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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16-18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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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
夜色深沉,黎嘉木倚在走廊尽头的露台边抽烟。
两个小时前,他接到一个电话。电话里,聂旸满怀歉意地对他说,一个项目临时出了变故,他被紧急派去出差,可能得三四天才回来,欠他的饭下次有机会再补。
下次,有机会。
多么生疏而客套的托词。
他眯着眼望着对面的大厦,十七楼的灯还亮着,但没有哪个办公室里会有聂旸了。
烟丝很快又烧到了头,他把烟头按灭在扶手上,抽出火柴打算再点一根。
他恍惚间想起很小的时候——他记不清具体是多小了,但大约是在黎瑞还是个脾气温和的教书匠的那个年岁——沈莉会在她不值夜班的每一个睡前,捧着童话书,用温柔悦耳的嗓音给他讲述一个个奇妙的故事。
她说,在寒冷的冬夜,小女孩划亮火柴,许下心愿,于是她看见了梦寐以求的火炉、烤鹅和奶奶。
“嚓”的一声微响,他指尖跳动起蓝色的火焰。
背后仿佛有什么人在轻声叫他,他猛地回过头去,身后是深不见底的漫长甬道,昏黄的灯光打在脏兮兮的深红色地毯上。
没有人。
只有风。
17
黎嘉木假都没请地消失了三天,他的手机却竟然十分消停。
这天下午快4点,他才踏入他们所的大门。小卢坐在前台,一见到他就笑眯眯地招呼道:“黎工你来啦!”
黎嘉木点点头,随口问道:“小孙呢?”
小卢做贼似的往四周望了望,这才招手叫他附耳过来,压低声音道:“辞职了呗,让刘总的老婆这么一闹,哪儿还待得下去呢……哎黎工,你脸色不好诶,怎么不多休息几天呢,那天你突然晕倒,把大家都吓坏了,幸好有傅经理开车送你去医……”
黎工摆摆手,没等她说完,拔腿往自己座位上走去。
他把电脑里的项目资料分门别类整理好,桌子上的文件和物品也都拾掇了,该扔的扔,该移交的移交。
邻座的同事愕然看着他忙忙碌碌:“小黎,你要辞职?”
黎嘉木一面埋头整理文件,一面“嗯”了一声。
同事张了张嘴,半晌幽幽地叹了一声:“辞了也好,在这破地方每天当年作马的,也挣不了几个钱,还落个一身毛病……”
桌面很快整理得干干净净,在这里工作了四年,竟然没有什么东西是必须要带回家的。
他问同事要了张A4纸,一笔一划写起了辞职信,字迹挺拔有力,是摹了很久字帖才练出来的。三两行写完,他把辞职信交给同事:“麻烦帮我走一下流程吧,我不太舒服,先回去了。”
然后他把手揣在衣袋里,像过去的每一个下班一样,就这么走出了写字楼的大门。
夜色很快降临。
头有些疼,黎嘉木吃过药就早早躺进了被窝。
闭眼放空思绪,也不知过了多久,依然毫无睡意。他倏然睁开双眼,空洞地凝视着天花板。
平日里热情似火的油汀不知为何有些消极怠工,黎嘉木伸手摸了摸,火力已经拧到最大,怎么还是半温不热的。
沈莉说,在寒冷的冬夜,小女孩划亮火柴,许下心愿,于是她看见了梦寐以求的火炉。
黎嘉木一刻也难以忍受似的跳下床,从玄关衣架上挂着的大衣口袋里掏出火柴。
我只是因为冷,他对自己说。
他抖着手划亮了一根火柴,迫不及待地透过朦胧火光往身边看去,那本该躺着另一个人的床铺上却空荡荡的。火光忽地灭了,黎嘉木惶急地伸手去摸,只摸了一手冰凉。
聂旸是出差了吧,他茫然地想。
不,不是。他说出差三四天,应该已经回来了。
他接着划亮第二根火柴,可那个人依然没有出现。
他神思恍惚地出了会儿神,伸手抱住身旁的枕头:“你什么时候回来啊,我想你了。”
沈莉说,小女孩划亮了第三根火柴,她看到了奶奶。
火柴盒里还剩下最后一根火柴,他抽出来捏在两指间端详了半天,脑子里一片空白,有些认不出手里拿着的是个什么东西,用来做什么用的。隔了好半天,他的意识才恢复了一丝清明,闭了闭眼,把火柴靠在磷面上擦燃了。
蓝色的火焰微弱地跳动了几下,伴随着淡淡的焦味化作了一缕烟。
他忽然想,聂旸是不是不会回来了?
