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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离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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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这世上有多少身不由己……”赋濯风摇摇头,垂眸,“悔否?”
“所谓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不过一纸空话,嫁人么……若是遇不到我自己喜欢的人,那我宁愿独身,终老于宫闱,也不会找个所谓门当户对的人随意嫁了,然后与他相敬如宾一生。”
“你知道我是怎样的性格,”赫连祁姝眼睛微眯,看着面前的人,“我不会让他人操控我的人生,我怎么活,怎么过,只能由我自己决定,这一点不会改变,也不会悔。”
赋濯风站在她面前,端的是一派云淡风轻,声音却压得低沉:“既然如此,那么我希望你能选我。”
“站在我这一方,成为我的棋子。”
“你一旦选择了这条路,便再无顾忌,等于从今往后,你想做什么,都有我为你在前清扫障碍,保你一帆风顺,我会替你剪断牵着你的傀儡线,我会给你权与力,让去谋取你自己想要的东西,并且——我不需要任何的回报。”
“但它同时也没有退路可言,我不会给你后悔的机会,况且你也没有这个资格。最终你会有一个怎样的结局,我不知道,可你一旦被我认为你失去了利用价值,那么你就会被我所抛弃。”
“作为一枚弃子,你最后会落得什么下场,都与我无关。”
赫连祁姝眉头一皱,抬头看他,声音冷冷:“你什么意思?”
赋濯风以袖掩面轻咳了几声,道:“没什么,字面意思罢了。从今往后,我会留在天旭,给你一些时间考虑,但不要让我等的太久,想好了可以传信予我,用小时候那个方法即可。”
“不必,”赫连祁姝眼神变了又变,最终闭上眼,呼出一口长气,整个人放松下来,“只是十年,竟让你变成了如今这副样子。”
赋濯风冲她笑了笑。
赫连祁姝温言道:“虽然你说的这些无异于与虎谋皮,但我相信你可以做到,你要拿我当棋子也好,没有了利用价值放弃我也罢,看在方仪姑母对我的情谊上,我总是偏向你这一方的。”
“……”赋濯风向前一步,抬手将她歪斜的发簪重新摆正,“我知道了。”
“阿砚现今如何了?”他故作随意地问道。
提起四皇子,赫连祁姝的神色瞬间落寞下来,“怕是不好,今年寒潮来得急,四哥没捱住,现下还躺在床榻上,一日里多是在昏睡,清醒的时候不太多,太医们也都束手无策,大致是熬不过年关。”
“看来,阿砚是留不住了……”赋濯风喃喃,声音几乎轻不可闻。
“是啊……四哥若是去了,算得上正统血脉的便只剩我和祁桓,如今还能勉强加你一个。”赫连祁姝凄然一笑,“皇族血脉,竟凋零至此,这南霄江山,也不知如何……”
赋濯风低声一叹:“赫连家的江山,我会尽力,只要我还活着,便不会让它轻易换了姓,这一点,你尽管放心。”随后,他微微侧身,低声唤道:“江隐,把那件东西给她。”
赋江隐如雕塑般站在赋濯风身后不言不语已许久,听到自家兄长的吩咐,这才微微垂下头,在自个儿的宽袖中摸寻着什么。
赫连祁姝闻言偏首看向他身后,她方才一直认为赋濯风身后跟着的只是他的一个普通随从,并未多加关注,这回细细瞧了瞧,才发觉自个儿是打了眼,此人身上衣物多用最上等的云锦,并不是寻常侍从所能穿的起的,又听赋濯风唤他语气亲昵,她倒是突生起了些好奇心。
赋江隐从袖中摸出一枚样式简朴的玉环,走上前递与赫连祁姝,做了个揖:“劳烦横云帝姬将它交与太医院的顾老太医,多谢。”
赫连祁姝接过玉环,在其上摩挲了一番,掂了掂重量,没发觉有什么问题,应是样寻常的玉把件,只不过那位顾老太医是景昭帝专门拨给四皇子当随身看护的,他们又是何时与这位老太医有了什么交情?她心里怀着疑问,却并未道出口,只是将玉环收进了袖口,旋即又蹙着眉,双眸在赋濯风与赋江隐间来回对比打量,像是要在他们身上寻出什么相似点似的。
“我记得方仪姑母,明明只生育了你一个,那这个孩子是……?”
