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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卜筮 ...

  •   黯淡月色从大开的门窗泄进房间,跳动的烛火旁,空气中的尘埃上下不定地飘浮。我端坐在梳妆台前,对着铜镜,慢条斯理地把头发上弄的装饰一一取下。

      身后的小秋苦着一张脸,手里拽着白衣的垂带。

      “你最近好像不太开心?”我又摘下了左耳上的坠子,放进木匣。

      小秋叹气:“最近麻烦真多,也就小姐你跟没事人一样。”

      我忍不住笑了两声,小丫头抱怨还真不少。“我问你一个问题,你可答得上来?”

      “什么问题啊?小姐你可别逗我玩。”

      “当然是个正经问题。我问你啊,人们都万分重视的事情,是什么?”

      “啊?这算什么问题……是不是吃饭啊?对,人靠吃东西活命嘛,一定是吃饭!”

      我摇头:“颜回还‘一箪食,一瓢饮’呢,不是所有人都跟我似的。”

      小丫头朝我吐舌头:“那照这么说,也不会是钱咯?猜不着猜不着,真没意思。”

      唉,所以说要打破定性思维啊。人活着的时候,自然是要衣食住行。但每个人身份地位不同,更注重的事情也就不一样。

      但那些都是活着的事情了,划重点!人一旦死了,哪里还用关心这么多?快咽气之前,只用瞅着葬礼就得了。

      距太子入土已过去了两个月。

      啊不,现在应该改口叫先太子了。我们这位窝囊的储君不幸挂掉了,觊觎其位的各路势力已经开始骚动。

      然而一切与我无关。

      我收拾完了仪容,便随着父亲动身进宫。韩王好不容易与子女重聚,却“意外”痛失骨肉,他觉近日国内动荡不定,恐天有异示,便召集众臣于王宫占星台中举行占卜大祭。

      本着礼的原则,我才会在进宫前把装饰全都换下,更了件素白衣服。虽然臣子不会因为太子的国丧而停止上朝,但表面上还是都不约而同地装出一副悲痛的模样。这些老家伙们啊,一个个都是两面三刀的。

      话说回来,这还是我头一回进王宫的占星台。据说这一任的太史是个美貌的男子,二十五岁左右,能坐到这个位子上也算年轻有为了。

      占卜向来就被各国重视,占星台自然是个花了大价钱的地方。此处占地开阔,修建得也颇为豪华,碧瓦朱檐,丹楹刻桷,台周有二十八根高大的漆红石雕柱,象征二十八星宿。

      东方苍龙,西方白虎,南方朱雀,北方玄武。天之四灵,以正四方。

      东方苍龙,苍龙七宿……韩非在探寻的秘密啊,有趣。

      群臣跪道于两侧,无不俯首。一身白丧的韩王安从大殿正中道上缓步向占星台的最高处走去,面色凝重,衣摆拖地。

      我偷偷抬头看了一眼他渐行渐远的身影,竟瞥见到其中落寞。

      他走得极慢,似乎每一步都沉重如铁。这位国君真的已经年老了,是该累了。

      或许,在很多年之前,他也曾意气风发,在血腥的权利角逐中达到了权力的顶峰。他玄袍珠冠,一步一个台阶地踏上王宫大殿,回首俯瞰众臣,心中尽是凌云壮志。

      一切皆已成过往。

      如今的他,只是个受制于臣的无能之君。

      不知过了多久,韩王已身至占星台巅,众臣起身再次作礼,祭礼乐声在深夜里响亮地回荡,宣示着一国之大事的庄严。

      年轻的太史官素裳紫冠,长身玉立。他郑重地念着祭词,龟甲和蓍草整齐地摆放在祭台上。

      龟甲和蓍草都是占卜的必备道具,用龟甲占卜的过程叫作“卜”,用蓍草占卜的过程则叫作“筮”,合称为“卜筮”。

      我没有认真听那太史到底念了些什么,因为目光和心全在前排那一人身上。

      自太子去世起,我和张子房已有多日不见了。

      我与他之间隔了三排人,他今日是随着张开地来的,便也站在张开地的身侧。他肃然看着太史官举起《易经》,即将开始星占。

      张良一身白衣胜雪,如墨般的青丝只用一条白锦发带束着,少年出众的身形格外引人注目。面似凝脂玉,仪容非凡尘。

      小美人怎么看都那么好看。

      他呀,上辈子一定是位谪仙吧。

      在我沉浸在张良的背影中时,太史官已开始使用筹策进行演算。

      筹策是一种竹制的计算工具。《周易·系辞上传》中写到:“大衍之数五十,其用四十有九。分而为二以象两,挂一以象三,揲之以四以象四时,归奇于扔以象闰;五岁再闰,故再扔而后挂。《乾》之策二百一十有六,《坤》之策百四十有四,凡三百有六十,当期之日。二篇之策,万有干五百二十,当万物之数也。是故四营而成《易》,十有八变而成卦。”在占卜凶吉前,需要预先准备五十根筹策,筹策的可数性与蓍草相同。

