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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   那天晚上,我们一直坐到这个城市最后一家肯德基关门。
      “嘿”,沉默良久,他咬扁吸管,歪过头眯着眼睛看我,“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我有多张船票,你会不会跟我走。”

      薯条还有两根,从纸袋里探出个头,软趴趴伏在餐盘里。它们知道,这时候他问我问的不唐突。我也知道。

      一

      我做了个梦,醒过来,大脑空荡荡,什么也记不清。

      叼着牙刷,镜子里还是一张惺忪的脸,头发乱糟糟,过长的睡衣,睡衣上黄呼呼的卡通人物幼稚可笑。盥洗台上瓶瓶罐罐放的随性,开着盖的,开了还记得合上的,用完的牙膏皮,掉色的毛巾,还有一板子晕车药——是哪天出门忘了收起来?我记不清了,头隐隐作痛。

      二

      租房子时马虎大意了,没看看厨房下水道怎么样,这几天白天总被老鼠折腾的睡不了觉,也是,冬天了,人家老鼠还得觅食。老木柄菜刀放在砧板上,砧板呢,紧挨着水池。这水池是老古物,老鼠从下水道一溜儿钻出来,轻车熟路,爬过水池的管子就冲我搁灶台上那个开了盖个高压锅去了,完,这粥不能喝了。

      还好糖罐子放的高,不至于早上豆浆涩哈哈的往胃里灌。吃完早饭挤公交,蹬着高跟鞋抡圆了胳膊和遛鸟的大爷抢位子,下了站噼里啪啦被人流推着走个百八十米转地铁,按着小皮包鬼鬼祟祟挤挤挤——对不起对不起,借过借过。每天赶着打卡都是场硬仗。

      下了班,坐车,回家,把钥匙插进锁眼,大喊一句,“我回来啦!”再开门。快速关门,打开电视机,随便什么,动物世界也可以曲艺杂谈也可以法制在线也可以,做饭,洗衣服,收拾厨房,给仙人掌浇水,敷着面膜听巴赫九号,打电话给家里人,是是是,我一切都好,不用担心,我下个月打钱会少一点,如果有事我再打过去。是是是,缘分不能强求的。好的好的,睡吧。

      合眼。

      三

      半夜。

      水龙头滴水,太吵,睡不着。

      一钩月亮飘飘悠悠,顶着窗户依着窗帘,吊死在灰蒙蒙的天空中。

      我拖了把椅子坐窗户前面,拉开窗帘,,没开灯。窗户外耸立着一支电线杆,电线渐渐被拖进黑暗。杆子上卡着路灯,在一片黑影中黄澄澄的光照着地面一小圈。那小圈里蹲着一个人,一个男人,带着帽子,依着电线杆,看得见被帽檐挡住的阴影里跳着个忽眀忽暗的红点,喘息般半天亮一下。

      是谁?这么晚了,不回家?

      看着那个红点,我怔怔的,直到视线模糊。

      咔哒,咔哒。咔哒,咔哒。咔哒,咔哒。

      四

      他写了封信过来,不多言语,夹了张照片。一如他的风格。

      他在国外应该过的很好,不用担心食品安全,不用担心水龙头和下水道,寄来的照片里,他站在灶台旁边,顶着爆炸头,一手握着平底锅,对着镜头笑。他的厨房很漂亮,东西乱七八糟的放着,菜刀旁边是调味罐。

      不出意外,照片反面写了句话。“如果我有多一张船票,你会不会跟我走。”

      《花样年华》刚刚上映的时候,我们连着看了4场。他喜欢王家卫,我喜欢他。喜欢是做傻事的原动力。甜蜜的傻事。

      我们不止一次的讨论过这句话的意义。

      船票之于那女人是最残酷的选择。爱情还是面包。孤注一掷还是安分守己。未来的恍惑,新生活的憧憬与惧怕,一切复杂的情绪被王家卫处理到仅仅只有一张船票的大小分量。两段人生,一张船票。

      五

      咔哒,咔哒。咔哒,咔哒。咔哒,咔哒。

      已经凌晨两点。那个男人还蹲在路灯下面,红点摔在地上也有13回了,我一个个数过来,有点疲倦。

      老城区,路灯都给小孩儿打坏了,没人报修,虽说外面黑漆漆的一片,仔细分辨还是有浓淡深浅的。连绵的影子是房子,更远点,淡红的天是市中心,离我最近的是唯一好着的路灯——它一坏我就报修。

      窗户外面开始冷了,夜雾笼了过来。我觉得有点困,抱着被子,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六

      他走之后,突然多了大把大把时间。

      一个填补你生活缝隙的人消失不见,粗暴涌入的寂寞、惶恐直直逼的人胸闷,想嚎啕大哭一场。

      那天下大雨,我站在公司门前,没带伞,突然想起他已经走了,不会有人送伞了。这种感觉瞬间要击垮我,他不在了。他不会回来了,我意识到作为一个部分,他的存在感暂时不可弥散。

