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人归》竹语八月

71、第 71 章

　　迷幻之水，和它的名字一样，是一种迷幻神智的东西。在水里呆久了，会使人分不清现实和迷幻，时间长了，就会使人逐渐失去记忆。

　　失去记忆的人会忘记他脑子里的所有，会下意识对睁眼见到的第一个人产生依赖。

　　不过他的下意识动作不会被忘记。

　　有些敏感的人甚至能从下意识动作里慢慢找回自己的记忆。

　　只不过……

　　墨镜湖顺着何易秋的头发抚摸着他，慢慢的给他安全感，只不过，何易秋不会因为下意识动作回想起以前的事，他不会让何易秋想起以前的事。

　　墨镜湖抓住他的手，像心疼似的亲了亲他的指尖，给他灌输着对自己有利的信息：“你叫火禾。”

　　何易秋睁不开眼睛，还是分不清自己是清醒的还是在做梦，喃喃道跟着重复墨镜湖的话：“我叫火禾……”

　　“是墨镜湖的人。”

　　“是墨镜湖的人……”

　　“无条件听从他的命令。”

　　“无条件……听从他的命令……”

　　“你愿意为墨镜湖倾尽所有。”

　　“我愿意为……墨镜湖……倾尽所有……”

　　“好孩子。”墨镜湖笑了一下，手插进何易秋的指缝里，和他十指交扣，“现在，睁开眼，看看我。”

　　何易秋皱起眉头，下意识抗拒起来。

　　墨镜湖不厌其烦的一声一声引导着他，尝试着用温柔的语气给怀里的人洗脑：“乖，别怕，睁开眼，我在呢，别怕。”

　　“唔……”何易秋又挣扎了一下，睫毛抖了一下，慢慢睁开了眼。

　　不安、害怕、无助。

　　曾经永远不会出现在何易秋眼里的情绪此刻都能在这双黑的发亮的眼睛里看到，墨镜湖从未有一刻像现在这般满足，成就感在这一刻达到了顶峰。

　　得确定一下能刺激到他的记忆点是什么，墨镜湖心想，引导道：“现在，宝贝儿，集中你的精神，试着把我怀里的东西取出来。”

　　何易秋迷茫的看了看墨镜湖，见他鼓励的对自己点了点头，怯怯的咽了咽口水，像个受惊的动物一样，不安的闭上了眼，尝试着集中精神。

　　“唔！……”

　　谁料，何易秋才只是试着集中精神，脑内的疼痛就仿佛要把他的大脑撕裂。

　　见何易秋又蜷缩起来，死闭着眼痛苦的在自己怀里呻/吟，墨镜湖急忙抱住他的头，在他耳边低语道：“没事，没事了，别怕，我在呢，别怕。”

　　脆弱的人总是很容易被安慰到，很快何易秋就安静了下来，乖乖的躺在何易秋怀里小声呜咽。

　　何易秋长的并不高大，因为小时的经历，他的身高在人界都算不上高，跟于栩站在一起还矮一个头。平常时候他的气场过于强大，压过了他的身高，所以也显不出什么，现在他没了那个气场，整个人都缩起来，看上去让人格外心疼。

　　看上去居然让人糟蹋。

　　鬼使神差，墨镜湖揉着何易秋的头发，蛊惑性的对他说：“闭上眼。”

　　何易秋疑惑了看了看他，想起自己“无条件听从墨镜湖”这句话，顺从的把眼睛闭上。

　　我本就是非君子，趁人之危也不会怎样。

　　墨镜湖揽着何易秋，循序渐进着更进一步，怀里的人格外的老实，顺从的跟随他做每一个动作。这么乖顺的何易秋让墨镜湖有一种怀里抱着的是秋辞的错觉，可睁开眼，面前这张脸就是何易秋。

　　在镜子里不知道白天黑夜，墨镜湖迈出镜子后才知道外边天都快黑透了。

　　何易秋小时候就是个没安全的孩子，妈妈把他哄睡了后想给他撵好被子都能让他害怕的醒过来。到百墓山后不得不接受自己一个人入睡，那他也不敢睡，每天晚上都会被外面的风吹草动吵醒，困了就下午躺在摇椅上睡一会。后来身边有了于栩，睡了好一阵子的舒服觉，那阵子是何易秋记忆里睡的最踏实的几个晚上。