      今晚的占卜结果,是凶挂。

      众人神色各异。

      姬无夜和血衣侯嘲弄般地勾起唇,红莲一脸担忧,韩非却是面无表情。

      韩非不信鬼神,对这个星占自然是持冷眼。

      这个占卜结果其实是意料之中,自从韩非回国,韩国便不再太平,或者说,不再能维持表面上的“太平”。

      究竟样的日子什么才能称得上是真正的“太平”?被夜幕的阴影笼罩下的安全能维持多久?流沙那望不到尽头的长路,何时能有所成就?

      这个肮脏的韩国,我们的韩国,不知未来在何处。

      韩王因这“凶挂”而惊恐,匆匆遣散了群臣,拖着寂寥的背影落寞离去,走时止不住地长声叹息。

      哈,可笑。

      父亲板着脸低头提醒我:“在外面要注意言行举止,这种场合就收起你的小表情。”他拉起我的手就准备带我回家。

      “诶,沈大人你等等,本公主有事情要找馆淤……”是红莲小公主。

      还真是没想到哦。

      父亲向她简单地行了礼,气势上却是一点没落下。“天色已晚,不知公主留小女可是有何要事?大可明日再谈罢。”

      红莲叉腰佯怒:“本公主想找她玩,沈大人觉得有问题吗?”

      我现在只觉得惊讶,想不到红莲也学会用身份压人了。

      我赶紧温言:“父亲,公主她只是想念女儿了,没有别的意思。我明日一定在卯时前回来,还请宽心……”

      父亲拉住我的那只手愈发握紧,眉头更皱,最后只轻声叹息。

      “好……你去罢。”

      说完,他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他也是落寞的,这是一个父亲的落寞。他还是放心不下。

      我目送着,待父亲的身影彻底走远,回首看去,群臣尽散,占星台只留下一紫一青一粉三个人。

      韩非和张良在等我。

      我不紧不慢地向他们三人走去,面上虽没有什么表情,实际上心里的鼓早就打得密响。

      这大晚上的,他们留我来做什么?这可是在宫里,可比不得在宫外的紫兰轩能任由交谈。

      红莲拉过我的手,让我和她胳膊相挽,“今晚我们就去我宫里说吧。”

      我被她拽着走,只得回头望身后的韩非和张良两人,“不知二位今日留我是有何事?这个敏感的时间点,你们本不应让红莲来找我。”

      韩非笑得意味深长:“不必多虑,我们今日只是想请沈姑娘吃顿饭。”

      吃饭?大哥,你看你旁边张良死盯着我还愁眉苦脸的样子,像是想请人吃饭的样子吗?

      我默默为自己叹口气,那件事情,看来还是没有瞒过他们。

      但厚脸皮的要义是什么?理亏气不亏!

      我哈哈大笑,拍拍红莲的肩膀,“好啊,那天我们几个出去吃饭,结果没吃成。这次公主殿下可得好好补偿我,酒肉一定要备足啦!”

      红莲掩唇:“你呀,除了吃喝玩乐,脑子里就没别的东西了。我看他们说什么你聪明,全都是吹嘘。”

      我啧啧摇头:“这就是你不懂了。你可知那孔老夫子的得意门生颜回是为何英年早逝的?”

      红莲撇嘴:“还能怎么样,他的命不好呗。”

      我笑了,再次转头看向韩非和张良,“依二位之见,如何?”

      张良还是不跟我说话。

      他这是在生我的气吗?

      应该……是了吧。

      韩非嘴角上扬起弧度,竟反问到:“依沈姑娘之见,如何?”

      我这问题问得看似无意,实则有心。韩非肯定是知道我想说的答案是什么,但他说不如不说,因为他若是回答,里面便有一个我挖的陷阱。

      被他绕开了,我觉得没趣,脸上的笑也跟着收起来,“这整日‘一箪食,一瓢饮’的,他的死因显而易见——不正是饿死的嘛。”

      红莲一听,没忍住就嗤笑出来,“就你会开这种玩笑。”

      好笑吗?或许吧。但我现在真的笑不出来。

      张良在生气,他是因为我的所作所为而生气。

      我啊,明明不想这样的。

      这一路上,我都没敢去看身后的张良。

      而十余年后的某一天,我竟也是这样走在他的身前,和他分道扬镳。

      所以说,人呐,道路走得越长,就会离自己最珍贵的越来越远,最终,彻底背道而驰。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5章 卜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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