“他是当年那位大理寺卿的独子,江家夫人托孤于母亲,最后让我给一道带了出来。”赋濯风抬手理了理赋江隐的披风,顺手抚过赋江隐的发,“两家如此,我便想着认个兄弟,相互之间也方便照应,如此便自作主张替他冠了‘赋’姓,如今么,最大的问题已经解决,要不要认回江家主家,便得看他怎么想了。”
赋江隐紧紧攥住赋濯风的衣袖,他低着头,虽不言语,但很明显就是不愿意的模样。
赫连祁姝看了看他,点了点头,说:“那你今后打算怎么做?”
赋濯风垂眸不语,寒玉似的手揽过赋江隐,在他手背轻拍了两下,牵着他自她身旁穿行而过,低声而清晰的道:“现下顺势而为,既来之,则安之。”
一阵寒风骤起,竟在这晴日里飘起纷纷细雪。
赫连祁姝转身,却默默站在原地,目送他们离去。
出了宫门,赋濯风携着赋江隐并排缓缓步行于皇城大街上。他们出宫的时间恰巧,出来时正好碰上集市开张,由于年关将近,街上的人更比往常拥挤了许多,沿街叫卖的小贩,茶楼酒肆里的食客,脸上无一不洋溢着幸福的笑容,可见此地百姓生活充实而又富足。
赋江隐这些年随着师父和赋濯风游历过不少地方,但去的从来都是一些人烟稀少处,很少见到这种热闹景象,当下他便兴奋地东张西望了好一会,最后眼神却逐渐落寞下去,回头又不动声色地伸手,攥紧了自家兄长的衣袖。
“即便是重楼高门也难掩其中腐朽,就好比这世间是非黑白难辨……”赋濯风任由赋江隐攥着他的衣袖,缓步在人群中穿行,忽地,他想到什么,垂头看着赋江隐紧攥着他衣袖的手,唤了一声他的小字:“熙泽。”
“嗯?”赋江隐抬头,被这一声唤得愣了神,感到有些奇怪。
“有一件事,我需要征得你的同意,”赋濯风温言出声,“虽然它可能对你来说并不公平。”
赋江隐的心砰砰直跳,他停住脚步,似是在等着赋濯风接着往下说。
赋濯风转过身,直视着赋江隐的眼睛,“你是我早已定下的棋子,我需要你,代我进宫,替我站在朝堂上。”
“你要是愿意,成为先手也好,后招也罢,助力亦或者是择中,一切随你,不过朝堂诡谲暗涌,危机四伏,你若不愿,我也不强求。”
赋江隐听罢,宛然微笑,神情平和,“哥哥,你要知道,我只是你的一枚棋子,你想要我做什么,那我便去做什么,我的意愿如何,并不重要,即便是我的生死,这也都由你来定夺,实在没有必要经过我的同意,”他摊手,又戳了戳赋濯风的手背,“你是端坐在外执棋与人对弈的棋士,本就没有棋士亲身上阵与对方棋子争斗的说法。”
赋濯风不禁抬手扶额,眉眼却弯弯,无奈道:“你啊……”
在川流不息的人群中,他们一前一后站定,相视而笑。
——
缓步走了许久,几近道尾,终于寻到地方,他们二人在一间当铺前停下脚步,抬头瞧了瞧铺子上头悬着的招牌。
店铺占面不大,名曰“定离”。
取“会者定离,一期一祈”之意,乃别鹤楼主楼所在。
