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冲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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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月浮云涌，依稀的几颗星高高天悬。竹露清响，一尺柔风拂过，掺和着清浅朦胧的春花暗香。白昼里热闹的街巷陷入静谧，街上行人少得诡异，只有两个人的脚步声。
我跟在父亲身后，低着脑袋小声嘀咕着。
早先翻阅秦国的《日书》上说今日宜姻婚嫁娶，修房建舍，就是不宜出行。现在看来，它诚不欺我。
“看着路走，别只顾着发牢骚。”父亲突然开口，把我从自己的小世界里拉了出来。
“没有没有，只是觉着这个时间还能偶遇父亲您，实在是好巧呀～”又是该狗腿卖笑的时候了。
弄玉今日清晨被胡美人安排进了宫，我本打算去明珠夫人那边探个虚实，不想却在王宫门口撞上了父亲。
按现如今这状况来看，他应该是被拒见了。
“父亲，当下局势莫测，不知您打算作何对策？”
话刚说完，我的额头就受到了一个闷敲，“小姑娘家家的，别一天到晚想那么多与你无关的事情。你真以为我不知道你去找姬将军的事？我只是没拆穿你罢了！”
我一阵愕然。
父亲：“朝堂之事向来凶险，一步错步步错。若是纵容你鲁莽行事，怕是迟早闯出祸端来。你不要抱怨为父总是说教，如果你像你姐姐那样乖巧老实让人省心，我也不至于花这么多心思在你身上。我这也是为了你的安全考虑啊……”
像姐姐那样？还是算了吧。
我那可怜的姐姐啊，不就是因为你没有保护好她，才会成如今这般怕生又软弱的模样吗。
虽然心里尽是不满，但嘴上还得应和，“女儿知道了，以后尽量不再胡闹了。”
父亲一听这“尽量”，生气却又无可奈何，只好一阵摇头轻声叹息，“怕是我年老体衰管不动你，你就成天捅娄子啰。”
心脏莫名地刺痛。
我一把搂上他的右手臂，把头深深埋进他的胸膛，“父亲莫说这种话，在女儿心中父亲永远都是最高大的，永远不会变老……”
父亲一愣，竟有些不太好意思，声音里带出隐隐温柔，“乖女儿，街上还有人，要撒娇也等回家……”
“子女向父亲表达情感是天经地义嘛，父亲别害羞～”
父亲轻轻笑了，我甚至能感受到他胸膛的微微震动。
下一刻，他竟出乎意料地一手抱住了我，有些粗糙的指腹抚上我的脸颊。我鼻子一酸，眼泪一下子就紧接着溢出了眼眶。
是的，对于父亲，我一直很矛盾。我怨他逐利而动，挑拣他为官不公，同时又心念他对这个家的千般万般好。
然而这片刻温情终究也只能是片刻。
父亲很快便放开了手，重新和我拉开一尺距离。他负手前行，步履平稳，不再回首看我。
我小步跟在后面，胡乱在脸上抹了几把，擦干了泪痕。
夜色深沉，他应当没有看见我的泪水吧。
风止，林静。
“既然你错不自知，那便给我个理由。你以为如今韩国如何？”
父亲居然会问我如此敏感的问题！他究竟是在给我机会，还是一次试探？
我心中遏制不住地紧张，甚至有些惶恐，经过几番仔细思索后，我才缓缓开口，“靡圣管管，不实于亶；犹之未远，是用大谏。
“韩国由晋三分而来，是中原的枢纽，天下之咽喉，兵家必争之地。韩的东方和北方有魏、西有秦国、南有楚国，可说是艰难生存于夹缝之间。
自灭郑后，韩迁都新郑，然地处诸国包围之中，国土有限，国力受制，所以才会屡遭其他六国攻伐。
韩昭侯在位时任春申君，韩国因此得到了繁盛，十数年间都不曾被诸侯所侵。可如今呢？却是危若累卵。其实，我们何不反观强秦……？”
我这“强秦”二字引得父亲一声冷哼：“说下去。”
“‘诸侯卑秦，丑莫大焉。’秦孝公下令求贤，重用商鞅，行霸道，变法度。此后，秦国历经几代明治，如今更是七国中锋芒毕露的存在。所以我认为……”
我是被父亲打断的。
被他给我那响亮的一巴掌所打断。
“所以你就认为韩国之所以值此生死存亡之际，全都是因为国君不明！你是不是还想说，为父应该站在公子韩非那边，为国正命！”
我还处在惊愕中。
他打了我。
从小到大，这是他第一次打我。
我大半张脸都遮挡在散乱的长发下，一手缓缓抚上挨了打的左脸，头低得像要彻底埋进乱发。
很疼，火辣辣的疼。
最疼的地方，在心脏。
“你知不知道刚刚到底说了些什么混账话！王上是谁，一国之君！岂容你区区一个女子议论是非！”他震怒道，“还有那韩非，他已经上了夜幕的死亡名单，你究竟懂不懂局势！你的话若是被有心人听了去，沈家上上下下所有人都要给你陪葬！”
