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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突发恶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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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料之中,周九良一整晚没有回来。
孟鹤堂早上起床时打开冰箱,拿了面包片,顺手也拿了一瓶周九良的牛奶。只有小孩子才爱喝的牛奶。瓶身接触外界空气后迅速雾化,结成水滴开始沿着瓶身滚落,隐隐带着逼仄的冷气。
意料之外,周九良已经坐在七队休息室里了,看起来应该是很早就到了。
孟鹤堂打开休息室的房门时,看到陷进沙发里的周九良在玩手机,大概在跟谁聊天。孟鹤堂本以为周九良会像之前他坦诚心意那次一样,故意请假翘班,故意地躲开自己,离自己远远的。
孟鹤堂正扶着门框发呆,周九良反而坦荡地朝着他招了招手。孟鹤堂失了魂似的直直的走向周九良。
这才看见周九良面前的桌子上摆满了大大小小的盒子。
“你还没吃早饭吧,快来。”周九良拉过一旁的凳子,示意孟鹤堂坐下来,自己已经开始动手拆盒子。
“你买的也太多了。”孟鹤堂摇摇头,笑着坐在一旁。
“我不知道你爱吃什么,就都买了些。吃不完的话,剩下的我吃。”
孟鹤堂仍是无奈的笑了笑,本是淡淡的笑容,此刻想到了什么,笑得越发恣意,快咧到了耳朵根,分不清到底是在笑还是在哭。
他和九良的对话竟像寻常老夫老妻的日常,怎么会陷入这种困境?
意料之中,周九良穿不上那件墨绿色大褂了。回家拿肯定是来不及了,没法子,只能先向其他师兄弟们借一下。
周九良赶忙出去搜罗大褂,孟鹤堂一个人坐在休息室里,吧唧吧唧吃着最后一个小笼包。
这是他从周九良嘴里夺回来的,为什么说是夺呢?因为周九良吃完了所有的小笼包,就剩下这最后一个。
孟鹤堂刚准备夹起最后一个小笼包时,周九良的筷子早就先下手为强。
如果孟鹤堂再慢点,可能那最后一个已经一半进了周九良嘴里的小笼包也早就进了九良的肚子里了。
以前两人吃饭,孟鹤堂是从来抢不过周九良的,每次都是眼巴巴的看着自己想吃的食物进了周九良圆滚滚的肚子里,自己只能挑其他菜吃。
或许是抢不到,也或许是不想抢。
意料之外,周九良带回来的两件湖蓝色大褂,一件够宽松刚好合他的身,另一件孟鹤堂穿起来却是像偷穿了大人衣服的孩子,怎么看都别扭。
终究是不合适。
周九良歉意的看着孟鹤堂,“我以为差不了多少的…我再去找其他人看看。”
孟鹤堂拉住了周九良,摇了摇头,“时间差不多了,我还是穿原来那件吧。”
说罢,拽起瘫在一旁椅子上的绿大褂,冲到更衣室里换衣服了。
于是两人一件绿一件蓝上台了。
第一次大褂颜色不一样是因为默契,彼此穿了对方最喜欢的颜色,而这一次却是因为穿不上一样的大褂。
再默契的人,总会因为各种原因,变得不再合适。
这一整天最让孟鹤堂出乎意料的事——周九良居然没有反抗自己。
这样说虽然太过心酸,但真的是孟鹤堂发自肺腑的反应。
就算之前周九良变了性突然对自己好了起来,在台上仍然是有意避免肢体上的接触,更别提乖乖站着不还手配合孟鹤堂。
孟鹤堂诧异之余,泄愤似的狠狠捏了好几下那卷钢丝球。台下的顾客们反应也好极了。
而之后的几天,周九良过分乖巧,任何动作他都愿意主动配合孟鹤堂,乖巧服帖得就像熊孩子做错事会在被发现前,在父母面前表现出一副极为听话的好样子以减轻或逃避被发现后的惩罚。
这让孟鹤堂很不安。还是那句老话——孩子静悄悄,必定在作妖。
在深圳专场时,周九良突兀的一句”鹤堂啊——”把孟鹤堂整得不知道怎么接,仿佛一道天雷劈向他,打得他措手不及,心中雷鼓大作。含糊对付了过去。
周九良这几天一直呆在外面,没回家。孟鹤堂想他应该又住到了旋儿那吧。果然,在那之后的第二天,周九良就把自己的一些衣物打包带走了。
一切似乎又回到了原点。那天早上醒来的孟鹤堂看到空荡荡的房间时,他的表情像是他砸破了自己最珍爱的玻璃杯。
而且再珍爱那杯也不过是便利商店集点的赠品,人人家里有一个。
莫名的背叛感爬满了整个身体,咬啮着他的皮肉,毒噬着他的心脏。
他又有什么资格说不呢?当初拒绝周九良的人不就是他孟鹤堂吗?周九良爱跟谁在一起就跟谁在一起,关他孟鹤堂什么事?
