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续断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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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璃抱起他，那孩子才出生，浑身还红彤彤的，小小的一只，倒并不很皱，一双大眼睛已经睁开，骨碌碌地透着几分诡异。她抬起手，食指在婴儿的眉心点了点，他很快闭了眼，沉沉睡去。
“既然投了胎，还是好好重新做人吧。”她把他放回床上，考虑到人族的孩子不禁折腾，还放轻了些力道。而皮糙肉厚的小红，早就不知道被她丢到什么地方去了。
麦芽走进屋子时，发觉屋内满是浓重的血腥气味儿，母亲的床边，站了个白衣白发的女子，好生奇怪，她不记得家里何时来了这么个人，向来伶俐的妹妹却也只杵在离她几步远的地方，一言不发。她疑惑着向前走了走，阿娘的样子像是已经睡下了，可是孩子呢？自她靠近这里，还未听见一点哭声。
“真是麻烦。”她听见那人如是说，“小姑娘，你过来。”
麦芽听了，依言朝着那女子的方向迈开步子，脚下却不知被什么东西绊了一跤，端着的盆子就那么轻易地脱手而出，不偏不倚地泼了她一身滚水。
“再有一刻钟，雨便会停。等到天亮了，你便下山去，问询村子里相熟的人家，为你爹娘操办后事。”那女子平白被泼了一身水，却恍若未觉，麦芽甚至从她的语气里，听出了那么一分...和蔼可亲？
“啊...好。”她呆呆地应着，低下头去看绊了自己一脚的那个小东西。原来是个周岁大的小娃娃，生的怪好看的，只是额上生了一片殷红的胎记，有点眼熟，好像一朵花儿。
“等一下，不必了，火化吧。”那女子不知为何，又改了主意，麦芽依旧应了，然后转身，出门。
——总觉得自己好像忘记了什么。是什么呢？
“你倒看的通透。”孟璃对方才出声建议自己的女子表达了言语上的赞赏。她常年与死人打交道，知道人世虽然不乏火葬者，但更推崇“入土为安”，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她原以为，他们也会这样。
“躯壳罢了，怎敢再给您添麻烦。”那女子轻笑道。她虽只是村妇，性子又温柔娴静，行事却自有一番打算。自己的孩子还要仰仗眼前的人照拂，那么其他无关紧要的小事，便能少一点是一点。哪怕对方并不计较，她也断不会不知礼数得寸进尺。
孟璃倒也真是不会去想这么多的，说上两句也就完了。她把自家崽子从地上拎起来，同那新生的婴孩放到一起。到底是品种不同，小红这孩子出生也只不过月余，身子却将近是那孩子的两倍大小，穿着鲜艳如花的小肚兜儿，愈发显得白嫩水灵。只见他好奇地拉拉那小娃娃的胳膊，又用手指轻轻戳了戳裸露在外的小胸脯，吐出了生平第一个字，“丑。”
孟璃也觉得丑，光溜溜的。这可不太好。
小红的那件肚兜，虽说颜色难看了些，也是从肃英殿里顺来的宝贝，水火不侵，可防身祛祟，一时之间难找出第二件的。既答应了照看这孩子，当着人家父母的面儿这样明显地厚此薄彼，孟璃觉得，不大妥当。于是，她又把小红丢给了唐蒙。
八个月就出生了，他的父母有没有为他准备好衣裳，她也不知道，她也懒得问。
唐蒙之前接过一次，这回已然熟练了许多，除去瘦弱的小身板儿轻微地晃了一晃，可以说是面不改色。她从孟璃进入屋子开始，就不曾说过一句话，安静的仿佛自己还是株柔弱不起眼的小植物。
倒也难怪，想想这情况也着实尴尬的很，她昨日里才知晓了父亲过世的消息，今儿又失去了生身母亲，按照人情世故是该哭一哭的，可是非人之物原就都不是很在意生死这回事儿的，眼下又有自己这么一个身份成谜的外人在。也不知道她除了这一身血肉尚且算是个人，内里的妖力，又融合了几分。
孟璃仍然不想问——她只需要知道，区区凡界小妖，无论如何也蹦跶不过她去就行了。她将被儿子拨拉开的襁布裹得更紧一些，将那孩子抱起来，顷刻间，许泽兰的新鲜尸体，连同整个床榻一起烧起来，竟诡异的并未沾染到其他各处。火光中，孟璃低垂着眼抱着孩童的样子，倒也没有那么不近人情。
“骨灰我会让你们的女儿收起来带着。”孟璃依然是那种毫无波澜的语调，“若是再无旁的事情，我便送你们去投胎。你已经蹉跎了太久，若是再耽搁下去，原本能有的好命格，就都是别人的了。”
这话像是对许泽兰说的，于是她便也应道，“请容我再留片刻，我有些事，要同我这孩儿说。”
孟璃也不说什么，径自走出了屋子，把这一方天地留给他们一家人。
“你知道？”许常山有些错愕地看着妻子。
唐蒙的身子微微颤抖了一下，扬起脸儿，喊了一声，“阿娘。”
“我不知道。”许泽兰的声音里带了点笑意，“但多少也能够猜到一些。”
她虽是难产力竭而亡，说到底也是被强行续上的命数尽了的缘故，尸身烧尽了以后，魂魄也安稳了不少，“我是一个母亲，难道还不了解自己的孩子吗？况且我不像你，从小就不爱读书，只晓得舞枪弄棒。先生在的时候，可是夸过我，一身医术最得他的真传呢。”
一个刚出世，就死掉了的孩子，唐蒙能够占了她的躯体，是因为菟丝的天分本就是寄生，但她终究只是个连化形都尚且不能够的小小精怪，修炼出的那点子灵力连维持这副身子的‘正常’生长都勉勉强强，更没有什么法门，可以掩盖不同常人的脉象。也只有许常山这样的憨直之人，会天真地认为自己的小女儿，仅仅只是体弱多病。
“只要你还愿意认我，那你就是我的孩子。”许泽兰说道，“从今以后，你不必再遮掩什么，跟在那位大人的身边，对你还能更有利。你姐姐是个不知事的，做什么都粗心大意。不过你们两个感情好，我倒不担心什么。只是...”
“你弟弟还小，我虽然已经拜托了那位神仙帮忙照料你们，但萍水相逢，她能有几分费心，我并不敢强求。我知道，你是个好孩子，他既然带着异象出生，今后必然不能一帆风顺，也是少不得要你多加教管了。不求他能有什么出息，只平平安安的，也不要为祸世间，我就心满意足了。”
“阿娘不说，我也会照顾好姐姐和弟弟的。”唐蒙道，“仙上为他消除了记忆，想来虽然面冷，但也不至于太过放任...”
怀中却冷不防地探出一个小脑袋。“才不。”
雨消云散，一轮圆月孤零零地挂在天际。孟璃吹了会儿风，猛然想起，方才出来的时候，抱得仿佛不是自家的孩子。
作者有话说
第8章 续断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