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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生小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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灯啪一下打开,吊灯瞬间照亮客厅,略显老旧的欧式风格装修仿佛让人穿越到某个古堡,地面上铺着大面积的蓝绿黄相间波斯地毯,采用纯皮材质打造的黑色沙发搭配金丝楠木,通常放置电视柜的地方是一整面墙的玻璃柜,柜中摆满了各类红酒。
米霜亭赤足踩在地毯上,想了想又从鞋柜中翻找出一双棉拖鞋,轻轻搁到时芳野的脚边。
时芳野目光移向入门处的小型显示屏,上面显示着硕大的二十六度。
“……”米霜亭欲言又止。
“客随主便。”时芳野彬彬有礼地说。
门口的换鞋凳与鞋柜是同色系的暗红,她担心自己方才地上滚、水中游的会弄脏红皮凳,于是手扶墙壁,缓缓低俯下身子。当头部的水平线低于伤口位置时,眼前陡然一黑,只听得咚一声,米霜亭双膝落地,稳稳地将一头栽倒的时芳野搂入怀中,以不容抗拒的力度,将时芳野向后按到凳子上。
时芳野:“……”
不知是不是错觉,尽管现在从她的视角看,米霜亭的身影就像喝醉了一样摇摇晃晃,但仍从她那张似乎只能展现出冷漠与厌恶的脸上,看出一种“你是想气死我吗”的无力感。
米霜亭维持着跪地的姿势,动作轻柔地脱去时芳野的鞋子,握住她的脚踝,拿起那双粉底白点的棉拖鞋,轻轻地为她一只脚接着一只脚穿上。
时芳野深吸一口气,她许久未近女色。米霜亭微凉的指尖划过她旧日疤痕,一股温热自脚踝处蔓延开,酥麻得如电流般蹿升,眨眼间便掌控了整条腿。时芳野不禁有些不自在,下意识地将腿收回。
米霜亭顺势收手,语气平淡地说:“伤口碰水易感染发炎,注意保暖。 ”
时芳野双手撑着墙壁,艰难地站起身来,跟着米霜亭在沙发上落座。那盒麻辣烫静静搁在欧式风格的金黄桌面上,米霜亭从单人沙发后面翻出一个医疗箱,接着拿出一把剪刀,转身面向时芳野。
米霜亭:“这件衣服您还要吗?”
察觉到她的意图,时芳野有些踌躇,“那啥,我能不能先去洗个澡?”
咔嚓一声,米霜亭不由分说剪开她的上衣。时芳野别过脸去,耳朵变得粉红。米霜亭又利落地剪开她的胸衣,夹起棉签,沿着伤口外围仔细地消毒。她沉着脸,目光紧盯着那黑红色的血洞,冷静地说:“可能需要缝针。”
“你会吗?”时芳野呼吸急促,连带着身子也微微颤抖着。
“我会,”米霜亭从箱里取出医用缝合针和聚乙醇酸线,而后抬眸看向时芳野,眼眸平静无波,像深掩于极地冰川下纯色的海,声音轻柔又字字清晰,“只是我这里没有麻药。”
时芳野莞尔,客套中带着试探,“像您这样的水平,制作麻药应该不难吧?”
“……”米霜亭不慌不忙地取出一瓶生理盐水,朝着她前胸的刀口灌去,神色淡然地反问:“警官,您都伤成这样了,就别审我了吧?”
伤口遭盐水刺激,时芳野脸色瞬间变得如覆了一层寒霜般惨白,原本耳尖的那抹嫣红也迅速褪去,变得青白如纸。她不由自主地仰起脖颈,腰部本能地想要弓起,又被她死死克制住,浑身的肌肉都紧绷着,从米霜亭的视角,能清晰地捕捉到她上半身每一寸肌肉线条的起伏,比很多纤秾合度的健身博主还要标致,显然这位警官平日没少进行体术训练。
米霜亭再次清理她的伤口外侧,只见她十指紧握成拳,指节发白,掌心竟渐渐渗出丝丝红色,正洇染开来。
米霜亭柳眉微蹙,忽地抬手一把握住时芳野右胸膛的柔软。时芳野浑身猛地一颤,迅即反制,牢牢钳住对方胳膊,力气大得仿佛再添一分便能将其胳膊折断。
时芳野厉声喝道:“你想干什么?”
米霜亭的瞳孔终于泛起了一丝波澜,但转瞬之间,便化作了那副在弱势情境中楚楚可怜的模样,轻声解释:“您呼吸起伏过大,会影响我为您缝合伤口的。”
时芳野目光冰冷地凝视着她,细细审视着米霜亭的神情,见对方不似作伪,这才缓缓松开手。
米霜亭微微垂首,目光落在自己手臂上那五道深紫色的指痕,相似的指印时芳野手臂也有五道,她嘴角勾起,露出一抹微妙的笑。
时芳野并未留意她的神情,整个人向后仰去,瘫倒在沙发上,像具失去生气的躯体般直挺挺地伸展四肢,随后阖上双眼,淡然说道:“开始吧。”
茗九州的另一头,王宁远拎着一袋橘子回到家中。
“你回来啦?”夏巾敷着面膜,从卧室蹑手蹑脚地探出头,目光落在墙上的挂钟上,指针指向晚上十点整。
“嗯。”王宁远在门口换鞋,随口道:“在做什么?”
