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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醉酒 ...

  •   宁王与紫绡的情事才刚刚轰动京城,长沙王世子以五名美姬换得紫绡之事又流传了出来,一时间众说纷纭。有人说宁王喜新厌旧,无情无义,也有人说他终究只对轻尘一人有情,与紫绡不过一场露水姻缘。至于谢广林,反正行事向来荒唐,见怪不怪,倒没人议论了。

      清凉居的生意更好了,宋先生讲得绘声绘色,茶客们如痴如醉。虽然不时也有人想起那俊俏爱笑的清丫头去了哪里,但听说她辞了工也就不再多问了,鲍掌柜有时也生气这丫头从不回来探望一眼,可生意一忙起来也渐渐淡忘了。秦清的失踪,便如一粒沙尘落进深潭,未曾激起一丝涟漪,无声无息。

      北面的皇城之内全是另一番光景了。隆兴帝萧承在御书房读着折子,眉毛簌簌地抖动着,忽然猛地抬手一扫,“哗啦啦”一阵巨响,奏折、墨砚、笔筒……砸了一地。茶杯滚落下来,地毯立刻湿了大片。

      “这个逆子!”萧承怒吼。

      “陛下息怒,千万保重龙体!”总管太监佑福吓了一跳,连忙跑上前来,一面劝,一面轻手轻脚收拾东西。

      萧承见到他捡起来的刚才正读的那份折子,抓起来狠狠又掷在地上,“太过分了!从前是混迹青楼不算,动辄数日不朝;如今竟变本加厉,干脆上张折子,要称病半年!到底还有没有把朕放在眼里!”

      佑福立即明白了前因后果,低声劝道:“陛下息怒,宁王殿下尚且年轻,假以时日……”

      “年轻?朕在他这个年纪已经登基三年!就是宏儿当年也是……”说到萧宏,萧承脸色变了变,停下没有再说。

      佑福垂首噤声。伺候萧承逾三十年,主子想什么没有谁比他更明白,不过宦官不能干政,他能在这宫中屹立多年不到,自是明白谨言慎行的道理。正暗自叹息着,外间忽有永宁宫宫人求见。抬头看一眼萧承,见他余怒未平的脸瞬间冷静下来,佑福立刻心领神会地站直身体,平静地叫声“宣”。

      “太后请皇上今晚到永宁宫用膳。”阶下小太监眉目机灵,言辞恭谨。

      “知道了。回禀母后,朕晚一些便去。”萧承淡淡道。

      然而小太监刚走,萧承平静面色便破来了一跳裂缝,一抬手,佑福刚收拾好的东西又全从案上砸了下来。

      “佑福。”

      “奴才在。”

      “宁王最近行止失常,着她查明原因,从速回禀。”

      “是,奴才今夜便令人将密信送进王府。”

      ………

      王府里,秦清第二日醒来已近正午。睁开眼看清眼前陌生的事物,片刻迷惑之后,蓦地坐起身来,身上锦被滑下,她才发现自己竟睡在萧璟的大床之上,不由得一呆。

      听到动静,一个俏丫头推门进来,“清夫人醒了?殿下吩咐不要叫醒夫人,夫人睡得可安好?”

      秦清看着那丫鬟,不说话。

      那丫头却甚是伶俐,立刻会意,“奴婢菊香,月夫人遣来服侍夫人的。”

      “月夫人?”萧璟的另一个妾么?清夫人、月夫人……呵呵,明明是随手可弃的玩物,叫得倒都好听。

      “月霞夫人跟随殿下多年,府里的事都由她打点。”菊香道。

      菊香格外机巧,令秦清有些意外,不由得便多看了两眼,见她不仅俏丽非常,举止却比普通婢女少了份恭敬多了份机灵,眉眼间更浅含一丝媚态,怔了怔便明白过来。这就是大户人家的通房丫头吧?自己来到王府还不到一日……那“月夫人”只怕不是易与的人物呢。

      两日来的变故本已让秦清心碎神伤,没想到一转眼竟又要应接王府女人的勾心斗角,她突然觉得一阵烦乱和恶心,却只能冲菊香一笑了之。

      掀开被子走下床来,身上穿的还是昨日世子府的人硬替她换上的俗艳衣裙,一夜过后皱得不成样子,她的眉头微微一皱,菊香眼里闪过若有所思的精光,随即捧上一袭浅黄色的衣裙,笑道:“清夫人,这是殿下亲自为您选的,我服侍您穿上吧?”

