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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她的过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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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看了一会儿文书,千椎发现今夜不太可能看得完。
里面大部分压根儿不是摄政王府送出来的,而是他那个好侄子把朝廷上棘手的事儿全部快马加鞭给送过来了。他的行踪自然不会瞒着柏,但这小孩厚颜无耻的程度也着实令他胃疼——白日里找事给他做拖延他回京城的时间,紧跟着还要堂而皇之地说因为他一直不回去,只好把文书送过来让他夜里也不得消停。
这般心智稍稍用几分在朝中大事上,他早就可以甩手不管了,偏这小孩儿随着年岁光长了个子,脑子大概是随便长了长,半点正事都不耐做。
千椎捂着胃,突然觉得有点饿了。
然而蒲蒻糕早已撤下,桌上只有一壶茶水,越看越饿。
侍卫被召唤回去,目瞪口呆的听见自家主子一脸风轻云淡地问:“厨房里还有什么吃的?”
厨房里自然是什么也没有的,这位爷一向没有吃宵夜的习惯,又不怎么吃点心,厨房里从来没有食物过夜。
“属下把厨子叫起来为您做个宵夜?”侍卫提议道。
千椎面无表情,垂下眼去看文书。
这就是不愿意的意思了。这位爷难伺候得很,一旦说了这位爷不爱听的话,他就不搭理人。
侍卫挠了挠头,又问:“方才撤下的点心属下放在橱里了,爷要不勉强充充饥?”
侍卫也是没得法子,他实在没有别的选择了。
千椎勉为其难地应了一句:“可”。
吃了两块蒲蒻糕,胃疼稍稍好了些,千椎又有足够精力应付那不省心的侄儿给他添的乱了。
一边翻看文书,一边拈起第三块蒲蒻糕细细品味,他突然忆起京中那间关掉的点心铺子。
宫里御膳房也做不出的味道。
店铺关了以后,再也买不到合他口味的点心,王府管事急了,赶紧派人去找店主和他的家人。哪料却发现了一个不得了的秘密——店主人原是蒲氏家的点心师傅,他女儿曾是蒲茶的丫鬟,蒲茶曾托人给了他一大笔银子,供他开铺子。
管事多少知道些蒲茶与千椎之间的事,当即就把这件事告诉了千椎。
就算把她送进了宫里,她也依然不会安分,用尽各种法子缠着他。
蒲茶挨了徐夫人一耳光,又亲见维时在门外候着她,心想若是继续在这里待下去,不知还会闹出什么样的乱子来。可千椎一直忙忙碌碌的,说好的几日变成了十几日,至今已拖了快一个月了。
出了那天的事,维时不再继续在门外树下站着,转而写信,请求门口的侍卫替他转交。
侍卫当然是不肯的,可维时极有耐心,每日都上门,抓住每一个有机会见到蒲茶的人,请他们代为送信。
时常出入后院的侍卫与蒲茶一家也熟络了,免不了漏些口风给他们。
蒲明臣和夫人都有些不忍心。奈何他们如今做不了主,只能生生看着女儿错过这段好姻缘。
他们两个都是藏不住心事的人,很快蒲茶也知道了,可除了早些离开,她也不知还能做什么。
幸好过了几日,终于传来了要启程的消息。这决定做得极突然,从他们得知这一消息到离开那个小院子,也不过半日的功夫。
蒲茶原以为千椎会派人押送他们去他指定的地方,没想到他会带着他们一起走。
千椎自己乘坐一辆马车,他们一家坐在另一辆马车里,前后都是王府的私兵。
中途休息的时候,蒲茶悄悄地问侍卫,他们会被送到哪里。
侍卫说了一个地名,是蒲茶从未听说过的。千椎大概是不高兴他们一家蒙骗他,所以决定软禁他们了?
可侍卫所知道的也仅限于这个地名,别的他也不清楚。
蒲茶又悄悄问了几个人,得到的都是一样的结果。
防得也太紧了。
吃饭也是分开的,他独自一桌,他们一家一桌,中间隔着其他人,仿佛极度不愿意见到他们。
蒲茶很习惯被他嫌弃了,心里毫无波澜。蒲明臣与夫人却沉默了许多,蒲茶听到的回答他们也听到了,而且他们知道那是什么地方——是摄政王属地之一,偏远且人烟稀少。
他的目的不言而明。
他们曾心怀侥幸,可惜运气并没有再一次降临。
这天夜里,他们歇在一个小镇的客栈。蒲茶见天气不错,赶紧把脏衣服洗了晾上。正晾着,突然肩上被人拍了一下,她回过头去,却是阿娘。
“想什么这么入神,阿娘唤了你好几声,你都没有听见。”蒲夫人说道。
她方才在发呆么?
