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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不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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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娘,方才真是对不住了,千万莫怪啊。”
姜汤热腾腾的捧在手心瞬间仿佛活了过来,“大娘说笑了,该感激的是我才是,”不但收留她,还给她从里到外换了身干净衣裳,还有布鞋,琉夏笑盈盈地端坐桌旁,“若不是你们好心,此刻怕是我早冻死在外面了。哪还来的小命喝到这么暖和的姜汤呢?大娘,该说对不住的是我。吓到你们了,真是不好意思。”
老妇人姓陈,一听这话连忙摆手:“姑娘说的啥话,莫要跟我客气,喜欢喝的话锅里还有一会啊再喝些。”
“不用,一碗足够了,谢谢您。”
老姜辛辣,再来一碗怕是半夜能热得睡不着。琉夏被陈大娘的热情逗笑了。一如看清楚她不是鬼以后,哎哟喂的一拍脑门子赶紧拉着她就往家走,陈大娘的善意令她心头都是暖的。
可是在陈大娘看来,一碗姜汤哪够填肚子的。朝着外面扯开嗓子:“儿啊,饭菜热好了没?热了给端上来。”
“不不,大娘您别客气,我不饿。”其实,她是真饿。但总不能又吃又拿,身上也没银钱,琉夏拉不下这个脸:“我吃过晚饭出来的,真的。”重重点头,试图证明自己真不饿。
话音刚落,肚子不争气的发出一声长鸣。一时间屋里静了下来。
“扑哧。”即便捂着嘴,笑声还是从陈大娘的指缝中溢出,就连眉梢也透着乐呵。
琉夏挠了挠头发,嘿嘿也跟着笑了起来。
“娘,讲啥呢,笑得跟朵花似的?”
陈大娘的儿子进屋来,好奇的目光在俩人之间徘徊。头一回见人家姑娘自然是不好乱说话,只能寻自己的娘问上一句玩笑。
“没说啥,来,饭菜摆上。”
敷衍了儿子,陈大娘帮着将米饭端给琉夏:“没啥好菜,姑娘不介意的话随便吃点。”
“谢谢大娘,谢谢大哥。”脆生生地开口,琉夏也不再故作矜持,一口喝完姜汤,然后又满足地捧起饭碗:米饭啊,她好久没见过白米饭了。
感动得想流泪。
“慢点吃,”陈大娘将菜碗又推过去些,“别光吃饭,吃菜啊,吃菜。”
世上最幸福的事莫过一檐遮风挡雨,一碗填饱肚子。琉夏觉得,自己是要苦尽甘来了。
“大哥,快来帮忙。”
屋外的叫嚷盖过了嘈杂的雨声。
“娘,我去看看。”
陈大娘的儿子陈锐先一步掀帘出去,不一会儿,与另一人抬着个浑身湿透的男人进来。
“阿三,这是怎么回事?”陈大娘显然被吓了一跳,忙走了过去。
琉夏也搁下碗,倒不是想凑热闹,只因瞥见沾了血迹的衣袍有点眼熟。但只一眼,陈大娘正好挡住了那个男人。
“堂主不是让留意……”
“谁要听你今儿去哪卖菜赚多少钱,”陈大娘打断他,“我是问你,这人你在哪遇见的,他好像受了很重的伤,这么晚咱们是不得想个法子去给找个郎中?”