      秦清不言不语,任由菊香摆弄,穿好衣裙戴好首饰,再挽上一个雅致的发髻,站在铜镜之前,镜中是连自己都快要不认识的丽人,亭亭而立,华衣曳地。而身侧不再有李瑜,美貌的婢女不住地媚笑,仿若宣告着昔日的结束,秦清的死亡。岁月靖好已一去不返,而眼前的倒影却仿佛在宣告着秦清的死亡。袖中的双拳慢慢收紧,镜中人的脸上慢慢浮上倔强的微笑。

      “清夫人真美!难怪殿下对夫人如此另眼相看,不仅破例让夫人住进水榭,还破天荒地允了奴婢进来伺候……”菊香讨好地喋喋不休。秦清若有若无地听着,努力整理凌乱的思绪——冯思昭为何送她来萧璟是不会告诉她了,那他为何同意收下她呢?是为了掩饰……或伪装什么?从轻尘到紫绡再到她,他身边的这个角色究竟意味着什么,他最终的目的是什么?这些问题得不到解答,她心里永远不安,隐隐总觉得有不好的事将要发生。

      镜中忽然多了一道修长的人影。

      “殿下。”菊香已款款迎上前去。

      秦清转过身便看见萧璟。此时的他悠然倚在门边,一袭暗金镶边的紫袍,浅慢轻笑,俨然又是元宵灯下颠倒众生的翩翩浊世佳公子。

      他不看菊香,含笑看着秦清,声音如诗歌动人,“巧笑倩兮,美目盼兮……本王爱妾果然叫人百看不厌、心驰神往。”

      思及他昨夜终究并未逼她就范,秦清默默向他福了一福。

      相对无言间,钟琴已在桌上摆好了午膳。“来,陪本王用膳。”萧璟揽住秦清纤腰,似已如此做过千百次般自然,“你初来府里,下人尚不熟悉你的口味,若觉得饭菜不合,只管告诉钟琴。”秦清微微僵了僵,随即放松下来。虽不知他这番做作所为何来,但事到如今,与其触怒他不如先配合,保得性命才能相机行事。

      席间萧璟坐得极近,不住替她添汤夹菜,秦清来者不拒,微笑道谢,努力吃喝,一顿下来,全不知食物滋味。

      午饭过后,钟琴前来禀道,说昨日新来的另外四位夫人已备了薄酒,在花园相候多时,盼着要见殿下一面。萧璟听完唇角一勾,看着秦清道:“不知本王的爱妾可愿赏脸与本王花园同游?”

      “妾身如果说不,殿下便能让妾身不去么?”秦清苦笑。

      “清果真最了解本王,”萧璟温柔地揽着她起身,“阳春三月,风光正好,清初来本王府邸,本王又岂能不陪你畅游一番?”

      “那么殿下厚意,妾身恭敬不如从命。”要来的总是要来,躲也躲不掉,她没想到的不过是好戏会这么快就开场,那四人也才来了大半日,竟如此急不可耐。

      萧璟并未夸张,后花园的确如他所言,亭榭小轩、画梁飞檐、繁花似锦、春水漾波。如此美不胜收的景色,还有人事先在花间用心摆好了茶几地毡,可惜秦清却无心欣赏。四声又绵又软的娇声请安,再加上八道自见到她就没有温度的目光,足以让她心烦意乱,何况萧璟还自始至终将她紧紧搂在怀中。

      众人落座,秦清自是不可避免地陪萧璟坐在了上首,而歌舞琴棋在下首坐下,面色比适才初见她时更加难看。

      “美景如画,美人如玉,原是人间佳事,不过缺了丝竹乐声,本王总觉得不甚圆满,不知清可有同感?”萧璟笑问秦清。八道异样的目立刻刷地聚集在她身上。

      这个时候她若答“是”,不免让人觉得是恃宠而骄,差遣四姬献艺;若答“不是”,又不免被人指她嫉妒心重,故意断他人邀宠之机。秦清心里念头转过,浅浅一笑,“殿下果是雅人。”

      萧璟笑望着她的眼里闪过一丝意外。

      弦歌已笑着起身,“妾身才疏艺浅,愿抛砖引玉,不知殿下可愿让妾身献丑?”

      “那自是好极。”萧璟道。

      下人早已备下琴案,见萧璟应允便迅速摆了上来,弦歌纤纤素手搭上琴弦,对萧璟娇媚一笑,琴声悠然而起。弦歌选曲甚妙,堪堪应了这春日丽景,铮铮琴声中,似有百花盛放,蝶影翩翩,院中花香盈盈,便似自她指间逸出。萧璟凝神细听,渐渐合上眼睛。

      “单是琴声,未免稍嫌单调,”妙音忽然拉起蝶舞,动人的嗓音掩过了一半琴音,“妾身与蝶舞妹妹愿为弦歌姐姐伴歌舞助兴,不知殿下可否恩准?”