      我养仙人掌,叫它豆豆,每天浇水,早晨晚安的和它打招呼。它是从地摊上十五块被我领回家的小孩儿,每天就搁在窗台上晒晒太阳,长长个,然后陪陪我,和我说说话,再大一点说不定能帮我拖地洗衣服什么的。
      好吧,它只是仙人掌,我想的有点多。

      总得接受现实,他毕竟是走了,暂时也不会回来了,日子还得过下去。

      七

      再次醒过来已经早上4点。

      那个男人还蹲在路灯下面,帽子底下没了那点火光,他和旁边的土旮旯也没什么区别。

      在看他的两个小时里,我给他编了不下100个故事,缠绵悱恻,温情缱绻,又或者石破天惊,这些故事放在一个凌晨守着路灯埋头吸烟的男人身上都不为过分。

      咔嗒。咔嗒。咔嗒。

      滴答。滴答。滴答。

      快天亮了,我却看不清我在房间哪里。

      八

      切青椒的时候,他告诉我他要走了,手里拿着两包纸巾。

      他什么要拿纸巾?他穿着我送他的那件黄色鸭子的睡衣吗?我是不是穿着他送的三叶草呢?那时候厨房灯有没有修好?是不是还在跳个不停?和自己说要记一辈子的画面,记忆经不起推敲。

      他当时是怎么对我说的?开玩笑?还是一本正经?而我又是什么表情?我反反复复的回忆,都没印象。但我清晰的记得,那天晚上我们吃的青椒肉丝,而且,我盐放多了,齁的眼泪都下来了。

      我需要一支烟,虽然烟灰缸已经给他带走了。

      他说,女人不要抽烟,黑牙。

      九

      路灯熄灭的时候我眨了下眼睛,一闭一睁,天就亮了。

      那个男人没了踪影,地上懒懒散散摊了一堆烟头。

      咔嗒。

      十

      早上了。我得刷牙,洗脸,喝完昨晚剩下的粥,然后挤公交,上班,下班,浇水,敷面膜,睡觉。

      但是我还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

      不知道为什么,我现在想买一张船票,无论去哪里,我也不用上船,就留着,夹在他送我的书里,等个百八十年,我老的一口黑牙都掉光,一页一页找它,一页一页找它,直到手指僵硬的不能动。

      找的到吗?

      十一

      他走的那天晴朗眩目,背着我和他的旅行箱私奔了,留了张字条。

      “晕车药在药橱里,地图在书柜上,伞在CD架后面。”

      十二

      咔嗒。咔嗒。

      咔……

      十三

      我想起我的那个梦,就在牙刷扎疼我智齿的时候。

      我梦见那个深夜,空旷的大街,发光路面一路铺向他所在的地方,四下里静谧无声,安静的听得到红绿灯和树生长的声音。而我们坐在肯德基——黑黝黝的树影藏着的红色房子里,他的视线从窗户外面移回来,以惊人的慢速回头,看着我,一个字一个字问我,“如果我有多张船票,你会不会跟我走。”

      我低下头,拿起最后两根薯条狠命塞进嘴里,然后告诉他,“不管你有没有船票,我都和你走!”

      而我,事实上并没有那么说。

      十四

      天亮了,我看见我的被面上绣的牡丹和有点瘸的椅子,摇摇晃晃。

      我把书柜上的地图放进包里,包太小,容不下一把伞了。

      是地图,还是伞。

      十五

      家里电话打过来的时候,我正在收拾行李。家里大概意思是,我也该回来看看了,老家真的变化挺大。我说,快了,我船票都买好了,坐轮船很快的,我爱吃青椒肉丝。

      有时候转折真的挺容易,一段生活和另一段生活,就只差在一张船票上。总得放下些什么,我才能更好的走下去,不是吗?

      那板子晕车药最后还是派上了用场,只不过它是带我远离一个人罢了。

      再过30分钟,我还是会坐在公交车上,和老大爷说说笑话,看看几点三角码头拉开铁栓,还有路两旁高高的榕树,秋天叶子也掉的七七八八,留着遒劲的枝条等大雪,毕竟它不是豆豆,不会涝死,留着我过日子。

      该走了。

      十六

      那天晚上我被锁在公寓楼外面,没啥朋友住附近,太晚了,你说一大老爷们憋屈不憋屈!外面零下几度呢,我就缩在路灯下面,得劲跟这门耗!我就不信早上没人来开门!哎呦,说实话,这鬼天气,火都打不着!我就一根接一根的抽,还没多久呢,一包没了,烦人!

      住我楼下那小姑娘哪儿不顺还是还是怎么啦,坐窗台上看什么呢这么出神?也是嘿,听人家修灯泡的说了,这灯就她一人儿报修,不然我还没地儿待呢!也是个热心的人。

      真是,你说说,如果我有把钥匙,会在这破地儿受冷风吹么!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 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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