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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7 ...

  •   学校包的大巴车总和学校发下的作业簿一样,带着股廉价又扰人的气味。方形窗子开了一条缝,耳机另一只在窗户外面摇晃,不知什么时候跑到那儿去的,徐怀林出神看着,没有立马出手把它收回去。座位旁边没有放伞也没有水杯,依然无人多此一举来询问是否可以落座——很快,热闹便熙熙攘攘弥漫开来。
      怎么还不来?
      ……真是的。
      徐怀林也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开始泛起一阵一阵的烦躁,闹得他不得安生,指尖在微信上戳戳戳,无处可去的目光漂游在昨天最后那条回讯上:
      嗯。给我占个位置吧。
      轻不可察的热度从指腹逐渐烧灼。
      .
      “该死!”有不安分的男生“轰”一下站起——一拳砸在司机手搭着的方向盘上,揪住那个还在状况外的中年男人乱七八糟的头发:“喂,蠢货!怎么还不发车?!”
      一车的人都安静下来瞪着个斗鸡眼看热闹,大叔终于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大怒,一巴掌甩在这浑小子脸上:
      “他妈的,你说什么?”
      “操!”男生用手背擦了擦,嘴角出血了。当即怒了,一句脏话破口而出。他咬牙切齿地扑上去掐住大叔的脖子:“你、敢、打、我?”
      接下来的混乱失去控制,大巴车像倾倒的清汤,油盐酱醋、瓷片肉料以及相邻的锅碗瓢盆都稀里哗啦摔个粉碎。几名胆子小的女孩甚至哭叫着逃下车,看样子是不会回来了,上前劝架的、拍照发朋友圈的、什么也不做干着急的还有热烈聊天的,搅成一锅没人喝的粥。渐渐音乐也无法阻拦这一切侵扰他安静的小角落,叮叮当当,失神地摘下耳机这一头,胸口填满疲惫,恍惚间向车窗外头望过去——
      雨。又下了一点小雨。还记得小时候,遥远到边角都微微发黄的小时候,他坐在教室里对着窗外听雨,能写出无数种不同角度的雨景,有说不完的话,只要把手放在笔上就能让一整个春天回到人世。现在要他描绘它,他只觉得苦涩黯然。
      你怎么还不来呢?他低下头一字字敲打,矩形的输入框里很快出现一行文字,又迅速消失。删除完后手指还停留在back键,凝固在那儿似出神。他咬咬牙,最终决定这样询问:
      你出发了吗?要发车了。
      .
      室内黑漆漆的,光线暗,他一眼扫过去没发现人。捂住双眼直到适应了这个空间里满溢的暗,才捕捉到蜷缩的曲线——在房间角落。
      “你在这里啊,我……”
      他终于笑出声来,从早上开始第一次。然而那个影子一听见是他的声音就抖个不停,喘息声越来越大,这让他回忆起很小的时候得的哮喘。她往后退,伸出手,做出坚决阻拦的动作:“你……你不要过来……”她突然尖声大哭,像隔壁家夜哭的孩子,眼泪一刹那淌过大半张惊慌失措的脸孔,晶莹发亮。她弧度诡异地抬起脖子——笑,茫然的和他对视,浑然不知眼泪在逃跑,“……你……”
      他突然间明白了什么,定在原地,愣愣地说:“我,你要我做什么?”
      她忽然爆发:
      “滚出去!!”
      她哈哈大笑,张开双臂,仿佛身后窗帘只是华丽舞台剧上的幕布,而也许她正沉浸在一出悲剧里。抱着自己的头,发抖似乎不能好,一直滑着要跪下来,却还是笑个不住——“哈哈哈哈……哈哈……你滚开……”
      他突然惶恐,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在地狱的门口还是空旷凄冷的人世。
      他骨头里塞满了泡沫,血液的滞涩感太过鲜明。江垣点点头,作出承诺:“你不要跑出去。我现在就走,你好好休息。”
      跑下楼的时候真担心一个不注意会从楼梯上滚下去,转念一想,如果那样就节约了下楼的时间。就这样自娱自乐着跑回店里包好一块面包,擦擦眼泪,锁好门,默念着回去回去回去,心跳声却还是一直澎湃地击打在耳畔。雨。又下了一点小雨。江垣脑子里突然蹦出一句老师用来骂他的话:“你这傻子!看那么多闲书,要你造句还是一个屁也放不出,有什么用处?”
      在雨中驻足了一会儿,他忽然莞尔,是啊,如果要形容这一场太过于巧合的雨,尽管他十分伤感,可也无话表达。
      最让他害怕的事情还是发生了,家里的门是开着的,露了一条缝。急匆匆打开门奔进卧室时房间空荡荡似能听见窗外雨落的回音,他的手抓住门把手就松不开了。攥出了血,一两滴印在铁锈上,黯沉沉的艳。
      “……”
      “哎呀说话啦,你妈妈在我这里知道不?你在找她吗?不用担心了啦!”
      “……”
      “小江你在那边吗?唉,妈妈生病了你要多包容嘛,这么多年苦日子也过下来了……奶奶晓得你委屈哦,忍了这几年,你找工作了,你不就活过来了吗?所以说日子啊,还是越过越有希望的。”
      “……我明白了。麻烦您照顾我妈妈了。谢谢您。”
      雨下得大了,其实完全可以回屋里头那一把伞,可是心懒得,就放弃了。走近细雨飘摇的清晨里,水洼里是另一个世界,不断被击碎,不断破镜重圆。
      他有很多话想对窦奶奶讲出来,是从几年前开始一直埋在喉咙口的话——比如其实我知道她会去哪里,我知道她的病不能好,我知道医生说我能活到40岁是在宽慰我,知道你偷偷从抽屉里取走了500元钱。知道你喜欢去麻将馆而它就在妈妈的早点店正对面,知道你会用绳子绑住她以防生事。我知道即使她没疯,她也不会要我。但他要怎么说出口呢?
      衣服打湿了,思来想去还是不换吧。他在口袋里掏出手机,看到一条微信:
      你出发了吗?要发车了。
      时间是半个小时前。
      江垣猛然抬头,闷头闷脑扎入雨幕。
      .
      这雨要一直下到什么时候?潮湿的天气。每一天天气都不同,每一次想到天气都是因为在思考别的事。
      雨做的帘子一节一节自挡水层倾泻而下,躲在汹涌雾气之后。徐怀林靠着公交站牌等得快要睡着,偷偷拿眼瞄着马路对面还是没能发起的车,那是最后一辆车——在等待那几个送完肇事学生回来的老师。
      命运,会是你更快,还是我?
      背包里躺着一把伞,这时候要用到它了,暴雨下得好像要把整座城市吞入腹中,猛烈,风摇曳,模糊挣扎的树影子疯狂收缩似诡异水母。撑开伞那一刻昨夜在镜子前遮挡吻痕的记忆扑过来滑入脑海。他觉得自己一定会感冒。
      “你来了。”
      徐怀林走过去,克制地把迟到者搂入怀抱,偏过头,什么话也没问出口。
      江垣借着雨伞遮挡的死角,把流过眼泪的那一侧脸颊轻轻陷进徐怀林温暖的肩膀:
      “嗯。”雨声都在外面,伞里安静至极,“……我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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