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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宁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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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赵被鲍掌柜指使着,急忙倒了一杯热茶端到宋先生面前,换下了案几上早已凉透的茶水,讨好笑道:“宋先生,您这齐王的故事真是断肠催肝呐!那它和这宁王的情史到底有什么关系呢?您就别卖关子了,赶紧给大伙儿说说吧!”这话头一起,原本唏嘘着的听众便不自觉地转移了七八分注意力。
宋先生看一眼挤眉弄眼的鲍掌柜,明白过来,呵呵笑道:“不要心急,这就开始讲了——这宁王的情事正是要从齐王去世讲起。”
“不过首先呢,咱们还得再说说齐王殿下在世的时候……”宋先生不紧不慢地喝了两口热茶,,“众所周知,齐王与宁王皆为沈贵妃所出,乃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格外亲厚。沈妃早逝之后,皇上政务繁忙,无暇看顾两个孩子,齐王因年长三岁,便主动担起了照顾幼弟的担子,多年来如兄如父,殷殷教导又关怀备至。兄弟两人形影不离的长大,真正是亲如手足。”
“封帅之后,齐王对宁王更加严格,带他出入军营,敦促他修习武艺,磨砺性格,严禁任何人对他区别对待。时人传言说齐王对宁王比对普通士兵还要苛刻,甚至有谣言说他嫉妒弟弟的才华,故意为难。这些话传到他耳中,他一笑置之,只道他兄弟之情,不必对外人解释。”
“后来在一次野营训练中,不知何处窜出一只黑熊,凶猛异常,紧急时刻,宁王的武器竟然不翼而飞,徒手相搏,眼见性命不保。齐王闻讯赶到,二话不说便扑了过去将受伤的弟弟一把推开,独自一人与恶熊搏斗,可宁王又怎肯让他孤身赴险?挣扎上去相助,兄弟俩联手,终于将恶熊格杀!然而因为处处回护弟弟,事后查看伤势,齐王身受之伤比宁王还重。兄弟不和的谣言自然也就不攻自破。”
“不愧是兄弟,一样的英勇义烈!”有人竖起了拇指。
宋先生却是摇头一笑:“兄弟俩都是文武双全,长相也有五分相似,但其实却是南辕北辙的性子。齐王凌厉刚烈,如同出鞘的宝剑,而宁王则是俊雅风流,更似温润美玉,是以两人虽是兄弟情深,摩擦却是从来不断——当年秦淮河畔那一场花魁竞选,不知有多少人目睹身为评委的宁王殿下被兄长拎着脖子揪走。”
满堂轻笑声中,慕容晴的脸色微微一变。
“可若是有人以为这些摩擦会让手足不合甚至反目,那可就大错特错了。二十六年西南再乱,乌合之众本不足为患,皇上本意是宁王领军,让齐王留京成亲,可齐王却担心弟弟从未上过战场验发生意外,所以主动请缨,让宁王先随行历练……”宋先生顿了顿,叹息一声,“谁曾料想,齐王这一片疼惜幼弟的拳拳之心,换来的竟是宁王目睹兄长惨死!”
“惨剧发生之时,宁王在前掠阵,将齐王落马受伤的的情形看得一清二楚,见到敌军围上前去,当即心胆俱裂,当即发疯一般地冲了过去,刀一路浴血厮杀,枪加身也恍若不觉,终于冲出一条血路……可即便如此,待他赶到齐王身前,还是晚了一步,齐王已然气绝,血人一般的宁王只来得及抢回兄长的尸首。回到大帐,秋小姐哭得死去活来,宁王却是双眼血红,一声也没吭地就昏厥了过去。”
“那一役宁王本就身受重伤,再加上丧兄之痛,一昏便没醒过来,一路送回建康,连御医也束手无策,说是自能听天由命,据说已有朝臣建议准备后事。谁知宁王虽奄奄一息,却总留着胸口一口热气未散,半月之后,突然奇迹般地醒了过来,又躺了整整一月,才终于可以下床。可惜他人虽然好了,心却像是死了,从此之后一蹶不振,终日花街买醉,对皇上太后的规劝置若罔——只是,谁又忍心苛责于他?”