“找郎中?啊,对对对,是该找个郎中,”阿三一边接了话茬,一边越过陈大娘朝着桌后的人望去,“就是不知道这会郎中睡下没?外头又下着暴雨。”
“要不先将人抬里屋去,待会等雨小些我去看看郎中可在家?”陈锐也插/进话,挪了个位置,“阿三,搭把手。”
陈锐代替了陈大娘的位子,这下恰巧完全挡住了琉夏的视线。
阿三又嚷了起来:“哎哟挺沉一人,陈大娘也帮忙搭把手吧,我们两个不好抬。”
“哎呀你们两个,真是,”忽然陈大娘回头笑着对琉夏说,“姑娘,你管你吃饭,没事。”
没事?三个人抬一个人?刚不那个叫阿三一人背回来的,怎么一会功夫需要三个人了?其实阿三那半截“堂主不是让留意”的话她并未听漏,要不是陈大娘阻止得快。
心下起疑,但琉夏脸上没有表露,在陈大娘招呼她继续吃饭后,装出一副担忧的样子。
“可需要我帮忙?我恰好懂点医术,稍微给看看应该是可以的。”
不出意外,三人齐齐朝她望来。
陈锐皱起了眉头,阿三则一下瞪大了眼睛,唯独陈大娘反应最快:“原来姑娘还懂医术,那不是巧了,待姑娘吃过饭要不相帮给看看这人?就是,就是这人血刺拉糊的,姑娘可别被吓到。”
“不碍事,缺胳膊断腿的我也曾瞧过,大娘尽管放心。只是,”语气又柔又轻,好似能掐出水,眉眼羞怯偷偷地在陈锐与阿三之间打量,“只是还是要麻烦陈大哥跑一趟郎中家,若是这人伤得太重,我可能就没这能耐,万一把人给治死了,怕要连累阿三哥白救了这人。”
陈锐楞了楞:“好,好。”黝黑的面颊浮上不显眼的绯红。
阿三直接截了话头:“不怕,姑娘尽管瞧,死了算我的。”美人当前,即便粗布木钗仍遮掩不住进屋的那一眼惊艳。
“好了,先把人抬进屋。姑娘稍后也进来吧。”
陈大娘虽然仍笑着回了她。可琉夏看得分明,那笑,达不到眼底。
待他们掀了帘子进了里屋,她看了看满满的白米饭,转身飞快推开最近的那扇窗户,将饭一股脑儿倒了出去。
再看了眼空空的姜汤碗——若是不幸姜汤里下了药,权当为自己的轻信他人付出代价了。不然,她也吐不出来啊。
自嘲着,抬脚撩起帘子,与陈锐撞了个满怀。
慌忙收手,帘子挂在陈锐的脑袋上。“陈大哥。”她轻轻唤了声。
清冷的夜里跟前女子的香气隐隐约约,陈锐有些恍惚。
“儿啊,还愣着做什么?赶紧去,别耽搁了。姑娘也赶紧来瞧瞧吧,这人怕是……唉。”
这么快?眼眸垂下,琉夏侧身让陈锐过,却无意中掠过他的鞋面。黑色皂靴,很是普通寻常,沾满了泥泞。
眉心微蹙,琉夏跨过门槛迈入屋内,入目所及便是床上躺着一动不动的男人,和那身难怪会如此熟悉的衣袍。
较之前袖侧划破的几处,伤了的几处,这会多了更多的伤口和破损,还有从背部渗透至床上单被的暗红。银丝暗绣的白色长袍依稀能辨原来模样,男人却像是只剩一口气,面色灰白。
他们才分开多久,祈川怎就变成了这副模样?琉夏的心头不禁生起疑惑。
“姑娘,”或是见她迟迟没有动作,陈大娘忍不住开口,“这人可还有救?”
救什么救?她哪懂什么医术,还不是为了证实自己没有眼花。可眼下,似乎见死不救,有点说不过去。
“别催人家,姑娘你慢慢瞧,实在瞧不出啥也没大不了。”
阿三这话听着就舒心多了,若是他能把垂涎的笑容收起几分,她会更瞧他顺眼几分。
寻思了一下,琉夏拖了张凳子装模作样地床边坐下,两指并拢搭上冰凉的手腕。沉默了一会,手又放在他颈侧探了探。
看来,气还有的剩。
她顿了顿,然后望向紧盯着自己的某人:“阿三哥,可否麻烦您弄盆热水,扯些布条,我要先给他止血。”
阿三有些迟疑,不过最终还是在对上那双祈求的眼眸后应下:“好,我这就去弄来。”
血腥味已经在屋里蔓延,夏天的闷热与天气的潮湿让味道只能愈发难闻,且散不开来。她含笑望着阿三离去的背影,又转向站得跟尊佛像似的陈大娘。
“大娘,能否请您帮忙与我一同将他身上的衣物除去,”贝齿轻咬下唇,她赶在陈大娘瞪眼前解释道,“衣物粘了血现下应是连着皮肤,我一人怕是脱不下来。”
“还要脱衣裳?”陈大娘眼不瞪她,改瞪房顶,“要不还是等郎中来了再说?”