      “当然,本王拭目以待。”

      妙音得意地看一眼弦歌,笑道:“谢殿下。”

      蝶舞面现喜色,快步走入场中,彩袖一挥,摆了一个优美的姿势,只等妙音歌起。然而就在此时,被三人落下的司棋忽然对萧璟一笑,“三位妹妹才艺出众,妾身自愧不如。素闻殿下风雅才名,棋艺高超,妾身别的不懂,唯一对棋之一道略有涉足,忍不住想斗胆邀殿下对弈一局,不知殿下可怪妾身唐突?”

      淙淙的琴声猛地一抖,几个音节顿时乱了,十分刺耳;歌舞二姬也各自变了颜色。下棋之人心无旁骛,琴声也好、歌舞也罢,统统沦为背景摆设。

      秦清看着四姬,见她们从昨日到前一刻都还似密不可分的姐妹,谁知一转眼便暗流涌动,不禁心头发冷,不自觉看一眼萧璟,却见他似对这番争斗全无察觉,十分满意地笑着,“四位佳人深得我心。钟琴,去书房取我棋盘来。”

      钟琴领命而去,余下众人在此等待,琴声已不知不觉地停了,有些安静。司棋眼珠一转,对着萧璟怀里的秦清一笑,“昨日匆匆一瞥竟没有留心到妹妹竟如此美貌,直叫人挪不开眼睛。不知妹妹如何称呼?”

      秦清闻言本能地便要直起身,谁知萧璟感觉到她的举动,揽在她腰间的胳膊不仅不松,反而用力往内一收,秦清的头几乎贴在他的胸口。秦清心底暗暗叫苦,面上却只得勉强挤出一个微笑,“我叫秦清。”

      如此毫无顾忌地粘着萧璟,笑得如此虚假,还无礼地自称“我”……种种情状落入众人眼中,连最沉得住气的司棋都不禁微微拉长了脸。蝶舞已忍不住道:“殿下如此疼爱姐姐,姐姐想必是才艺格外出众,不知道可否能让妹妹们也见识一番,长长眼?”

      “她哪有什么才艺?”萧璟抢在秦清开口前替她答了,笑着睨她一眼,“什么也不会,只好多在本王身边,陪本王……喝喝酒了。”他把“喝酒”二字拖得老长,听起来十分暧昧,四姬想起昨日一同进府,却唯独秦清被召去侍寝,更是嫉恨。

      秦清闭上了嘴。萧璟故意要误导所有人,她说什么做什么都不过是徒劳。刀子般的目光从四面投来,几乎都想将她戳个对穿,令她心里再次强烈地不安起来。萧璟的企图究竟是什么?一开始她以为是韬光养晦,可是如今她越来越觉得没那么简单。

      秦清心里胡思乱想着,那边司棋已陪着萧璟对弈起来,即便沉得住气,也不由露出一丝自得之色。琴声与歌舞已再起,三名女子银牙暗咬,使出浑身解数,琴声越发优美,歌声愈加清亮,舞姿无尽翩然。

      萧璟的眼睛须臾没有离开棋盘,而一只手却始终牢牢地圈着秦清。

      秦清不懂围棋,被他这样禁锢着,却不得不看。然而这又哪里是真正的棋局?司棋的双眸温柔地只差没有流出水来,娇媚的目光在萧璟脸上飘来飘去,整个人也向他们的方向一点点挨了过来。秦清如坐针毡,不自在地扭开一点身体,眼光扫到几上的酒盏酒杯,伸手取过,便自斟自饮了起来。

      几杯下肚,腹中涌起一股暖意,脑中多了一丝空濛,秦清觉得萧璟的手臂好像没那么紧了,那些尖针一样的目光好像也没那么利了,全身上下舒坦了许多。

      “少喝点,这酒后劲大。”萧璟在她耳边低声道。

      秦清就当没有听见。一手执壶,一手捻杯,顷刻间又喝了不少。借着酒劲,她放松了之前端着的姿态,睁大眼睛环视身边的人与物,俊美的男子、争奇斗艳的美姬、秀致高贵的楼阁,……全部隐在大雾之中。她像是正做着一场美轮美奂的噩梦,拼命的掐着手心想要醒来,却怎么也不凑效:张开嘴发不出声;移动四肢却不听使唤。