　　墨镜湖正要走，感觉背后有道视线，回头一看，何易秋跪坐在地上，被镜面挡住，眼泪汪汪的看着要离去的墨镜湖。

　　现在的这人没感受到来自墨镜湖的安全感，还不敢主动跟他提出什么任性的要求，只能用眼泪巴巴的眼神看着他，用眼神问他“你要去哪？”

　　“我去外面一趟，一会回来。”他隔着镜面摸了摸他的脸。

　　何易秋没说话，仍然那么看着墨镜湖。

　　墨镜湖也没说话，这眼神看着他心里愧疚，好像自己做了什么天大的错事似的。可他外边确实有事，他也不能为了这么一个人不管他那计划。无奈之下，他只得叹口气，甩甩手扔下何易秋一个人走。

　　墨镜湖走后，何易秋擦了擦落下来的眼泪，又舔了舔嘴唇，收回放在镜面上的手，背靠着镜面，头埋进膝盖里。

　　刚刚有画面不断在他脑海里萦绕，是他和一个年轻的小鬼，耳鬓厮磨的、促膝长谈的、相拥而眠的，种种画面都在他的脑海里，挥散不去。

　　他跨坐到墨镜湖腿上时，他下意识的反胃，恶心的感觉在胃里翻来倒去，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很抗拒这动作，甚至他觉得自己在害怕这样的动作。

　　“别怕，我在呢。”
　　“何易秋，睁开眼，看看我，好么？”

　　好熟悉的话，是那小鬼说的？为什么他要说这样的话，何易秋是谁？

　　“……”何易秋忽然抬起头来，迷茫无措的擦掉了眼角的眼泪，而后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像是孩子发现了什么好玩的玩具一般，抬起食指来在镜面上写字。

　　“火”、“禾”、“秋”

　　“何、易、秋……”他喃喃道。

　　眼下虽说是把何易秋弄到了手，记忆没了，御物也跟着他的记忆一同消失不见，这下何易秋的作用可所谓是降到了最低，说实话，这么一个人傻没脑子的人带在身边，还不如一个没失忆的何易秋。

　　就凭墨镜湖对于栩的了解，何易秋这一失忆，他是更不会妥协什么，百墓山的人都喜欢玩玉石俱焚这一笔。

　　镜像的原则是完全复制那人此时此刻的模样，墨镜湖之所以不让何易秋彻底失忆就是想等镜像复制了他再弄他，没想到何易秋先一步失忆。这还有什么复制的必要？

　　现在不只是墨镜湖烦，被迫把家做成医院的蓝鹤鸣也烦。

　　“我没事了，你让我出去吧。”于栩拍着结界屏障，十分诚恳的对结界外的蓝鹤鸣说。

　　“想都别想。”蓝鹤鸣毫不犹豫的拒绝他，“我知道你没事了，那你也不能再送死去。”

　　说起这个他就头疼，亏得他小外甥还有点良心，被白落扛回来后就老老实实在院儿里修养，修养好了也乖乖的站在一边不说话，不跟于栩这兔崽子似的还给他添麻烦。

　　“到底是谁给了你能打过墨镜湖的自信？”蓝鹤鸣忍不住嘟囔道，就这么一瞬间，他觉得自己好像找回了以前教育弟弟妹妹们的感觉。说到这，蓝鹤鸣又忍不住去吼蓝严：“还有你！别以为你老实站那我就能放过你！”

　　这时候就能体现出于栩关心朋友的良好优点了，一看蓝严因为自己无缘无故挨骂，小火气“噌噌噌”的就往上冒，拍着屏障指着蓝鹤鸣就吼：“你别说蓝严！我让他做的，跟他没关系！”

　　“没关系个屁！”蓝鹤鸣回吼道，三步两步走到蓝严面前，伸出手来戳着蓝严的额头，“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是不是？被暗算被偷袭就不是战败了？你怎么知道这次墨镜湖就不会偷袭你？自己身体什么样不清楚是不是？你可真是咱们蓝家的好儿郎啊你，凤魂不稳定呢就敢去跟墨镜湖拼命，怎么不死他手里再让白落扛回来呢？”

