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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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六岁。
肖寂肉嘟嘟的小手抱着她的大腿，眨着大眼睛望着她，“妈妈，去吧！我想听美人鱼姐姐唱歌！”
她摸摸肖寂细软的黑发，有些无奈：“怎么总吵着要去人鱼演唱会？”
肖寂垂下了小脑袋不说话了。
她蹲下来，正想说什么，惊讶地看见肖寂小脸通红。
“妈妈……”肖寂红扑扑的小脸上，大大的眼睛一眨不眨。
她亲亲肖寂软软的脸颊，站起来，拉起了那只小手，“好啦，宝宝那么想去的话，妈妈就答应了。”
肖寂开心地笑了。
那天，下着蒙蒙细雨，眼前的一切都像是蒙着一层轻纱般柔和。
肖寂始终记得那一天，始终记得。
人鱼之声演唱大厅是个海底建筑，为了人类能够更好地享受人鱼的歌声，整个建筑修成了一个巨大的水族箱。听众乘坐某种特殊塑料材料制成的半透明小潜艇进入大厅，而所有小潜艇都由中央控制站管理。据此，有人用一句话概括说，中央控制站就是演唱大厅的心脏。
“人鱼之声”这四个大字由人工气泡组成，在海水中轻轻晃动，四处的人工贝壳闪闪发光，人工海草微微摇曳……眼前的景象如同一个真实的梦境。
这美丽的童话场景轻易吸引了无数孩童，当年六岁的肖寂也被迷住了，直到演唱开始他才回过神。
将近十年以后，肖寂才偶然从一本杂记中了解到那虚假美景下的真相：
帝国2080年，R区军队派出一支探索小队前往一颗不久前刚被勘探到的陌生星球。在那里，小队队员们发现了地球古老传说中的人鱼……但出乎他们的预料，外表美得不真实的人鱼具有相当强的攻击性。当一个鲁莽的队员被一条金色人鱼一口咬死时，他同样冲动易怒的哥哥一怒之下开枪打死了那条金色人鱼。然而金色人鱼的死让它的同族们也愤怒了……队员们被包围，最终为了自保使用了某种重型武器……之后，是一场屠杀。结果，队员们或多或少受了轻伤，而本就因为各种原因濒临灭绝的人鱼一族则几乎全族覆灭。在科技得到空前发展的这个时代，人类，总是实施屠杀的一方。
之后，几只幸存的幼年人鱼被送往R区科学院保护和研究。而该星球失去了重要的人鱼，生态平衡遭到严重破坏，其他的许多水生动植物逐渐灭绝，很快沦为了一颗死星。
五十年以后，人鱼成为了一种危险性略高的观赏生物。
之后大约十年，人鱼之声演唱大厅建成。
那一天……
演唱大厅里，一条金色的人鱼流着眼泪轻轻歌唱。她的歌声确实不负人鱼之名，很动听，可其中深深的哀伤和悲痛令台下的人类听众纷纷忍不住落泪。
“妈妈，”肖寂不住地抹着眼泪，“人鱼姐姐，为什么、为什么哭呢？”
母亲揉揉他的头发，声音很轻：“人鱼姐姐她……”
就在这时——所有小潜艇的仓门都打开了！瞬息之间，海水携着海底的冰冷和压力涌进了舱内。
母亲艰难地牵着他向舱外游去。短短的距离那一刻却像是用去了整整一个世纪那样漫长。
然而舱外，是一片血红的炼狱景象。
七十年后的那一天，一场屠杀在海底的演唱大厅里上演。
这一次，人类是被屠杀的一方。
这是一场复仇，而人类、终于付出了血的代价。
人类总是为了满足自身的欲望不择手段，有些罪恶，只有鲜血才能洗清。
母亲用生命保护了他。
那一天，肖寂的童年结束了。
肖寂始终记得那一天，始终记得。
那天，下着蒙蒙细雨，眼前的一切都像是蒙着一层轻纱般柔和。
肖寂又一次尖叫着从噩梦中醒来，消瘦了许多的小脸上满是泪水，“妈妈……”他痛哭出声，嘶哑的童声令人心疼。
但是再也不会有她出现，温柔地哄着肖寂说：“宝宝不哭，不哭，妈妈在这里……”
再也、不会了。
同样在几乎十年以后，肖寂才知道，他是唯一一个在那场屠杀中活下来的孩子。
那些孩子，有的在屠杀中被惊慌逃命的父母抛弃，有的与父母一同死去，甚至也有被父母推向人鱼转移注意而死亡，也有的承受不了那份可怕记忆而自杀……
二
当他得知她死去的消息时，一下子失手打翻了手边的杯子，滚热的液体立刻溅在了他手上，他却浑然不觉。
什么？她……死、了？
他迅速离开了办公室向医院赶去，全然不顾通讯器那头未完的话语和一片混乱的办公室。
她怎么会死了？怎么会？！
他下了飞车，快步走着，完全抛却了往日优雅从容的伪装，走着走着，甚至直接奔跑了起来。
他还没来得及送出他们结婚八周年的纪念礼物啊……
那是他有生以来跑得最快的一次。
冲进医院大厅以后，眼前的景象令他僵住了。
某种直觉让他知道，那满地的残缺尸体之中，有一具就是她的。
他僵立在大厅门口，久久动弹不得。
这是梦，是个噩梦！
没有她的日子是这样的。
他有些不明白，与她结婚之前的自己是怎么独自一人活了那么多年。