只是心中的不甘和痛心像火焰一条条沙沙作响的红舌头向上莺啼,又鼠窜下去。整个世界化为灰烬。
等他到社里上班时,周九良又像平常一样坐在休息室里,穿着厚厚实实的衣服。
孟鹤堂心想他什么时候这么怕冷了?没多在意,毕竟不住一起了。
周九良又买了那么多的早点放在桌上,又是那副笑吟吟的模样,招手唤他“鹤堂啊——”。
刚吃了几口,发觉周九良一直盯着自己,孟鹤堂倒像大姑娘似的害羞起来,拿面纸擦了擦油腻腻的嘴。
“鹤堂啊,师傅找你。”看孟鹤堂不吃了,周九良这才开口告诉他。
“啊?怎么不早说?”
”等你吃了早饭再说,师傅那不急。“周九良平淡的语气,孟鹤堂下意识觉得周九良可能都不想告诉他师傅要找自己谈一谈的事。
滑稽的想法,孟鹤堂赶忙摇摇头将它抹去了,提脚去了桃儿那。
那道门轻轻关上后,屋里的少年听到锁和孔紧紧咬合的声音,这才忍不住干咳出了声,喉咙里一阵血腥。
”好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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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鹤堂站在门外,轻轻扣了门。
“进来吧——”
“师傅,您找我?”
孟鹤堂开门走进去,桃儿正带着眼镜翻着家谱。抬头看见孟鹤堂后,将家谱合上放在了一旁,摘下眼镜。
”好孩子,你来了。”
“师傅有什么事吗?”
“我这次喊你来是想让你试着带几个师弟,你觉得怎么样?”
“嗯?带师弟?”
“对,我跟九良那孩子也说过了。你们两这几天跟其他人搭一下,带带他们。”
“…好。”
桃儿满意的点了点头。
孟鹤堂知道,当不知道怎么回答别人的时候,最好说好。
回去之后,九良已经穿好了新大褂,跟九熙一样的。
两人对视,周九良露出大白牙,笑着朝孟鹤堂说道:“鹤堂啊,师傅跟你说了吧。我先跟9C上台了,你赶紧跟芳芳他们对词吧。”
说完,没等孟鹤堂回话,周九良赶忙拉着九熙离开了。
半晌,孟鹤堂回了句——“好。”
两人见面的时间越发短了,有时一整天孟鹤堂都见不着周九良,总是从别人口中知道周九良的境况。
孟鹤堂拿到七队节目单时,下意识寻找那人的名字。
第一场便是,再向下找去,奇怪,只有一场?节目单上塞满了熟悉的名字,可孟鹤堂只盯着那三个字,这一看,便再难移开了。
忘记了在微博上实时发出他们的节目单。最后倒是刷微博的秦霄贤发现网上观众们都在问七队节目单去哪了,这才叫醒了还在痴痴望着节目单的迷茫的孟鹤堂。
周九良和别人搭档的第一场,孟鹤堂躲在侧帘旁看了几眼,就被小师弟喊去对对词了。
孟鹤堂看着台上揣着袖子,撑在肚子前,一副沉稳老态样子的周九良,仿佛什么事都不关他的喜怒哀乐。
孟鹤堂转身离开,低低的笑,“瘦了些。“
之后,孟鹤堂陪着小师弟演完了好几场,观众们热情依旧,小师弟也不像初登台时扭捏紧张,潇洒自如地展示自己的口才。
孟鹤堂站在桌子内,脸上挂着欣慰的笑,揣着袖子,撑在肚前。
孟鹤堂自然是作为压轴表演结束的,回休息室换掉大褂时,休息室里已经稀稀拉拉没几个人了。
小师弟挎着包,朝自己挥了挥手,也离开了。
孟鹤堂顺了顺大褂的褶皱,将它平整的放回衣柜中。
