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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 ...

  •   徐怀林走进餐厅的时候江垣还在扫地,慢慢把地上的残余物摞起来,一次性往簸箕里丢。他余光看到有人来了,回过头,确认是他,笑容比话永远要先到来:
      “你来了?你今天吃什么?”
      徐怀林一眼瞥见他的笑容,自己也不知不觉笑起来,眼睛弯弯的,很好看。他们前几天的尴尬仿佛不存在,空气里又充满了快乐,徐怀林心里想,这家伙真是笑得可爱,怎么会这么可爱,他一笑,连他身后的阳光都不再重要,沦为背景。
      “还是……面吧。清汤面。我要一个煎蛋。”
      徐怀林坐下来,从书包里摸出一本听力教材,耳机戴上,微微动着嘴唇跟录音。江垣支着手,从柜台后面探出头来,一边烧开水一边凝望着他,一边微笑一边享受着安静,一边觉得自己很傻,居然用起了小孩儿的句式,一边又感觉心突然轻飘飘的,要飞到寂静温柔的云端去了。
      两人对坐,吃面,不交谈,店里已没有第二个人了,老板早已下班回家,夕阳也已落下。夜幕里星星提着灯,缄默着漂浮在天际,光芒悠然,也不晓得落入了谁家梦境。他们吃完后走出饭馆,静默着锁上大门,转过身,依旧并肩行路,长夜漫漫被甩在身后,拖出两痕黑长的影子。江垣忽然想到小时候自己坐在月下和姥姥一起吃月饼,月饼的屑撒了一地,姥姥也不恼,眯眯笑着托着腮,看他,像是要把这淡淡月光看进他的眼睛里去,把世间最甜蜜的东西悄悄封锁,藏起来给他一个人。
      “徐怀林……”
      “嗯。”
      江垣长得很高,但瘦得惊人,仿佛一阵风能吹跑了。他此时靠近徐怀林,风正好撞向他,鼓鼓囊囊的校服被风吹胖,树影瑟缩,灯光摇曳,而他的声音依然具有穿透一切的坚定:“你要读文科吗?”
      徐怀林偏过头去,看不清他的表情:“嗯,我要读文了。”
      江垣停顿了足足有三秒钟,徐怀林几乎以为他要当场爆发质问他为什么不守信用,可他还只是笑着,笑声悦耳,“好,我知道啦。你要读文很好啊,但你可以早点告诉我嘛。”
      徐怀林似乎想要说什么,但还是松了眉头,也换上一缕淡淡的笑意,这笑意好像月光镀上去的。他说,“我们……还会经常见面。就在楼上楼下。我会来找你,你的主科如果有不会的,也可以来问我。”
      江垣喜欢送他的同桌到楼下,尽管同桌很快就不是同桌,但他们还有两个月可以坐在一起,就算以后,他们也还可以一起回家,中午,晚上。这关系就这样了吧,这样又有什么不好呢。这样的关系,是不会碎的吧。
      徐怀林回过头。他踩在月光里,道:“再见。”
      这个词的意思,就是盼望再次相见,也是承诺了会再见面。
      “……再见。”
      江垣突然忍不住,又缓缓翘起嘴角。
      .
      上了中学以后学业开始忙碌起来,江垣还要经常的打零工,在饭馆找了个兼职不说,还要帮忙自家的早餐店。在妈妈还好的时候,江垣会托只能坐在轮椅上过日子的窦奶奶看着点儿妈妈,让她俩在早餐店里看门,顺便交流交流织毛衣的心得。织好的毛衣全送给窦奶奶,妈妈还清醒的那时可是有名的裁缝,织出来的毛衣好看得很。
      江垣不埋怨妈妈的疯,已成定局的事儿,他只可惜自己天生身体孱弱,做不了什么体力活,要不然他们俩也不会过得如此辛苦。江垣吃药也吃不好,医生说大概寿命不会太长,活不过40岁。40岁?江垣想那真是太遥远的事情啊。但又有多少人,能稳稳当当活到40岁?
      “接球!”
      江垣抬手拦下球,站起身掷回去,篮球砸在塑胶地面上发出爆破一样的声音。下面有光着膀子的男生拼命挥手,大喊:“嘿,你下来玩吗?”
      江垣微笑:“不必了,你们玩得开心。”
      是上次那帮傻逼。或许江垣没什么立场去指责他们,那些人平日对他都客客气气,他也给过他们不少笑脸,表面关系还不错。不过他还是生气,一想起来就咬牙切齿。
      哼!