像有一只冰冷的手擭住了他的心脏,死死揉捏着。黎嘉木抓着胸前衣襟急喘了好几口,想熬过心上那一阵绵长的钝痛,可他握得指节都发白了,痛楚却像是漫无边际的巨浪,怒海狂澜永不停歇,一阵紧接着一阵,把他渺小如蜉蝣的身体深深拍在无望的海底,永生永世也得不到救赎。
胃里的烧灼一层层翻涌上来,迅速席卷了他的整个身体,痛如刀绞。黎嘉木使劲佝偻起身子,明明好几天什么也吃不下去,却又控制不住地不停干呕。为了服药勉强咽下的水终于化作泪洇湿了他的眼角。
“聂旸,我胃疼。”
只有风听见了。
他终于绝望地闭上了眼。
“晚安。”
他喃喃地道。
18
黎嘉木从衣柜顶上搬下来一个24寸行李箱,摊在地上,在房间里团团转了几圈,收拾了一些东西进去,随后在床边呆坐了片刻,又把这些东西归置回了原位。
他原地发了会儿愣,掏出手机给房东发了条微信,说要退租,这几天就搬走,押金就不要了。
接着,他又坐回床边默默出神,不知想到些什么,从床头柜抽屉里取出那叠“聂旸”写的纸条,挨个翻了一遍,又放回了抽屉里。
他忙忙叨叨地在小小的一居室里转悠了半天,做了些毫无意义的事,随后揣上火柴和手机就出了门。
天气不错,没下雨也没刮大风,是个十二月难得的晴天。他坐在楼顶天台的护栏上往北边眺望,刚想摸烟,手机就响了。
是个没保存的号码,他想了想,还是接起来了。
“嘉木,你辞职了?是因为我吗?”
“不是。”
“那你为什么……”
“和你没关系。”
黎嘉木轻轻地挂掉通话,随即关闭了手机。
他原地愣了一会儿,才想起来刚才本打算抽烟的,把几个口袋翻了个遍,遗憾地发现自己根本忘了带烟出门。
“……可惜了。”
他缓缓从口袋里摸出了火柴盒,擦着了一根。
傅东恒狠狠一脚踹在他身上:“狗东西,花着我家的钱还敢乱吠!”
他又擦了一根。
沈莉冷冷地扬起下巴:“妈还不是为了你,你这个拖油瓶。”
又擦了一根。
黎瑞醉醺醺的,拿起藤条照着他劈头盖脸一顿抽打:“一大清早你你号什么丧!”
又擦了一根。
赵孟书把他压在床上:“宝贝儿,腿张开,对,就是这样。你真好看……”
李婧状若疯狂地扑过来,尖利的指甲在他脸上抓出一道道血痕:“你这个下三滥的贱人!”
他喃喃地道:“我不是想看这些……”
聂旸两眼通红地望着他:“嘉木,对不起,我妈说如果我还执意和你在一起,她就去死。我,我——对不起,对不起……”
他的手忽然一松,火柴盒卷在风中打着旋儿飘然离去。远处是薄暮冥冥,万家灯火次第亮了起来。
别走——
他身子蓦然前倾,竭力向风中飞舞的火柴盒伸出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