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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空船(下) ...

  •   六、解

      今夜的酬金整整翻了一倍,这几天赚的足够我一月之需,明天我就该辞别秦遐思继续上路。
      许多人等着渡河,常家从邻近村镇借了些渡船来。回到小村,岸边却没看见秦遐思。我坐在河边,百无聊赖,吹起了竹笛。
      人潮散去,芦苇丛里传出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回头一看,原来是那书呆子。
      “常公子的喜宴,秦兄怎么不去喝一杯?”
      “兄台取笑了。小生忙于攻书,哪有闲心玩乐。”
      “秦兄有闲暇夜夜来此听歌,连喝杯喜酒的功夫都没有?在下听说秦兄曾当过常公子的伴读,这样的情谊,不到怕是说不过去吧?”
      “这……”
      “秦兄还是来听歌的吗?今夜苗家嫁女,也不知道苗四姐今夜还会不会过来。”
      秦遐思定定地看着我:“兄台什么都知道了,何必再问小生。”
      我叹了口气,不再多言,将竹笛靠近唇边,轻轻吹起了前一天夜里苗四姐唱的调子。
      “春日迟迟宴,绿酒一杯歌三遍,再拜陈三愿……”
      我吹着竹笛,缓缓走向船舱。秦遐思并不阻拦,只是坐在岸上望着月色下的河流渡船,静静听歌,似已沉醉。苗四姐面朝河水坐着,我绕至她对面坐下,月光落在她的脸庞,秀丽的容颜上却有一道伤疤从左眼角直划到右脸颊,红痕宛然,令人心惊。
      她唱完了歌,略静了一会儿,才开口道:“多谢公子的笛声。”
      “四姐何需客气,能听到四姐的歌声,是在下的福分。只是不知四姐的歌是唱给谁的呢?”
      “公子又何必明知故问?”
      “我以为这是唱给你的妹妹和妹夫的,愿他们百年好合,难道不是?”
      “五妹与常公子福缘深厚自然会白头到老,何须我这薄命之人的祝福。”
      “四姐并非薄命之人,有痴情郎君如秦兄,不知羡煞世间多少女子。”
      “可那又如何?”苗四姐低低一叹,“公子知道,我已非阳世之人。
      “愿闻其详。”
      “自从我爹去世,苗家就只剩下我和妹妹两人相依为命。我不得已接手父亲的撑船生意养家糊口,因此结识了秦公子。虽然未曾明言,我知他心意,只盼他早日来提亲。但他一心一意要先出人头地,而前来说媒的人越来越多,我也再不能够拖下去了。常公子是秦公子的好友,看不过眼,替他上门说媒。我见他一表人才,与五妹年龄相当,性情敦厚,就有意说合他们。后来他果然要与五妹定亲,我思来想去,就与他们商量,对外人说与常家定亲的是我,婚期就定在放榜之后。这样做既可以断绝流言,媒人也不会再上门,而且以秦公子的才学必然可以高中,到时再对邻里说明真相,两门亲事一起办,一举数得。”
      “我只知道与常公子成婚的是苗家的小妹,猜到是假托四姐的名义,却不知还有这么一番曲折。但婚期为什么会提前,四姐你又因何而死?”我沉思片刻,“我听说半年前四姐就不再做摆渡的生意,想必是与人定亲的关系。祸福不会凭空从天上掉下来,四姐成日不出门,秦兄又是薄面羞怯的人,会有往来的只可能是常家的人。而常家上下为人口碑都很好,除了……这莫非与常家那个臭名昭著的二爷有关系?听说他最近生了一场大病?莫不是……”
      “公子猜到什么,不妨说出来听听。”
      “常二爷只怕不是大病一场而已吧?”我犹豫了一下,“四姐,恕我冒犯,你脸上的伤……是不是常二爷有意非礼,你为保全清白才划花了自己的脸?”
      苗四姐一愣,道:“公子猜得不错。定亲之后我就不再出来撑船,日常有常家接济,过得也算不错。婚期邻近,我去常家商量婚事上的细节,谁知常二竟然假借常家小姐之名把我骗到后院,我情急之下用常公子托我转交五妹的金钗把脸划伤。谁知他恼羞成怒,竟然想掐死我灭口。我还手时,失手把金钗扎进了他脖子里,等我再回过神时,他已经死了。 ”
      “可那时四姐你自己也……”
      “是啊,我也已是孤魂野鬼了……”苗四姐以袖掩面,泣不成声。我将头转开,手指漫无意识地拂过河水。鬼也会哭,也有眼泪么?鬼的眼泪落下来,是否也如这河水般冰凉刺骨呢?“这一切……秦兄知道吗?”
      “他……他不知道。我求常家和妹妹瞒住此事,常家为了家族声望也不愿意声张,外人只知道常二生了场大病不能见人而已。但是常公子和妹妹的婚事不能再等到放榜了,万一日后此事败露,他们恐怕就难以完婚。好在现在婚事已成,妹妹的终身有了着落,我没有什么可牵挂的了……今夜是我与秦公子的最后一次相见……”
      我望着河岸上的秦遐思,他呆呆地凝视着苗四姐的背影,不知道究竟听见了没有。
      “你每夜来河边唱船歌,就为了让秦兄相信你还活着?”
      “是啊,过去我有时也会来河边唱歌,秦公子的家离村口最近,他听见了就会过来。又怕被我看见,总是躲在芦苇丛里听。”苗四姐抹了泪,回忆起过往,眉梢眼角尽是温柔,“我想以后再也不能唱歌给他听了,就夜夜过来唱,恨不得唱到天亮,把嗓子都唱哑了,以后再不唱了也罢。可想到他还有乡试,也只能每回都匆匆离开。”
      “四姐你也知道和秦公子没几面可见了,”我指指岸上那个呆子,“知道他躲在哪里,为什么不去看看他呢?”
      “他不敢来见我,我为什么要去见他?”苗四姐摇头凄然一笑,“何况我变成这个样子,怎么敢见他?”
      “可是四姐,你真该回头看看他的。”我一字一顿地把后半句说出来,便低下头去看那河水悠悠。
      我不忍看也不忍听。秦遐思虽然是个脸皮薄的书呆子,却不是真的呆子。四姐的歌声名动乡里,却始终只有他一个人来看,一个人来听。我这个才到此地的人都会起疑,何况是深爱她的男人。
      秦家显然已有多日不曾开锅,若真还有人住在哪里,厨房里怎么会无柴也无米?苗四姐怕常家人和妹妹走漏风声不让他们去找秦遐思,而村人也都认定他闭门不出是在用功苦读,哪里能想到,那个为伊消得人憔悴的傻书生,茶不思饭不想,居然硬生生地绝食死了。
      死了也就算了,可怜的是为了不让她伤心还要假装活着。反正他从来只是躲在芦苇丛里,而她也从来不找他。本想着今夜一过,苗四姐心愿一了就会去投胎,若是她走得慢些他走得快些,奈何桥边他或许还能追上她。
      真是,两个呆子。

      七、结
      “此去阴间传说有九重天地,过奈何桥的时候,还是有个伴的好。”我从笛子的穗结上拆下一条红线,自顾自地拉过两人的手,将小指密密地缠牢了,“这样就算路再远人再多,也不会走散了。”
      “五郎,多谢你。”
      “要谢我就让四姐再唱支歌儿吧。”
      “好啊,那就劳烦公子吹笛了。”

      “碧玉梳,一梳梳到流年尾,二梳同心朝夕对,三梳白发共齐眉。百年之后再从头,情缘长千岁……”

      (完)
note作者有话说
第2章 空船(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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