      江垣走进教室,看见几个人在窗外对着徐怀林指指点点,弄得教室里眼神乱飞。他没好气地瞪过去,那几个八婆立马缩回去,装作平常模样,各色目光游离开去。江垣戳戳埋头写题的徐怀林,问道:“嗨,早上给你带的早餐,你吃了吗?”
      果然,徐怀林略抬一抬头,说的是“没有”。
      江垣无奈,摇头,小声嘀咕一句——“身体是革命的本钱”。
      又趴下去看他的武侠去了。
      今天看的是《寂寞高手》,上课下课都是一个样,课程流水似的过去,他一直在看书,乐此不疲。等到徐怀林终于吃早餐,已经快要上上午最后的课了。江垣一看见这个就头痛,小太阳似的笑容也枯萎了,蔫得很——
      “祖宗,你能不能按时吃早餐?”
      徐怀林刚想答什么,铃响起来,空气又恢复了安静,两人一直到放学都没找到说话的机会。
      徐怀林说有事先走,江垣慢慢吞吞收拾了书包,独自向校园大门走去。头顶的太阳真毒,他想若是温度再高一点肯定逃不了中暑,匆匆忙忙欲避开越来越叫人无法忍受的温度,他低头逃跑时却撞到一个人的胸膛。嘴里说着对不起,仰头望去,却是几个陌生的学生,眉眼间皆有不耐,还有点儿看好戏的蠢蠢欲动——
      “喂,学生,”明明自己也是学生的不良少年噘着嘴,故作凶狠,步步逼近,“你撞到我了。不过我来不是跟你说这个的。你认不认识徐怀林?”
      “你松手。”江垣脸冷了下去,甩开这咄咄逼人的小混混的手,往后退一步拉开距离:“你找他干什么?他可没你们这种朋友。”
      “哈哈哈哈哈!”混混倒也不生他的气,依旧笑眯眯,不怀好意岂止写在脸上——简直是耀武扬威——盯着他,勾了勾手指,示意他过来。
      “不。”江垣冷淡地说。
      混混耸了耸肩,两只手一摊,竟然也不上来抓他,只是在原地枭枭发笑,一脸“我觉得你真可爱”的表情。他没办法,只好坦白,“好吧……我的确不是他朋友。不过我找他可不为这个。”手从裤袋子里摸出一张卡片,晃了晃,刻意让他看见:“喏,这照片拍得真不错,7102年的传销新手段吗?”
      江垣一看就发火了,劈手夺过,声调也高了起来:
      “你干什么?”
      混混笑得更开心了,恨不得冲上前把这孩子的脸揉一揉,故意曲解江垣的语义,“我想干他啊。你不知道么,小鸡仔?”
      江垣脸上火辣起来,觉得这太阳实在让人难过,把一切照得无所遁形,偏偏他还在太阳底下。他抑制着把手里的卡片撕得粉碎的冲动,竭力挤出一个微笑,看着他:“你做梦尽管做。”
      他知道自己会被打得很惨,除非他中午不出校门,至少门卫不会放这些人进来。他只想找个地方痛痛快快笑一场,下午再去缠着徐怀林给他讲题,上午没听课,还有很多东西需要问他呢,历史课讲了什么,什么是意识形态呢,今天老师讲的是解析几何吗,好难!你教教我吧?用我这支笔吧。其实他有比问出口的问题还要多的话要问他……那么多,那么多,他话这样多,光是一一说出口,恐怕都要死了吧。
      “喂。”该死的小混混还在挑逗着他,嬉皮笑脸把整个身体靠在拉伸门上,大声激怒这小孩:“你喜欢他吧?我看见了,你今天可是瞪了用奇怪眼神看他的人,多浓郁的醋味儿……”
      江垣不笑了,笑累了,恶狠狠瞪着面前这个可恶的人,话却有气无力:“滚。”
      “你也不知道他在哪里吧,小孩?你是不是也藏了一张他的卡片,他真漂亮,是不是?你想干他吧?抚摸他的身体,射在他的里面,你梦里常出现的吧——只是你没有钱买他一晚上,啧,真可惜……他很贵的……现在找他的人多了,他又涨价了。看来在学校门口做生意真不错。”
      面前的人脸已经开始模糊重影,是中暑的前兆,话语却毒蛇似的紧紧缠绕,驱赶不去,一股一股挤进耳道里,他感觉耳朵被撕裂的痛,整个人快炸开。
      他记忆流到很久之前一个无名的夜晚,晚自习寂静的氛围下,他们做在一起听着歌。歌里的人似乎很伤心,一遍一遍在寂寞的夜里低吟——
      让我绽放。让我枯萎。这人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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