夏巾手指对对碰,一脸心虚地回应:“我在打游戏……”
王宁远走进屋内洗手,听到这话后,眉头微微蹙起:“妈不是说怀孕不许碰那些东西吗?”
“可我明天就正式离职咯,在家闲着也是无聊嘛!”夏巾紧追着王宁远进了厨房,瞧他几下子切好一个果盘,忍不住小声抱怨:“你自己整天忙得不见人影,还不许我打游戏!我工作最后一天还撞上了尸体,也不知道会不会吓到宝宝,虽然下午的时候妈陪我去了医院,医生说没什么事,但我还是担心……”
王宁远细心地擦净双手,将果盘推至夏巾面前。夏巾坐在吧台椅上,叉起一块草莓喂给他。
“老公~你也辞职好不好嘛?”夏巾娇嗔着,抱住他的胳膊,将他拉到身旁坐下。
王宁远咽下那颗草莓,目光转向怀孕以来变得无理取闹的妻子,吐出两个字:“理由。”
“今天下午从医院出来后,咱妈担心我碰上这事会对她的孙孙不利,就领着我去了趟灵明祠求签。”夏巾摘下面膜,一脸严肃地说道:“你猜怎么着?”
王宁远:“……”
王宁远很了解自家老妈。王夫人从前是哲学系高材生,一直坚信世上有神明,即便嫁给坚定唯物主义的老王,三十五年恩爱生活也没能让两人相互影响,前几年王夫人学会了玩互联网,又迷上西方占卜,大事小情都要电子算命,坚信自己人到中年即将焕发第二春,抱着老王泪眼婆娑、一天背三遍诀别书,把老王头顶本就没几根的毛都吓白了。
夏巾身着嫩黄色纯棉长袖睡裙,两条手臂搭在吧台上,将脸枕于臂弯,而后侧过脸,双眸一眨不眨地瞅着他,等待他的回应。
王宁远捏着夏巾的鼻子,柔声说道:“不管抽到怎样的签,我都爱你。”
王宁远松开手,与夏巾渐渐拉开距离,厨房灯的映射下,他半张脸隐匿于浓重的暗影里,光影恰到好处地落在脸上,勾勒出仿若石膏像般冷峻且立体的轮廓,他背过身,走向卧室脱掉上衣,宽阔的肩背与窄瘦的腰展露无遗,“吃完就回屋吧,我去洗个澡,明天还得加班。”
夏巾看得一呆,忽然忘了签文是什么。
米霜亭目不斜视地将医疗箱收拾妥当,伸出手指向一处客卧,礼貌地说:“如不嫌弃,您可以在此留宿。”
留宿?时芳野喘息着坐起身。她知道我“叛变”的事?也对,代尔斯研究院都查封了,她如此晚归,且回的是远离研究院、临近市局的母亲家中,想必刚从市局出来。
啪一声,客厅陷入一片漆黑。
米霜亭的声音不知何时飘远了,“时间不早了,有什么事明天再……”最后一个字被房门阻隔,时芳野满头问号地看她仓皇跑远,手撑着沙发艰难起身,在黑暗中疼得一番呲牙咧嘴。
微弱的月光洒下,她只能凭借记忆摸索着墙,一步一挨地走进……客房?自带独立卫浴、衣帽间与小客厅的客房极为宽敞,其装修风格同客厅同为奢华的欧式格调。此间整体以蓝金色为主色调,除客房中央的两米圆形大床上那带有东北花纹的三件套。
时芳野不对屋主品味发表意见,麻溜除去下|半|身衣物,赤足踏入浴室,避开伤口匆匆洗完澡、吹干头发。待飞扑向大床时,已然处于半昏迷状态。
天亮的很快。
米霜亭顶着一对儿黑眼圈,脚步虚浮地飘进厨房,给自己冲了一杯咖啡,如倦鸟归巢般窝进客厅的吊椅里。
不远处,昨夜那盒麻辣烫散发着一股怪异的气息,米霜亭原本惬意窝在吊椅抱枕里,被这股怪味牵扯着,艰难地从抱枕中挣扎着爬起,拎着盛着麻辣烫的塑料袋,在垃圾桶旁犹豫许久又将袋子放回原处,返回厨房煮了一杯奶,来到时芳野的卧房前,抬手敲响了门。
咚咚咚,连扣三下。屋内传出一声重物坠地的沉响。
米霜亭立马清醒过来,紧张地询问:“警官,您还好吗?”
