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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五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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翻这样的老黄历,当作野史杂谈凑凑趣还勉强,如今堂而皇之地一一道来,着实有些羞赧。而陛下也不好过,他沉着脸撩袍坐下,示意我继续说下去。我灌了口凉茶,一狠心开始讲最后一回故事。
“我自小由祖母在江南养大,老太太在水菜巷有一进小院,我们住在正屋,东西两侧厢房长年空置,老太太也不许人随意进出。家里有一位老嬷嬷,比祖母还要严厉,从小拘着我不许多食,不许嬉闹,一言一行皆有准度,我自小性子野,便要我读女四书、学女工杀磨性子,可惜德容言功我样样不遂祖母之意,常是三天一小罚、五日一大罚。我十三四岁时倔得很,行事好剑走偏锋,一日偷跑出去与邻舍的小子们厮混,不想走漏了风声,被老嬷嬷狠狠告了一状,祖母怒极——她头回当着我开了西厢房的门,命我跪下。”
姨娘的眼里分明有泪水在打转,她强忍着,鼻尖还是红了。我此时也是十四五岁,颇能感同身受,我张了张嘴还没说出劝慰的话来,姨娘先疯了起来。她猝然起身一甩水袖咿呀呀地端起唱腔,一会是南柯梦,一会又转到紫钗记,最后砰一声跪下,哭着胡言乱语:“西厢房……哈哈哈我竟没有想到,原来是次子的居所……我的父亲,为了他东厢房的长兄生受剜/肉之刑啊!利用他霍/乱/君/上,行不义之事,他背了一身骂名,可是诱他入局的好兄长呢?阎……阎王殿前论功过,谁逃得过啊!好狠毒,好狠毒,圣明如何端坐,受万世颂德?”
我吓得不轻,颤颤巍巍地给姨娘递帕子,她接过了攥在掌心,这时才仿佛回了神。哀哀地低泣。
“祖母又何尝不狠,可是她养育我,我不能恨她。她要我为父母双亲报仇,是啊我为人子,这个自然……实则,我只想亲口问问伯父,他对我父亲可曾有一分兄弟情谊……我真好笑,这一去反倒把自己半条命折在京城了……
我上京由祖母安排,混入了昭王府进献的一队乐女中,枯等了一月有余,才等来宣召的旨意。那日是家宴,我是下首助兴的乐女,他们是上首端坐的王侯,可我一晃神,琵琶的弦竟断了,一会琴筝也哑了……我不知是否是祖母的手段,这时高台上掷下一只怒气冲冲的酒杯,是裕王发难,暗指昭王之过。我强打精神,接过主调,拨琴挑弦,重作了一曲苍凉悲壮的《霸王卸甲》,一曲终了四座皆寂,主位之上传来一道不喜不怒的声音,命我近前……然后如何?
我发着飘被领到顺康宫,屋里跪了一地的人,我成了什么嫔御,我全然糊涂了,只求陛下早日召见,我便可和盘托出……谁知我先遇见了昭王。嗳,他可真是个光风霁月的闲人呢,我这时才后悔从前读书读成了半吊子,诗赋上并不通善,且他有许多小玩意,都是极精细极有趣的……”
我虽然听得云里雾里,还是耳尖地发现了疏漏:“这又是你臆想的了,后妃如何能私见外臣?”
姨娘笑得很苦,点着我的鼻头说小孩子不懂。话音刚落,她又冷不丁想起了什么,又大哭起来:“我的孩子呢?你藏了我的孩儿!……陛下,您救救宴儿吧!”
这声悲啼,如杜鹃泣血,我的心肝被哭得生疼,但姨娘疯得说不出话来,她的故事戛然而止了。
我入宫多年后,断断续续听得几句阴私,隐约有些明白了。谁知我面前端坐的陛下先开口了。“是我对不住她,我起先不知她竟是……我算计她与裕王有私,裕王也真的被父皇厌弃,可她好烈的性子,行事竟如此决绝!父皇雷霆之怒,原是想护着她不被康文公主操控,却又成了我们兄弟相争的棋子……世事盖莫如是。也罢,从此封了顺康宫吧。”
他说着,就起身走了。我喝完最后一点茶水,晃了晃脑袋,不去细思姨娘是如何被救回来,又为何沦落成了我家后院最不起眼的一位姨娘。
我长长叹了一口气,在宫门口短暂地驻足,用了寥寥数语命人封禁殿阁。至此这人世间她最后一星念想也到了尽头。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