有身孕。

　　珵儿满月之后的第三天，明嫔因记恨淑妃自年幼时便自恃身份处处欺凌她，进宫之后更仗着自己的四妃之位多次羞辱，气急之下想与淑妃同归于尽，趁人不备死死的抱着淑妃跳下雁鸣湖。

　　最终明嫔死了，淑妃保住了一条命，却失去了已经成型的男胎。

　　后来听说，明嫔死时也有了身孕。

　　这是我入宫之后第一件大事，我秉明皇帝加封苏氏为贵妃，以慰藉她再难生养的悲痛，明嫔贬为庶人入乱葬岗，两人身侧的宫人全因失职杖毙。其实大可不必如此，但是我要让所有人知道，拦不住主子，护不好自己的主子是什么下场。皇帝表示任凭我处置。我没看出他有半分失去子嗣的伤心，不由心中冷笑他的无情。

　　我父亲辞官了，他其实才四十三岁。但是我哥哥已经入仕，父子在朝，又是顶级世家自然引人侧目。皇帝自然不许，父亲坚持之下，他还是允了，又赏了许多东西表达对老丈人的不舍之情。我猜他在偷着乐呵我家的识时务。

　　其实这于我来说都是没什么所谓的。如今我稳坐后位，孩子健康活泼，皇帝明事理不昏庸不好色，我的日子相比从前的那几位皇后不知好过多少。

　　我的珵儿学会的第一句话却是“爹爹”。

　　我着实记得清楚，那天是正月十五上元佳节，宫中设宴，凡是叫的上名号的宗族世家都在席中。按照惯例，那天皇帝应该回我的翥鸾殿，但我等到子时他仍是没出现，我便更衣躺下了。我才躺下就听见他身边的总管太监在门口同我的大宫女说皇上幸了萧家的二姑娘，今夜回不来了。我听得真真儿的。心里还是忍不住泛起了嘀咕。我是不是做错了什么，皇长子出生的第一个上元节，他要这样打我的脸？

　　我还是睡过去，只是梦见了年幼的我站在宫门前不敢往里走，他奉姑母之命来接我，我信他便跟着他走，刚踏入宫门就发现在这一瞬间，那对儿巨大的，华丽的红门duang的装上了。我们俩牵着手回头看，再没看见宫门外一丝一毫的风景。

　　待到第二日傍晚他来的时候，珵儿原本玩着木制马车模型，一见他就咧嘴笑了，脆生生喊了声“爹爹”。在场的全愣住了。

　　我的傻儿子，你知不知道前一天晚上你的“爹爹”刚刚让你娘亲颜面尽失？纵然心里再不痛快我还是笑着说：“珵儿头一回叫的这么清楚，看来是与皇上心意相通。”

　　皇帝抱起他亲了一口，满目慈爱不像作假。只不过他还没说出自己真的目的罢了。闲扯了几刻钟，我眼见他有话说不出，心中实在有几分快慰，不过一切都有尺度，我让乳母抱走珵儿，遣散了殿中宫人，往他身侧靠了靠。今日特地换了轻便的衣裳好陪珵儿玩闹，倒方便了现下我直接靠进他怀里。

　　“偌大的后宫只有珵儿一个孩子，自苏贵妃小产后就没有好消息了。臣妾真想再有个女儿承欢膝下。”

　　他低头对上我的视线，探究与欲言又止写满了他的眸子，我娇俏的笑了笑，伸手揽住他的脖子：“萧家妹子是个可人儿的，家世又显赫，明儿臣妾就下旨册她为瑜嫔，皇上觉得呢？”

　　我其实有些恍惚。我也才十九岁而已，可自从进了宫，我仿佛从未这样过。我是皇后，可我也是家里人养了十几年的阿鸾啊。

　　我与萧氏同时诊出了喜脉，令我有些诧异的事，刚刚确认有喜，皇帝就册她做了四妃之首贤妃。

　　可是谁也没想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