回答他的，只有沉默。
“今天晚上，你给我想清楚了再回家！”
说完，父亲猛地一甩袍袖，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开，留我孤立在原地。
我被父亲抛下了，毫不犹豫地抛下。
待那个熟悉的背影渐行渐远，直到变成一个点，消失在无边黑夜里，我终于溃不成军。
而这一次，他绝对没有看见我的落泪，也不会听到我的啜泣。
流沙为正命而生。
父亲否定了流沙，也否定了我。
我不知道我漫无目的地在街上孤身走了多久，也忘记了自己最后究竟是在哪里停下。我只觉得难受得要命，好像被人使劲扯住了心脏，整个世界变得空然，连着七魂六魄也没了踪影。
至此之后，有的事情会彻底改变了模样，不会有完好如初的一天了。
真的，再也不会了。
这漫长的一夜，以我无意撞见受伤的弄玉躲避追兵而宣告至尾。
我发现她时，她已经因为脱力而昏倒在地上，浑身上下有数处刀割般的细长伤口在往外渗着鲜血，甚至连她光洁白皙的脸颊上也有浅浅的一道划痕。
“弄玉？！”
她怎么出现在这里！偏偏此时此刻还从不远处传来了脚步声，从对方人数来讲，我是打不过的。
该怎么办？
我正手足无措时，多亏了巡逻经过的七绝堂手下把弄玉和无处可归的我带回了紫兰轩。有惊无险。
紫兰轩中。
姑娘们一心担忧着昏睡过去的弄玉，只有彩蝶见我有异样，留在我的房间里陪着我说话。
可我至始至终一句话都没有回答过她。
我和她同坐于塌，她在我耳边说尽安慰的细语，动作轻柔地替我梳理凌乱的发丝。
“虽然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但你要相信，你并非是无处可去的。”
“若你愿意和我倾诉，我便仔细听着；若你不愿说，我也不会勉强。”
“别哭啦，小美人还是笑起来比较动人哦？现在这个样子，说实话，有点丑的。”
我抬袖擦去糊了眼睛的泪水：“你别骗我……”
她把我揽进怀里，杜衡香料充盈了我整个感官，“骗你的。”
仅因为这个小插曲，我破涕为笑。
“彩蝶姐姐，谢谢你……”
“你之前不还说，你要是个男子，定要娶我过门，现在知道叫姐姐了？”她轻轻拍着我的后背。
“要娶的，待馆淤出人头地，就回来让你过最好的，最自在的日子……”
她一笑：“在那天到来之前，你有个更重要的事情得先做了。”
“何事？”
“好好睡一觉，明天再去直面难处吧。”
就这样，我在她哄孩子似的话里得了一丝安稳。
虽谈不上一夜好眠，幸而无梦。
次日。
我清醒得还算早，稍微收敛了消沉的情绪，想到昨夜弄玉的伤势，便去她的房间看望。
当我缓缓移开木门，房间内静得和谐。
只见韩非和张良关切地立于案边，而卫庄则位于雕栏花窗前，负手而立，背对众人。在他身后，鲨齿插进地板，剑上斑斑血迹未干。
弄玉正在房间最里面的床榻上睡着，紫女在塌前照顾她。
春风掠得纱帘轻曼拂动。
韩非对我淡淡一笑：“姑娘昨夜可睡得安稳？”
我客套地回笑：“多谢九公子关心，馆淤休息得很好。”个鬼。
张良好看的眉头微微皱起，向我投来意味不明的目光，“但姑娘看上去十分憔悴。”
“想来是昨夜风大，被惊醒了一回罢。”我和他对视，乐呵呵地说着，“这才辰时未到，看来两位公子的消息很灵通嘛。”
韩非：“紫女姑娘传来消息说弄玉回来了，我和子房便一早来此。倒是沈姑娘一夜未归，沈大人此时定是心急如焚。”
我：“说来惭愧，小女和家父吵嘴是常有的事，不劳九公子费心了。”
我们二人话锋相交时，弄玉已悄然醒来。
……别是被我们吵醒的吧。
“姐姐？……”弄玉缓缓睁眼。
紫女：“是沈姑娘和七绝堂弟子发现了你。”她的心终于落定了。
除了卫庄依然在原处站定，其余众人全都心切地靠向了她。
弄玉支起身子：“血衣侯的人没追来吗？”她醒来问的第一句竟是这个。
顺着紫女的视线，她看向了卫庄。
任谁见了顺着剑身向下滴落的点点鲜红血迹，都会当即了然。
“我就说嘛，弄玉吉人天相，一定不会有事的。”韩非说着走进里屋，我和张良也跟着进了去。
紫女莞尔：“还说呢，这里就数你最担心。”
韩非和在他右侧的张良相视一眼，略作尴尬地一笑。
弄玉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拨开锦被，从腰间取出藏带的小小一个陶土瓶，“公子，弄玉不辱使命……”
此刻，所有人的眼神都随着这个瓶子的出现而变得锐敏。
流沙的筹码到手了。
这局势，也是时候翻盘了。
作者有话说
第12章 冲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