      越是拼命冲向梦外的真实,梦中的场景就是越是顽固地不肯褪去。难道这令人恐惧的恶梦才是真正的现实,如庄生梦蝶那般?不不不不不!秦清拼命摇头。

      酒壶一个个空了下去,拎着酒盏的人终于露出了恍惚的笑——若不能醒来,那醉去也好!这个可怕的噩梦里连李瑜的面孔都变得模糊不清,好像那个润如玉的人从来没有真实存在过一样,想不起他的脸、他的声音,甚至想不起他陷在在哪里。只有当酒意迷了双眼,她的指尖才仿佛又碰到了那青衫如荷的身影。

      当秦清将酒杯远远地扔了出去,举起酒壶凑到嘴边,准备再痛饮一番的时候,歌舞琴棋再也忍不住露出了幸灾乐祸的表情,钟琴的嘴张得可以塞进一个鸭蛋。萧璟终于皱起眉头,将酒壶从她手里取下,“别再喝了。”

      秦清手里一空,急忙伸手去捞,一捞落空,眉头便蹙了起来。

      萧璟眉头一动,将酒壶远远地扔了出去,沉声道:“叫你别再喝了!”

      “你做什么扔我的酒?”秦清偏过头,奇怪地看他,突然“咦”了一声,“是你,怎么又是你?老是阴魂不散!”

      钟琴的眼睛从眼眶里突了出来。萧璟面无表情。秦清使劲扳着着萧璟握在她腰上的手,“放开我,放开我……”见怎么也扳不下来,急了,使劲拍打,“放开我!你为什么不肯放过我!”

      “你醉了。”萧璟面如沉水。

      秦清抬头看他,无视了他不悦的表情,因为她心里比他更不痛快。看了半晌,突然一把揪住他的衣襟,“告诉我,你告诉我,到底为什么?为什么!”声音越来越高,到最后一个字时却带出了一丝哭腔。

      众人全傻了眼。

      “你醉了,我带你回房。”萧璟忽然拦腰一把将秦清抱了起来,转身就走。钟琴呆了半晌,梦游一般地追了上去。

      萧璟就这样扬长而去,没留下只言片语,甚至眼神都没看过其他人。表演还要不要继续?没人知道。走了调的歌喉和乱了脚的舞步,最后在尖锐的琴弦断裂声中戛然而止。司棋执着棋子还未落下的手指,凝固在空气中,微微发抖。

      秦清在萧璟怀中不停地挣扎,拼命推他,始终徒劳无功。她终于停下动作,哭出声来,“到底是为什么?谁能告诉我,为什么这样对我们?我们做错了什么?”

      萧璟任她哭着推着,始终一言不发,一直走进水榭的卧室,沉着脸将她放在床上,转身便走。

      秦清迷迷糊糊地看见一个人影转身离开,突然猛地坐起来,一把抓住他的衣袖,哭道:“别丢下我,别再又留下我一个人了,我怕,我真的好怕……瑜哥哥……瑜哥哥……求你别丢下清清,别丢下……”

      萧璟的手轻轻一抖,僵在当地,半天也不能动弹。秦清昏昏沉沉地哭着,直哭到声音嘶哑,才终于累了,拉着萧璟的衣袖渐渐睡去。

      她从下午一直睡到次日清晨。醒过来的时候,天边微微透亮,朝阳还没升起,房中有些昏暗。转动着眼珠,借着窗外透进的微弱光线,看清了上方的床顶,偏过头去,她便看见窗下的人。萧璟合衣躺在软榻上,身上随意搭着一条薄毯,睡得正熟。

      秦清慢慢坐起身来,走下床,轻手轻脚地走到洗脸架边。架上的铜盆里还盛着清水,伸手一捞,便能感觉到侵人的凉意。捧起清水拍在脸上,秦清浑身一个激灵,胳膊上立即生出了一片鸡皮疙瘩,但是大脑却再这样的刺激中一点一滴地全然清醒过来。

      洗脸架上有块不大的铜镜,模糊地映着秦清的面孔,平静地看着镜中的脸,她在心里对自己一个字一个字说:“秦清,你可以的。为了再见到李瑜,你一定可以在这里生存下去。”

      她在镜前一动不动地站了良久,转过身时,天光已大亮,萧璟不知何时已经醒来,正坐在榻上无声地看着她,目光深邃难明。

      秦清平静地与他对视,低身一福,“昨日妾身酒后失仪,请殿下放心,今后不会再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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