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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肆行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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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会在这里发现白粉?
刹那间时芳野根本来不及多想,劈手从王宁远手中夺过那部他正欲拨打给禁毒支队长吕玥的手机,思维高速运转,脑海中的思绪如同电流一般迅速闪过。
“不、等一下,这说不定只是包普通的糖粉。”她的嘴唇一下没了血色,胳膊在王宁远铁钳般紧攥的手中,一寸一寸地扳回。
王宁远把脸低下来,眼眸自下往上直直地盯着她,无形间弥散出强烈的压迫感。他几乎被气笑了,深吸一口气,冷冽的声音里带着微不可察的颤抖。
“——你在想什么?你想干什么?”
“黑百合的幕后人是米熳,天仙子的米,米霜亭的米。”
时芳野垂下眼睫,沉声道:“不能继续查了,至少现在不能继续查,你想没想过这里荒废了起码两年,器具药品都被拿的干干净净,为什么偏偏留下这么一包白粉?”
在以往的任何时刻,时芳野始终冲锋在前。即便在伏击无垠的那场战役中,她也未有过丝毫退缩,眉头都未皱一下。王宁远少见的不明白她在想什么。
“天仙子又如何?米霜亭又如何?”
时芳野紧抿双唇。王宁远一旦生气,便习惯于以连续反问的方式与她交流。
“省委吴厅、吴楠,是米霜亭的母亲。”
时芳野面无表情地直视他的眼睛,淡淡道:“我申请出发前,陈队和我说‘吴厅已经打电话给了王局,说她女儿短期内两次积极配合市局办案,是不是市局存在人员配置不足,或办案能力障碍的情况?’王局的意思也是,就算强拘着米霜亭也无济于事。”
言下之意,就算米霜亭是这一系列事件的幕后主使,那就寻一个替罪羊出来,此案便就此了结。王宁远应该是知道的,所以才在米霜亭住所中提出存在第三人的猜测。
其实市局并非对此事完全坐视不理。但泽水的在职领导中,大部分来此任职的不过是积累履历,他们在任期内,仅仅致力于维持表面的平稳,确保不出现重大乱子罢了。
除非后续能出现如“时无垠案”这般占据天时、地利、人和等诸多有利因素的案件,让市公安局将势如破竹般一网打尽所有罪恶,使本地领导坐享这份一举破获大案的丰功伟绩,不然很难撬动泽水现状。
王宁远终于松开手,目光落在她腕骨处四道青紫的指痕,冷不丁问: “你昨晚都做了什么?”
“什么?”
时芳野没跟上他的脑回路,眼里闪过片刻茫然,“哦,你已经听说了吗?”
王宁远微微一笑,“听说什么?我能听说什么?”
得,这是还在生气。
“相亲啊,昨晚晓乐给我弄去相亲了。”时芳野挠挠胳膊上的蚊子包,“乐乐可能也是看出来我打算开始新生活,就给我安排了个靓妹,晚上一起吃了个饭。”
“……”王宁远表情微妙,“你什么?”
时芳野不欲多言,一手将手机搁在手掌递给他,另一手摊开在他面前,“那个,给我。”
王宁远拿过手机,紧接着“啪”地一下,手掌重重拍在时芳野的手上。时芳野疼得“哎哟”一声,立即把那只手缩了回去。
“做什么!”时芳野瞪他。
“做什么?”王宁远将那包白粉放进证物袋,冷笑一声,“给你一巴掌。要私□□品?简直无组织无纪律。这东西我暂时保管,回去就交给吕支队。”
时芳野敢怒不敢言,心说你发起火的样子和王局简直一模一样。
泽水市局,刑侦支队处。刑警们稳健急促的脚步声,与不时响起的严肃交谈声相互交织。
代尔斯实验室的几人配合完警方问话后,手机上交给了技侦,个个如霜打了茄子似的,蔫头耷脑地缩在墙角边蹲着,努力减弱自己的存在感。
记录员张悦率先失去耐心,用手指戳戳蹲在其身旁的米霜亭,奇道:“哎,你真的杀人了呀?”
米霜亭投去一道斜睨的目光,那双下三白眼中涌动着令人胆寒的凶狠。张悦被吓一跳,结结巴巴说:“干干干干干什么这么看我!是你、你杀的快去自首嘛,瞪我干什么?”
技术员田凯急急忙忙地扯住张悦的袖子,本就一脸苦相的面貌此刻更是紧张成了个“囧”字,他双手合十,低声道:“姑奶奶,我求求你了!小点声,别吵吵。”
张悦:“……哼!”