听到背后踩着雪般的脚步声,一如那晚,嘴角不经意的翘起,还不及转身,话先脱了口。”原来是你——”
转过身,没有人。孟鹤堂自嘲的摇了摇头,“怎么还出现幻听了…”
孟鹤堂感到孤独,而他的孤独不是一个人的孤独,而是根本没有人的孤独。
第二天,孟鹤堂出奇的赖了床,醒来时已经十点,赶忙匆匆跑去上班。
气喘吁吁的孟鹤堂一进休息室,就看到几个师弟在悄悄私语。
秦霄贤在看到他之后,有一秒的愣神,但瞬即被他掩饰,露出了开朗的笑容,尽可能的有多夸张就有多夸张。
真是蹩脚演技,孟鹤堂心里想着,社里估计又发生了什么事。
刚想开口问秦霄贤发生了什么,休息室的门又被推开。
是九熙和九华,正勾肩搭背地走进来。
“孟哥早啊。”
”早。哎?九良今天没跟你搭吗?”孟鹤堂话一出口,就开始后悔,不该在九华面前说这个,自己这话说的倒像是九华不是原配。
孟鹤堂自责,他最近做事越发不仔细了,不像以前说话面面俱到。
索性九华没有在意这个,倒是诧异的反问孟鹤堂,“啊?孟哥,你不知道九良辞职了吗?”
九熙拉了拉九华的衣袖。
“哦,我才知道…”怪不得秦霄贤那么尴尬的朝自己笑,估计他早就知道周九良要辞职的事了,那些小师弟们谈论的也是这件事吧。
自己又不知道,真像个陌生人。
大家下班时,孟鹤堂仍坐着正研究新的包袱,他这一整天浑浑噩噩的,本来就不灵光的脑子更是转不过弯,抠着那几个新包袱,颠来倒去的看。
不知觉,大家都走光了,秦霄贤搓了搓手,喊了声“孟哥”。孟鹤堂身子一震,低着头,“怎么了,旋儿?”
“那个…关于九良辞职的事,他只是想出去旅游,四处看看。可能过几个月就回来了,孟哥你别多想。”
“嗯,我知道了。我没事的,你放心。”
秦霄贤叹了气,拿着包这才离开,他们的好队长永远都说自己没事,秦霄贤知道他是不想让他们担心。而这背后的苦或许也就只有周九良会知道,但那个人离开了。
从此,孟鹤堂要一个人承担所有。
孟鹤堂低着头,两个眼睛各带着一条垂直的泪痕湿湿爬下脸颊,在黑暗中映着电影的光彩,像游乐园卖的加了色素的棒棒糖,泪痕插进他霓虹的眼睛里。
当初那个采访说自己没时间去旅游的小孩,现在终于有时间了,孟鹤堂笑了出来,他这辈子却永远不可能跟自己喜欢的人去旅游了。
那天是10月28日——孟鹤堂打电话取消了晚上订的蛋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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兜兜转转好几年,德云社愈发红火,倒真应了那句“招财进宝,日进斗金”。
无数新人冒了尖,孟鹤堂可以算是老演员了,也不怎么办场子,只一心想托举新人。偶尔在小园子搞个突然袭击,观众们的欢呼声,也不减当年。
收到秦霄贤的短信,孟鹤堂特地早早在后台等着。
秦霄贤下了台,看见孟鹤堂。“孟哥,我换件衣服,待会儿带你去趟福利院。”
孟鹤堂点点头,心里泛起疑惑。一直到坐上车,孟鹤堂忍不住开口问了。
“是有件很重要的事…孟哥,你记得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孟鹤堂没掏出手机,第一反应就是——10月28日。这个数字已经深深刻在他心里了。
挠了挠自己新烫的卷发,装傻似的问:“什么日子?”