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此刻堂上却又小半的人红了眼睛,有粗豪之人忍不住狠狠地一捶桌子,大喝一声:“真他妈惨!”慕容晴眼眶湿润,低下头去——原来那个带着梅香俊雅飘逸的身影背后,是这样悲壮的往事。
宋先生却道:“故事并没结束。后来宁王愈发荒唐,干脆称病不再上朝,日夜流连于风月场所,连府邸也不回了,一次大醉之后走在岸边,竟失足栽进了秦淮河里——这一落水,便成就了一段凄美的爱情。”
“宁王醒来之时,发现自己躺在一只花舫之上,舫上的姑娘叫做轻尘。这轻尘姑娘也是为苦命女子:她原是京中的大家闺秀,长得清丽脱俗,更难得的是琴棋书画样样皆通,是有名的才女,从前宁王曾到她家做客,与她有过一面之缘,当即便惊为天人,还为她题诗一首。谁知红颜薄命,她家遭逢大祸,竟被迫沦落风尘,以致两人在这种情形之下重逢。”
“当时舟上的情形谁也不曾看见,也没人在意,见宁王醒后在上面一住就是半月,只道他素性难改,又是一段露水姻缘。后来才听轻尘姑娘的侍婢讲起,才知那半月间宁王每要饮酒,轻尘姑娘都会劝阻,最后她一怒之下拂袖将他手中的酒杯打落在地,怒斥道:‘为何你堂堂男儿,只会借酒浇愁?难道齐王殿下最爱重的弟弟,竟是个毫无担当之人,尚不如我一名弱女子敢于接受现实?’”
接下来的话慕容晴一句也没听见,她怔怔地看着面前的茶水,喃喃道:“这样的奇女子,难怪他念念不忘……那荷包……那荷包……”等她回过神来,宋先生已说到了那段最美好的时光:“……宁王殿下恢复了上朝,朝堂之上所显露的才华,朝臣们无不说比齐王在世时有过之而无不及;而闲暇时分,他便与轻尘泛舟河上,诗歌唱和,弹琴作画,人们在岸上望着他们衣袂飘飘,宛如神仙下凡一般。”
多么令人神往的场景啊……可惜宋先生却忽然又是一叹,道:“十全十美总遭天妒,好景总是不长。”众人早已被他叹得精神紧张,闻言齐齐一惊,宋先生道:“都说齐王痴情,宁王风流,其实两兄弟都是情痴——当年齐王非秋丽容不娶,如今长跪陛下寝宫之外,不顾门第之别,求娶清尘为妃!”
厅中顿时哗然。大元虽然民风开放,不忌女子抛头露面或是改嫁,然而风尘女子嫁为王妃?终是太过离经叛道。
宋先生也是摇头,道:“皇上与太后自是不允,便是朝中大臣也联名上书,称此事伤风败俗,不可为之。”
“难道宁王就因此放弃了轻尘?”
“怎会?”宋先生叹道:“若真如此,反倒不会有日后的惨剧了……宁王对朝廷内外的非议置若罔闻,在皇上寝宫之外整整跪了三日三夜,终于连皇上也动容了,格外施恩,许他纳轻尘为侧妃。”
“太好了。”众人长吁口气。谁知宋先生却道:“不好,因为……宁王拒绝了。他说此生只愿有轻尘一人,不能让她有丝毫委屈,是以绝不能以侧室待之,一定要娶为正妃。皇上勃然大怒,拂袖而去,宁王依旧长跪不起!”