他一天比一天更清醒地意识到，原来他们，已经一起度过了八年啊。
八年。
她离去了，他却还在。她的音容笑貌还在他的记忆里鲜活如初，她的遗骸却早已化为了灰烬。她仍活在他的记忆里，仿佛他们从未分离。
只是她带走了他唯一的温暖——那荒凉冰原上唯一的一堆火，熄灭了。不，那温暖本就不属于他啊。
听见隔壁儿童房里传来了嘶哑的哭喊声，他笑了，合上了眼。
他一直是个没有感情的人啊，不是吗？
这个笑容，一如他以往的伪装，优雅、得体，只是——没有丝毫温度。
两年以后，他娶了第二个女人，一个不能生育的女人。
而肖寂，对这一点全然不知。
三
肖寂不明白，爸爸为什么总是工作，总是出差，总是、那么冷漠。直到，那个女人出现在肖寂面前。
原来、如此。
肖寂的眼睛黯淡了一瞬。
妈妈离开以后，爸爸也抛弃了他。
肖寂好后悔，如果他那天没有闹着去听演唱会，妈妈会不会还在？
肖寂垂着头缩成一团，紧紧攥住双拳坐在地板上。
天色已经暗了下去，房间里没有开灯，一片昏暗之中，只有那缩成一团的小小人影，看着格外凄凉。
十二岁那一年的某一天，肖寂单肩挎着书包走在回家的路上——如果那个地方还能被称作是“家”的话。
过长的头发遮住了肖寂的眉眼，让他的面孔显得很阴沉。
“喂！等等——”是一个声调张扬的陌生童声从身后传来。
肖寂本能地停顿了一下，又继续往前走。
不过是陌生人，与他何干？
“喂！等等我会死啊？”那个张扬童声的主人还是赶到了肖寂身旁。
那片灿烂而耀眼的金色，几乎映亮了肖寂的眼睛。
“你叫肖寂是不是？我是Clancy（克兰西）。你的母亲……死于那场意外？”金发的男孩以陈述语气说着。
肖寂抬起了头，脸上冷得没有丝毫表情，一眼看上去神似他的父亲。
“你恨吗？”克兰西问着，随手举起酒杯喝下一大口酒。
“……恨？”肖寂也举起了杯，却只是抿了一口。
入口的酒微辣，是他从未品尝过的味道。
“酒不错。”说着，肖寂又喝了一大口。
浓郁的辛辣迅速袭卷了他的口腔。他只来得及想，这酒比想象中还辣。
“不是吧？这么快就醉倒了！我还没问……”克兰西懊恼地看着醉倒在桌上的人。
克兰西是个话很多的人，混血儿，人缘很好，很贪吃。不过他总是辩解说，联邦没有这些，他是因为好奇才吃的……可是，他、死了。
那一年，克兰西十七岁，和他一样。
四
病床上的克兰西两颊消瘦、面色苍白，满头金发似乎也失去了光泽，但那双蓝眼睛依然光彩熠熠，却格外令人心疼。
“肖寂，我有话要说。”金发少年微微笑着。
肖寂走近了些，“怎么？又想吃什么了？先说好，我真不是什么都会做的。”
克兰西的笑容加深了些，“再近一点，好不好？”
肖寂微微一愣，眨眨眼，弯腰把耳朵凑近了他唇边。
“肖寂，我喜欢你。”他的声音不大，这句话却很清楚。
肖寂有些惊讶地望进了对方的眸子里，只见那蓝，如冰似玉，剔透耀眼，柔情满溢。
“一直、很喜欢。”克兰西轻声说着，笑容很灿烂。
这一次，他的这个笑容，映亮了肖寂的眼睛。
“Clancy，我也、喜欢你。”肖寂轻声回答。
“肖寂，我要吃苹果。”有一天，两人原本静静看着书，克兰西忽然说。
“苹果？”肖寂看他一脸认真不像在开玩笑，认命地放下那本书起身。
“别忘记给我削一削哦——”克兰西笑着补充道。
……
“肖寂，喂我吃好不好？”克兰西眨眨眼，明显有些撒娇的意味。
肖寂只好用水果刀削下一块儿大小合适厚薄相宜的果肉，用嘴唇含住，送到他嘴边。
于是苹果的清香充斥在他们的唇舌之间，这个吻似乎带着些童话的味道。
很多年以后，肖寂才明白，他们的相爱，本就是一场童话啊。
那是个平淡无奇的日子。
“肖寂，”克兰西轻轻唤了一声。
肖寂认真仔细地削着苹果，抬头瞥了他一眼，“怎么？”
“我累了，我们一起睡一觉吧？”
肖寂手一滑一下子掉了苹果，“你说什么——？！”
克兰西微微合上眼睛，声音有一丝低哑，“你想什么呢，我只是累了。”
肖寂平定一下心神，随意擦了擦手，爬上了床，完全没有心思去在意落在地上的那个终于被他削出好看形状的苹果。
肖寂刚一躺下，克兰西立刻从被子里伸出双臂搂住了他，“真好，能这样抱着你。”
“如果我没有患病，也许……永远不会表白，”克兰西说着，睁开了眼，笑容很温和，“我一直认为我是个勇敢的人，但是，肖寂，我不是。我很怕，害怕失去你……”
“不会的，Clancy，你不会失去我……”肖寂说着，声音里带了哭腔。
“嗯，肖寂，我爱你。”
“我也爱你，Clancy。”
那是个对无数人而言平淡无奇的日子，对肖寂来说却不是。就在那一天，克兰西死在了他怀里，脸上是心满意足的微笑。
五
很多很多年以后，肖寂还是常常想起克兰西，想起那双柔情满溢的蓝眼睛，想起那间不大的病房，想起他们一起吃的那些苹果，想起那个心满意足的微笑。
作者有话说第2章 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