　　蓝严这一点做的非常好，自知理亏，半句话也不敢反驳舅舅，就一副乖乖认错的乖宝宝模样老老实实听着，时不时还会态度诚恳的来一句“我错了”、“下次再也不敢了”，诚恳的让人不好意思继续骂他。

　　但是非乖宝宝的于栩孩子就完全跟蓝严是相反的例子，什么“我错了”、“下次不会了”等一类认错的话统统不会出口。不仅不认错，态度还十分恶劣，不仅态度恶劣，还回嘴，回嘴还回的理直气壮，让人怀疑自己是不是冤枉他了。

　　然而并没有人冤枉他，不仅没有冤枉他，还低估了这小子的造作能力。

　　一听说蓝严体内一直被封印着的凤魂居然开始不稳定了，于栩这小子立马忘却他好说歹说“强迫”蓝严帮忙的画面，站到和蓝鹤鸣一样的立场，“教训”蓝严道：“什么？蓝严你凤魂不稳定了？那你怎么还去！”

　　还不是你让我去的，蓝严暗暗吐糟道，心里清楚他要是把这话说出来了他舅舅非得扒了于栩裤子狠狠拿刀背抽他屁股不可。蓝严可不是那害朋友的人，咽了咽口水，把心里那点委屈连着口水一块咽到肚子里去。

　　然而他舅舅蓝鹤鸣是个聪明人，一看蓝严咽口水就知道这孩子心里有委屈，稍稍一想就能知道是于栩说了什么叫他拒绝不了的话。马上转移“战火”去吼于栩，隔着一道屏障也阻碍不了蓝舅舅的戳人大法：“装什么没脑子，是不是你逼我们小严去的？给我动动你那不转弯的山羊脑子！”

　　白泽外貌和山羊有些相似，老族长也留着一撇山羊胡，于是总是会有那无聊的人管他们白泽族叫山羊。这俩字可是他们白泽族怒火的导火线，虽然于栩常年生活在百墓山，那他也不能忍受别人这么叫。

　　小孩子就是小孩子，火气一大说话就不过脑子，毫无避讳就吼了出来：“老王八蛋！”

　　到底也是活了甚久的人，也到了对“老”这个字敏感的岁数。“老”这个字一出来蓝鹤鸣的表情就不对了，等于栩那四个字吼完，蓝鹤鸣都不给他反应的机会，又是一顿骂。

　　一大一小隔着一道屏障互相指责抱怨对方，愣是把一边还没修养完的蓝严给忘到了脑后。

　　蓝鹤鸣那一句“我们小严”一下子就说中了蓝严的心里，他想起小时候蓝鹤鸣也是这么叫着自己“小严”，带着自己去集市去山头。蓝严揣着手看着他俩吵吵嚷嚷，忽然明白了为什么人们都说百墓山只有无情的人才住的下去。

　　阳光洒在身上，即便现在比以往虚弱一些，蓝严心情也无比的高兴，这就是他在百墓山里一直渴望的阳光，也是在一直渴望的生活。

　　真好。

　　眼看蓝鹤鸣和于栩越吵越凶，蓝严忍俊不禁，想着去制止他们一下。

　　可他才往前迈了一步，忽而觉得眼花缭乱，眼前的画面飘飘浮浮，地面也好像是软的。蓝严扶了下额头，闭了闭眼，头晕非但没有好些，反到越发严重，眼前好像有许许多多画面一闪而过，快得让他头疼。

　　“舅舅……”蓝严弱弱得叫了一声，再承受不住，重重往前倒去。

　　蓝鹤鸣和于栩一同注意到倒地的蓝严，急得一句“蓝严”同时脱口而出。蓝鹤鸣抱起蓝严，以为是墨镜湖偷偷用了什么阴招，急得用探知结界探遍蓝严全身，可探了全身也探不出什么东西来。

　　舅舅急了半天，头发掉了好几根，一筹莫展打算抱着外甥出去寻医之时，蓝鹤鸣终于听见了结界里于栩的喊声：“我知道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蓝鹤鸣抱着蓝严进了结界，抬脚踹开一间屋子把蓝严放在床上，对于栩说，“他要真因为你出事我饶不了你。”

　　“……”于栩撇嘴，“真不巧，就是因为我出的事。”

　　见于栩这副语气，蓝鹤鸣心里也明白了于栩刚才没胡说什么，便放心下来，坐到蓝严身边，问：“你们交换影子了？”