蒲茶没放在心上,见阿娘脸色发白,一副紧张的模样,忙问:“出什么事了?”
“你爹……他去找摄政王了,我拦不住……”蒲夫人忧心忡忡:“他昨夜说要去找摄政王求情,我以为他只是说说,没想到他竟然真的去了。他正在摄政王屋子里,我真怕他惹怒摄政王……茶茶,我们该怎么办?”
找摄政王求情?
必然是为了她。可他们已经惹怒他了,他不仅不会搭理,说不定还会大发雷霆。
蒲茶心里也很紧张,但她没显露出来,省得阿娘更害怕。
“阿娘别怕,我去看看,把阿爹带回来。”她安抚着蒲夫人,扔下尚未晾完的衣服就跑了。
客栈不大,千椎的房间也并不远,蒲茶跑了没一会儿就站在了门前。此刻门紧闭着,门前的侍卫为难地看着她。
“我来找我爹。”蒲茶解释道:“或者你们帮我把他叫出来也行。”
两个侍卫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没有动。
“没有摄政王的命令,我们不能进去,也不能放任何人进去,否则爷一定会怪罪我们。”其中一个小声说道。他们都吃过蒲茶做的点心,对这个貌美又温柔的女郎很有好感,可他们不能帮她。
他们素日里也很照顾他们一家子,若是强闯令他们受罚,蒲茶心里也过意不去,只能焦急地等在门外,听门内的动静。
可门内毫无动静。
“我爹进去多久了?他进去的时候,摄政王心情如何?”蒲茶进不去,只好问点别的。
“有一会儿了,爷今日心情还不错。”侍卫回答道:“女郎莫担心,爷是个明事理的人。”
可她爹提的不是合理的要求啊!
蒲茶心里叹息着,除了守在门外,她也没什么可做的。
突然两个侍卫面色一变。蒲茶不明所以——她什么动静也没听到——于是她问:“怎么了?”
侍卫奇怪地看着她:“你爹在哭,还挺大声的。”
她爹在哭?蒲茶脸色顿时苍白。她扑到门上趴着听,果然听到里面传来苍老的哭声。
是那种不顾一切的嚎啕大哭。她爹本是个文弱书生,经历这么多波折都不曾在妻女面前落泪,如今却在一个外人面前,绝望得大哭。
那哭声像一柄刀子,一刀刀割在她心上。
侍卫回过神来,迅速挡在门前,将她隔开。
她看着他们,目光中流露着恳求:“我爹最要面子,从来不会在人前哭,一定是发生了什么,求求你们,让我进去。”
她顾不上别的了,她阿爹为了她受辱,她宁可自己受、宁可死也不能这样看着,什么也不做。
她眼眶泛红,不停地求着他们,最后甚至跪在地上给他们磕头。头自然没有嗑下去——他们及时扶住了她,美人哭也哭得凄美,叫人心软。
他们差一点点就打算遂她的愿了。
恰在此时,门从里面被打开了,蒲明臣红着眼眶,踉踉跄跄地走出来。他额上红了一片,是重重地磕过头的痕迹。
“阿爹!”蒲茶赶紧冲过去扶住他。
蒲明臣浑身都没有力气,像一个病弱的老人,虚弱地靠在女儿身上。蒲茶感觉到他在颤栗。她抬起头——他的面容是呆滞的,眼中也毫无神采,嘴唇半阖着,颤抖着,仿佛全身的精神气都被抽走了。
她不由得猜测,阿爹为了她恳求千椎,千椎究竟说了什么?
可眼下不是问话的时候,阿爹也说不出话来。一会儿阿娘看见阿爹这个样子,一定也会心疼得哭出来。
而这一切,都是因为她的缘故。
蒲茶咬紧牙,不许自己落泪。
路上有侍卫看见她吃力的模样,要帮她,她只是摇摇头,不肯让他们扶蒲明臣。
是她的过错,她自己承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