厅中哗然,有人佩服宁王之痴世上少有,也有人说他过于顽固,不知进退。慕容晴听着这些七嘴八舌的议论,只觉神思震动,不能自已。萧湛却是一声轻叹。
“宁王寸步不移的跪于殿前,到得第四日上,已近神志不清,却仍然苦苦坚持——却不知道就在那个时候,太后将轻尘宣进宫去,以‘迷惑皇子,挑唆皇室关系’之罪赐下毒酒一杯。宁王闻讯赶去,却又再次晚了一步,轻尘姑娘就在他的怀中香销玉殒。”
……
慕容晴不知道自己是怎样走出的清凉居,脑中翻来覆去都是最后听到的只言片语:“手足惨死在前,爱人长逝在后,宁王从此只问风月,不理政事……”再也压不住心中的情绪,她忽然抬起头来,对萧湛道:“太子殿下,我们去看看他好吗?”
萧湛没有意外,却露出一丝为难,“今日吗?”慕容晴道:“你知道他平时都去哪里吗?”萧湛踌躇道:“这……”慕容晴见他似要推脱,不由想起了冯皇后的企图,脸色变得有些难看,“他是您的兄长,您难道不知道?”萧湛沉默半晌,轻叹一声,道:“走吧,我们去忘忧阁。”
“忘忧阁?那是什么地方?”
“是一间酒楼。”萧湛伸手指指斜对面雅致的三层阁楼:“今日……三哥应该在那里。”
两人刚刚来到忘忧阁门口,小二便殷勤地迎了上来,恭恭敬敬地将他们带上三楼,显是早已认识萧湛。这里就是百姓心中颇为神秘的地方,只招待最尊贵的客人,许多人都以为里面必是镶金嵌玉,极尽奢华,其实这里连华丽都算不上。房间里的布置大气典雅,却在细致处尽善尽美,家具摆设不提,墙上的书画俱是名家真迹,有些甚至是传说中早已失落之物。整个楼层飘着一种若有若无的清雅的幽香。
小二将萧湛引到一雅间门外,打起厚厚的锦帘,萧湛却不进去,“带我去三哥的房间。”说罢继续往前走去,谁知小二却再身后唤道:“公子请留步。”萧湛疑惑地回过头,只听他道:“公子,您来晚了一步,三公子一刻钟前便离开小店了。”
萧湛微微一怔,面上不由露出担忧之色来,“他今日情况如何?”他问得没头没尾,那小二却立刻回道:“比往年喝得还厉害,桌子也打翻了,走的时候还拎了好几瓶。”萧湛默然片刻,问:“忘忧阁有什么适合女子喝的酒?”小二目光扫过慕容晴,伶俐地回道:“新酿的腊梅酒不错,小的马上为二位送来。”
慕容晴听得云里雾里,但也明白萧璟是不在,立时便想离去,见萧湛自作主张点了酒来,忍不住眉头一挑。萧湛却没让她说话,温和地道:“今日是见不着他了……公主若是不嫌弃,我再给你说个故事,一个发生在十五年前的今天的故事。”
忘忧阁的雅间内,萧湛替慕容晴斟上清酒,缓缓地道出了一段尘封的旧事,听得慕容晴心惊肉跳,然后彻底沉默了下去,房中静得呼吸可闻。而他们刚刚离开的清凉居内,却正忙得鸡飞狗跳。因为宋先生的精彩故事,客人只进不出,大厅坐得满满当当,跑堂却只有一个。
小赵忍不住抱怨道:“今天客人这么多,清姐到底跑哪儿去了?”鲍掌柜也是一个劲儿地皱眉,“早先她突然喊头痛,我看客人不多,便让她回去休息了。”小赵嘴一撅,嚷道:“为什么她可以随时请假,我却不行?”鲍掌柜在他头上重重敲了一记,“因为她干活的时候勤快利索,对客人态度又好,我不准她假,熟客们都会骂我刻薄——什么时候你也能这样,我也给你假!"说罢瞪他一眼,"少在这儿跟我磨蹭!那桌没水了,赶紧去加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