　　他有听说过一些传说，说是影子互换的两个人会时不时的出现一些排斥反应，若相处的不融洽甚至会有反噬的情况。现在蓝严这情况他也不知道是反噬还是别的什么，毕竟他不见于栩有什么不舒服的样子。

　　就这小子刚才跟自己呛得那样儿，也不可能不舒服。

　　“没。”于栩摇头道，把手放在蓝严额头上，轻轻念起了白泽族的咒语，“影子互换若不成功极有可能会反噬，我叫蓝严代替了我的影子，这样脱身也方便……可能是白泽影响了下凤凰。”

　　“我听说你们白泽大多都会做预知梦……”蓝鹤鸣看了看蓝严，“有可能么？”

　　“也有，等他醒后问问吧。”

　　蓝严这一昏就是一个下午，不仅超出了预知梦，连影响的时间都超了很多。蓝鹤鸣和于栩担心蓝严，两个人一下午愣是在屋里坐了半天，你一言我一语的说着，居然没再吵起来。

　　蓝严昏昏沉沉醒来时，蓝鹤鸣马上把手边的水端来，扶着他坐起又一点一点喂他喝下润了润嗓子，而后才问：“怎么样？好些没有？”

　　“嗯。”蓝严皱着眉头闭着眼点了点头，无意识抓着蓝鹤鸣的手腕，对于栩说，“栩栩，我做了预知梦。”

　　“怎么会难受成这样？”于栩也好奇，坐近了蓝严，等着他的下文。

　　蓝严正要说，却突然听到一声破风声。

　　一把匕首，插着一张纸，穿破纸窗 ，被蓝鹤鸣抓住。

　　“舅舅？”蓝严试探性的问了一下。

　　“……”不知道纸上写了什么，蓝鹤鸣面色凝重，看完后顺手将纸片碾碎成纸屑，对蓝严和于栩说，“没事。于栩，帮我照顾下小严，我出去一趟，很快回来。”

　　蓝严向来都不会多问，尤其是别人不想叫他知道的事。他扯住想继续问下去的于栩，说：“知道了。”

　　蓝鹤鸣走后，蓝严又撑住额头，无力的靠在于栩肩上，说：“我看见了点不好的事。”

　　于栩的注意力迅速被蓝严拉过来，急忙扶着蓝严躺下，问：“你看见什么了？预知梦不会是太近的事，能大概分辨是什么时候的事么？”

　　蓝严摇头，语气都是一副有气无力的样子：“说实话，周围我什么都看不清，我连人的轮廓都看得不是很清楚。”

　　“这就奇怪了。”于栩好奇道，“预知梦总会有清晰的画面提醒你时间或人物，我还是第一次听说预知梦里都是模糊的画面……按理来说……不可能啊……啊！除非是改变了你一辈子的特大事件！不会吧蓝严？你再仔细想想，真的分辨不出来时间么？”

　　“改变了我一辈子的大事？”蓝严也很茫然，他知道过不了几世后舅舅会赴死，死前他会保住自己。他凭着猜测觉得应该是四圣地少主离尘出手，但从之前的画面里他看不出一点和那时有关联的画面，难不成这都不算特大事件？那以后还会发生什么？

　　于栩担心蓝严费脑子思考事情还会让他头晕，忙道：“你先别急，还能想起来你在做什么么？”

　　“……”不问还好，一问这个，蓝严又皱起眉头来，沉重的点头。过了许久后，才慢慢地说，“我在……和另一个人翻云覆雨，但我不知道那个人是谁，甚至是男是女我也不知道，但是……他身上好像有一块玉佩，什么玉佩我也……。”

　　翻云覆雨？于栩脑海里第一个想的就是灵魂相融。到时的蓝严肯定凤魂修炼的有了结果，定会是个香饽饽，那时若有人强迫蓝严与他灵魂相融，倒也称得上是特大事件。

　　于栩把这个猜测给蓝严说后，蓝严抿着嘴唇点了点头，还是什么都没说。

　　两个人又说了一些其他有的没的，蓝严还是头晕的难受，于栩也担心他出事，劝他再睡会。闭眼睡了一会快要进入梦乡时，蓝严突然又想到了什么，猛地坐起来，又迷茫又不解的看着于栩，喃喃道：“我好像……变成还没成年的那个时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