别鹤楼主楼实际的模样可能要颠覆绝大多数人对它的猜想,它就设立在皇城天旭的主干道上,以当铺作掩,外表看上去并不奢靡,对外一律由“风戾四绝”中的两位明哨:温袭羽和言慕出面负责对外交接,起初别鹤楼的暗杀单子都由他们四人亲自动手,极少数交由楼主手中,名声起来之后,便逐渐开始吸收新人,由“风戾四绝”亲手调教,最后生意越做越大,渐渐又往别国发展,挂在名下的商铺越来越多,情报收集速度由此变得可观,如此高效率,价钱公道合理,可由不得那些有求之人不掏银子。
倒也托其规矩森严的福,他们在此期间几乎没有泄露出有关于别鹤楼发展的任何情报,待江湖中人反应过来时,却早已过了打压别鹤楼的最好时机,只得眼睁睁看着他们进一步扩大、发展势力,有了与名门正派相庭抗礼的趋势。
如今的别鹤楼势力早已遍布九州,真正成为了江湖第一大暗杀组织,其积累的财富之巨,甚至可以左右南霄的经济局势。
坐拥如此财富,别鹤楼主楼却只是一家不起眼的当铺。
店内除了一名正在打扫的伙计,便再无旁人,似是平日里也像今天这般冷清,高大的柜台上本应坐着的朝奉此时也不见人影。
“两位公子是来典当物件的吗?又或者是来淘物?正好小铺前些日子刚收了不少好东西来,要不小的带二位去瞧瞧?”当铺伙计十分热情地迎了上来,面上笑得及其可亲,但偏生他那双眸里半分笑意都无,整体就显得极为奇怪了。
“不必麻烦,我们来此,只是为了寻一个人。” 赋濯风温声道。
“这……”当铺伙计笑意忽收,讪讪道:“这位公子,我们只是一间当铺,可做不了什么寻人的生意呀。”
赋濯风不理睬伙计的话,伸手从怀中摸出一枚悬着雪色流苏的墨云小印,一面精雕了一朵花开极盛的芍药,有一凤凰侧立其中,以翅掩面,整体刻画清晰,栩栩如生。
墨云印的其余三面则被雪凰尾羽所占据半数,虽无绚烂颜色,但墨云印本身呈水墨纹路,仍衬得它文雅至极。
印面无刻字,仅仅是将其上雕画的雪凰缩小,刻了个简易线条版本的章子而已。
“把这个交由你们大朝奉,他知道该怎么做。”赋濯风神情淡淡,说话的语气却让人不容置疑。
当铺伙计瞧见那墨云印,面色瞬间变白,双手恭敬接过后点头躬身,“烦请二位少爷稍等片刻,小的这就去请示咱们大朝奉。”旋即便急忙捧着那枚小印进了里屋,去寻他们那位疑似偷闲的大朝奉了。
如此,前室便只留了赋濯风、赋江隐二人等候,赋江隐环顾四周,笑了笑:“别处的就像倾州、烟州的那些个商铺,早已翻建到看不出最初的影子,只有这儿倒还如故。”
“思卿念旧厌奢,自是不愿意多做改动。”赋濯风侧过身,手轻抚上墙面,垂眼一笑,自他被他们推赶去倾州将养身子,“风戾四绝”中除去温袭羽为了方便联络办事时常联系,另外三人却是已有大半年未见,如今看来,倒都还是那副德行。
“内里应是大改过,记得前些年刚来此处,哥哥不是不习惯到需要另置宅院么?”赋江隐上手敲了敲门框,发出两声沉闷的敲击声。
赋濯风神情有些恍惚:“是么……”
“大公子!”