“唉…九良的生日啊。”
“哦,好像是的。怎么了吗?”
孟鹤堂心提到嗓子眼,秦霄贤今天提起他,难道是…他回来了吗…哼,当初旋儿说几个月就该回来了,结果一等就是几年。
孟鹤堂心里突然有种“孩子长大了,翅膀硬了”的老父亲感受,为自己这种奇怪的想法感到好笑,渐渐笑了出来。
到了福利院,秦霄贤跟院长打了招呼,在谈些什么,看起来是老熟人了。孟鹤堂不想插话,远远站着,四处张望。
“孟哥,跟我来。我带你见个人。”
“好哒。”孟鹤堂脸上的笑容愈发藏不住,活脱脱的跳了出来,笑得皱纹也跑了出来。
秦霄贤将孟鹤堂带到后院的草坪上,那是一个小花园,很美。孟鹤堂还没来不及细看风景,一个小孩子急急跑过来。
”旋儿哥哥!你来了!“
孩子才五六岁的样子,甜糯糯的奶音,长得也十分惹人爱,浓密的一字眉,黑溜溜的大眼睛,笑起来一口白牙,很是好看。
秦霄贤蹲下来接住了飞扑过来的孩子,嘿呀一声抱了起来。
“孟哥,你抱抱这孩子。“
孟鹤堂伸手,不知道孩子要不要自己抱呢?所幸,孩子很听话的也伸出肉肉的小胳膊,扑到了孟鹤堂怀里。
孟鹤堂颠了颠怀里的孩子,疼爱的看着小孩子。孩子舒服的窝在孟鹤堂怀里,对孟鹤堂的小卷毛很感兴趣,放在嘴里嚼着。
“孟哥…“
”嗯?“
”这是九良领养的孩子。“
孟鹤堂没做反应,仍是抱着孩子晃来晃去。
“孩子叫周孟。”
周九良的周,孟鹤堂的孟。
“嗯…他人呢?”
“孟哥…九良他……他…”秦霄贤很难说下去,如鲠在喉,“他已经不在了…”
“什么?”
孟鹤堂木然,他感觉自己被一种无形的力量给狠狠地甩了出去,像电影里女主角捧着摄影机在雪地里旋转的一幕,女主角的脸大大地堵在镜头前,背景变成风景,一个四方的小院子被拖拉成高速铁路直条条闪过去的窗景,空间硬生生被拉成时间,血肉模糊地。
“他辞职之后,就开始住院了。但是…发现的太晚了…医生说是胃炎已经太严重了,来不及了…”
整个后院只有秦霄贤一个人的啜泣声,孟鹤堂第一次见到要强的秦霄贤哭,哭起来难看死了,难看得让孟鹤堂抬手挡住了眼睛。
“九良说,如果五年之后,你结婚了,那就不要告诉你关于他的事情。”秦霄贤顿了顿,“如果你还没有结婚,他让我带你来看周孟,还有这是他的日记。”
秦霄贤掏出包里的日记本,将它递给孟鹤堂,把孟鹤堂怀里的孩子抱走离开了,留下孟鹤堂一个人和一本日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