无人回应。
米霜亭心急如焚,急忙抬手砰砰地拍着门,大声呼喊:“警官?您能听到吗?警官?” 话落,也不等屋里回应,转身去寻找备用钥匙。刚跑出去没几步,只听咔哒一声,客房的门缓缓打开,米霜亭的眼眸不禁微微瞪大。
时芳野赤身裸|体地斜倚在门框,红底花被滑落至她的脚边,夏日暴露在外的四肢,与身体中心部位的肤色形成了明显的色差,偏偏四肢修长曼妙,肌肉起伏恰到好处,宛如渡仙窟里刻印的神塑。米霜亭没敢细看她大腿以上、胸部以下的部位,只是隐约间,被她腹部结实的川字晃了下眼。昨天她曾触碰过的那团白软,上面的纱布半散半落,隐隐露出刀口所在。时芳野脸色泛着虚弱的红,扶着门向前踉跄地走了两步,扑通一声被花被绊倒在地。
米霜亭心头蓦地一紧,就在时芳野身体前倾的刹那,她疾步迈开步子,及时在她上半身触碰到地面前,稳稳地将其环抱入怀,用被子将其包裹住,小心翼翼地抱回了床上。
看不出来,这丫头劲儿还挺大。
时芳野仰躺在床上,胸前的纱布被米霜亭轻轻揭开。换药时刺痛如无数把缩小十倍的十字刀,重复着它的主人把刀刺入她胸前的动作那般,毫不留情地将她陷入天旋地转的灵魂,硬生生地拽回昏沉的现实。身体的燥热与眩晕感如潮水般一波波涌来,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忍不住呕吐出来。
口中复杂的味道被燕麦奶悄然取代,她猝不及防地呛咳着,身旁有人赶忙轻轻拍抚着她的脊背。时芳野整个人浑浑噩噩,意识仿佛游进了缥缈云雾中,恍惚间感觉有人在为她擦拭身体,燥热的身体终于迎来一丝凉意,她于这点凉中陷入混沌的意识,不知过了多久,一双手有力地扳开她的唇,苦涩的水顺着喉咙直灌而下。
……阿雨,是你吗?
时芳野很少生病,仅有的几次难免让她印象深刻。
思绪好像回到五年以前,父亲刚刚过世。葬礼上,母亲和姑姑都远远地避开她。那天雨下得很大,葬礼结束她就赶去市局,等待组织对她的判决。幸运女神似乎格外眷顾她,她不仅未受处罚,还被特批授予三等功。她笑着在局里疯了般上蹿下跳,被王局逮个正着,拉去隔壁禁毒队临时充数,淋了整整一夜的雨。
第二天她就病了。
那真把柏雨夜吓着了,难得请了假在家陪着她。疼惜地将她紧紧抱在怀中,耐心地一口接着一口给她喂饭、喂水、喂药。时芳野生病实在吃不进东西,几乎吃一口便吐一口,柏雨夜并只能一遍又一遍地喂着,小心地为她擦拭身体、更换衣物。
黑暗里感受不到时间的变迁,柏雨夜紧紧将她拥在怀里,时芳野醒来时都有些窒息,她清晰地听见柏雨夜压抑的哭声,滚烫的泪一滴一滴落在她脸颊。
时芳野浑身无力,却还是艰难地回抱住对方,声音沙哑道:“傻蛋,哭什么?”
黑暗中一个湿热的吻,轻轻印落在她的额头上,低哑的声音带着几分颤抖缓缓溢出,“……我怕你死了,怕你就这么离开我……”
我怕你死了,怕你就这么离开我……
可我明明没死,你怎么先离开了?
一只手被另一只手紧紧攥住,时芳野噙着泪睁开双眼。窗外天光大亮,明亮的阳光透过氤氲的泪水,如针般刺痛她的眼眸,她下意识地抬手遮挡,手腕处的铁链随之叮当作响。她这才惊觉,自己的右腕被一条冰冷的铁索紧紧缠绕,另一端牢牢固定在床的另一侧。
时芳野侧脸避开炽热的光,左手被米霜亭用双手交叠握在掌心,手背上扎着针,顺着细长是输液管往上看,辨不清点滴瓶里流淌的是什么。
米霜亭正伏在手臂睡着,被掌心传来的轻微挣扎惊扰,她缓缓睁开熬得通红的双眼,声音轻柔且带着几分疲惫,喃喃道:“警官,您要是再不醒,我可要先去了。”
时芳野不禁下意识地问道:“你要去哪?”
米霜亭给她拔掉手背上的针,将脚边那散落一地的瓶瓶碗碗一一收拾好,神色平静,语调淡淡地吐出四个字:“驾鹤西去。” 言罢,抱着一堆物件转身欲走,却被时芳野叫住。
“你刚刚给我输入的是什么?”
米霜亭把仅剩半瓶液体的容器轻轻放在她的床头,下颌紧绷,眉头紧锁,冷冷开口:“你现在有精力来审问我,我起没精力答复你。你尽可带着这瓶液体回局里自行检验,恕我先行告退。”
门砰的一声合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