身侧忽然传来一声唤,赋濯风转头,笑语晏晏:“思卿,好久不见。”
言慕,字思卿,“风戾四绝”明哨之一。
言慕见到人,又站住脚步,眼睛盯着赋濯风上下打量了许久,半晌叹道:“公子又清减了……”随后他又侧首朝着赋江隐说:“二公子,有时您也得多劝劝大公子注意点身体才是……”
“思卿兄你未免太看得起我……”赋江隐苦笑着打断他的话,抬手做了个上吊的夸张动作,“我就差跟师父一样寻条白绫吊他房门口了,也没见他听过我说的话。”
“怎么?当我不在?”赋濯风闻言,在一旁幽幽道。
赋江隐讪笑,在面前摆了摆手:“哥哥饶命……不敢不敢。”
言慕在一旁看戏乐的自在,神态是许久未见的轻松,而后他弯弯腰,让开半道:“还请大公子、二公子进内院一叙。”
眼见两位公子进了内屋,言慕刚想抬腿往里走,猛地又想起什么,转身与身后随着的那名当铺伙计开口吩咐道:“你一会去封密信,递与萧沉云,告诉他不必盯着那处了,让人赶紧回来。”
那当铺伙计点头称是,复而转头去柜台寻纸笔,磨墨写信去。
当铺内院就不比前室一般简朴了,而是一处装修极其雅致的四进宅院,看似四进,实际上内里早已改建成了另一种模样,前端的宅院只是稍作掩饰,赋濯风与赋江隐并没有对此地感到陌生,反而行在其中轻车熟路,在即将要拐出回廊时,却被一具棺材给拦了路。
棺材乃沉檀木制成,隐隐间还散着檀香味,棺身无任何纹刻,此时棺盖已被打开,里面除了软垫之类的东西外空无一物。
赋江隐见状,似是知道里面曾经有过什么东西,丝毫不惧,只是朝后退了两步,给身前的兄长让开位置,赋濯风却不动,他将手隐于袖中,手腕微微一抖,轻轻一叩响,像是握住了什么东西。
随后他向后朝赋江隐的方向抛去一物,自己猛然踏步将手中一抹寒芒翻转,朝前递出,最后又堪堪停在半空中。
一戏谑声忽起。
“为师不过在棺材里睡了大半年,这才刚一见面,倒也没必要挥刀弑师吧,我的乖徒儿?”
话音声落,有一人凭空出现在他们面前,他眼缚白绫,身着白衣,一头灰发只是由发带低低束起,他双手环抱在胸,咽喉处被赋濯风手上的刀划出一道不浅的口子,显然赋濯风刚刚那一下下手极重,半分不留情,伤口处涌出的鲜血随之落在雪白的外衫上,他却浑然不在意,言语间也没有责怪的意思,反而满是笑意。
“只是这点程度,您还死不了,我的好师尊。”赋濯风转身接过他刚刚抛给赋江隐的物事,收刀入鞘。
北凉月只是眯眼笑着,抬手往那伤处轻轻一抹,那划口便再也消失不见,完好如初,若不是他那身白衣前端还留有大片血迹,刚刚那一幕大抵是会让人当成幻觉处理。
赋濯风对北凉月这一神仙手段早已见怪不怪,当下也懒得与他叙什么师徒情深,直接开口询问道:“赫连祁砚,当真救不得了?”
“为师以前是怎么叮嘱你的,忘了?”北凉月笑容可掬,“放不下有情事,便不要勉强自己学为师做那无心人。”
“早年欠下的人情,”赋濯风看着北凉月那笑意盈盈的脸,“该还他的。”
“我附魂于宫里那老太医,给那四皇子多续了半年的命,这已是他命数极限,再多便会破了他原定命线,扰乱他人红尘。”北凉月一脸正色道,随后他又恢复笑颜,“幸亏你们及时给我递了信物,否则我得亲手将他处理了才好脱身,若真是如此,这你可怪不得我。”
“嗯,”赋濯风轻声道:“我明白的。”
“昀瑾,你记住,红尘有序,生死自有定数,你知我不愿过多插手红尘事,此番只是看在你我师徒情谊才勉强破格出手,”北凉月笑意犹在,声音却放缓。
“若无好处,可没下一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