也不等琉夏接话,“我去门口看看郎中来了没。”一眨眼,就已掀了帘子。
帘子落下时,琉夏听得一声嘟囔:“见鬼了,还真给瞧?”
嘴角弯了一半,又紧抿。方才热情好客、给了衣裳又给姜汤和饭的老妇人,真与那扭着腰出去的是同一人?她才觉得见鬼了呢。
也不知“木讷诚恳看着也像个好人”的陈大哥是否真去寻郎中了?此时,她是不敢想了。
撇去胡乱猜疑,趁他们都不在,琉夏俯身凑近祈川耳畔:“师尊,你还活着吗?”
没有回应。她只得再接再厉:“师尊,我啊琉夏啊,你要还活着赶紧醒过来。”祈川仍旧没有动静。
不对啊,明明就有心跳和呼吸,难道——琉夏看了眼单被,失血过多的话可就难说了。思忖着若是师尊一直不醒,而这家人和那阿三的确有问题,她是丢下师尊自个儿逃呢?还是先逃出去再找离宁来救人?
忽又想到阿三口中的“堂主”,又是哪个分堂的堂主呢?离宁首先被排除在外,直觉告诉她跟执法堂无关。
“灵修堂……么?”手下不由一紧,她喃喃自语,“那可就是真糟了。”
“咳,咳。”
她知不知道这一爪正好拍在他伤口?疼得他不醒也得睁眼。
顿时琉夏惊喜万分,压低了声音:“师尊,你还活着啊?”
幽怨地递去一眼神,祈川磨着牙:“你是巴不得我死么?下手这么重?”
呃,飞快瞥了眼自己抓着的地方,讪讪一笑放开。“我不是故意的。”殷红从凝固的伤口流出,她赶忙又捂住,试图扯开他的注意力,“你咋会弄成这样?发生什么事了?”
眼眸扫过捂在胸口的爪子,污血很快弄得她一手。想让她放开,却在听见外面细碎的脚步,祈川只得撂下一句:“你我不认识,什么都别管,有机会就走。”然后,眼一闭继续装死。
猝不及防,琉夏听得一愣一愣。
“堂主来了。”
屋外响起阿三的声音,刻意压着,透过窗户的缝隙飘了进来。
“轻点,”是陈大娘,“别给人听见。”
感谢阿三的嗓门,雨声很大,但她仍听得很清楚。起身,却被衣袖下手拽住——她方弯下腰,想跟他说,自己只是去看看那个堂主究竟是谁——一阵凉风吹进屋子。
猛地回头,门帘晃动,一双黑色皂靴正调转离去。
被拽着,没法跟上去。但她瞧见了,皂靴簇新,一尘不染。
她微微发怔,却见门帘再次晃动,陈大娘笑容满面地出现:“郎中来了,这人有救了。”
……
陈锐真的请来了郎中。
约莫过了三盏茶,郎中就已给祈川的伤患处都清理完,搽了药,伤口深的也缠上了纱布止血。随身还带几帖煎服的药,叮嘱了两句便由陈锐送了出去。
郎中临走前,陈大娘问了嘴:“多久能醒?”
“过会吧。”郎中跨上药箱,回头瞅了床上的人,摇了摇头。
只是,这一过会就到了雨停夜深,又一过会已是日出时分。
祈川睁开眼,看见的是趴在床沿的身影。手掌迟疑片刻,轻轻抚上柔顺的黑发,“琉夏,”他唤她,“不是让你走么。”
为何昨晚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