钱德端着泡面路过,被代尔斯研究院的化验员刘文轩拦住。
刘文轩目光不受制地落在钱德手里那碗热气腾腾的泡面,汤正好没过刻度线,被搅和均匀的酱料包裹着弯曲的面,上面盖着香肠和饱满的荷包蛋。
他们刚从审讯室出来,中午还没吃过饭。
刘文轩的肚子叫了一声,似觉丢脸,耳垂通红地说:“你好,钱副支队。请问我们什么时候才可以离开?我的女儿还独自在家,回的晚了,孩子要饿肚子的。”
钱德的视线越过刘文轩,投向其身后的米霜亭。米霜亭在他的注视下站起身来,神情冷漠,眼神直直地与他对视。
钱德微不可察地点点头,对刘文轩道:“这个我说了不算,我得去请示我们陈支队,你们要是饿了渴了有什么需要就和他们说,不用客气。”
钱德随手指向挤在茶壶边等水泡咖啡的警员们,转身“砰砰砰”敲响陈京办公室的门,也不管屋里人有没有回应,径直推门入内。
“陈队,还没吃饭吧?”钱德将泡面搁在陈京办公桌上。
“阿德,你来了。”
陈京自审讯录像前抬起头来,双手覆于脸上,有节奏地上下摩挲,温润的声音里是藏不住的疲惫,“小野和宁远呢?还没回来吗?”
“他们还没回来。你先吃点东西垫垫肚子吧。”钱德黑着脸,活像谁欠他二五八万似的,嘴巴张了张,在陈京的注视中开口道:“魏宏磊的死媒体公布出去了,现在不少记者蹲在市局外面等一手消息,我让人轰走了,但总有那么几个执着的。”
陈京眉头一皱,眼神里似乎在说“抱歉,是我没有尽到责任,劳你费心了”之类的话,“嗯,我知道了。还有别的事吗?”
钱德晃晃手里的牛皮袋,翘着二郎腿坐在一边的沙发里,“还有等你吃完再说。”
陈京于是埋头喝了一口泡面汤。
“对了,晓乐呢?”
“对了,孙建呢?”
时芳野咀嚼着刚从超市买的小面包充饥,同时反复拨打孙建的电话。王宁远“咔嚓”一声掰下一半冰棒,递到她跟前。
时芳野苦哈哈地瞅着他,“完蛋!我把小孙弄丢了,回去钱副队非要骂死我不可。”
王宁远用刚买的驱蚊水朝她的方向喷几下,轻声道:“先回车那边看看。”
午后两三点,一天最热的时候。原本聚集在路边的人们都被热浪赶回屋子。手中的冰棒逐渐地由固态转变为液态,融化后的液体积聚在塑料底部。
“完了,这边也没人。”时芳野从车内翻找出一副墨镜,潇洒地戴起来,“怎么办啊老王?要不分开挨个找人打听吧?”
王宁远坐在驾驶座,长腿一迈,一只脚踏在被烈日晒至干裂的泥地上,泥土在鞋底发出细微的声响,正欲随时芳野一同离开,手机突然嗡嗡响起。
王宁远拿起手机,“是夏巾。你先去吧,我挂了电话再把车往前停一段。”
时芳野:“行,有事电话联系。”
甜到发腻的冰棒被用力甩飞,哐当一声落入岔口处的垃圾桶中,苍蝇被惊散四飞着乱窜,时芳野皱着眉头“啧”一声,绕开靠近垃圾桶的那排房屋,转向另一头。
“抱歉打扰了,请问你们今天中午有没有见……”
“没有没有,俺家没丢猪!”
“砰”的一声巨响,大门狠狠合上,扬起一阵细微的灰尘。时芳野手里拿着没来及掏出的警察证,略显尴尬地挠挠脸。
“嘿!美女姐姐!”约莫八九岁的女孩子在这户人家对门的门后朝她招手,小声咆哮:“快过来呀姐姐!”
时芳野刚到门口就被女孩一把拽住,连拉带扯地拖进院子。
小院空间不大,门口种着辣椒,靠近屋子的空地上建着一座半米高的泥塑别墅,小女孩一溜烟跑进屋里,掀开纱质的门帘回头喊她,“大姐姐快进来!”
时芳野跟随她走进屋内,小女孩警惕地朝屋外张望片刻,赶忙锁上门窗,她洗掉手上的泥巴,扬起下巴示意时芳野坐在椅子上,“姐姐是哪里人?来我们这儿干什么?”
“我就住这片附近,今天陪表弟串亲戚,一不留神走散了。小妹妹,你见过我表弟没有?”时芳野边说边比划,“是一个这么高的大哥哥,发型是这样的,比我头发短些。穿的牛仔裤和灰衬衫,小红鞋。”
女孩擦干手,一屁股坐在床上。
墙体边缘已然出现裂缝,床上靠墙的位置整齐地坐着一排毛绒玩偶,粉色的书柜与黄色的书桌相互映衬,占据室内最大面积的衣柜满到合不上门,无一不能体现出女孩父母对她的疼爱。
“姐姐看我岁数小,以为我好骗呀?”女孩从枕头底下摸出俩棒棒糖,递给时芳野一个。
时芳野接过糖,视线掠过书架上的插着书签的四大名著及福尔摩斯探案集,在女孩对面的椅子坐下,无辜道:“冤枉呀,大侦探!”
女孩颇为受用,努力压制上扬的唇角,正经道:“其实我从见到你的第一眼就已看穿你的身份!其实姐姐你是——”
时芳野屏息,心说难道自己证件刚给她瞧见了?
“大明星吧!”
女孩眼睛亮晶晶的,“你一定是什么大明星,来我们这拍剧拍综艺是不是?”
时芳野推推墨镜,忍俊不禁地笑了,“小妹妹,不是所有戴墨镜的都是大明星。”
“我猜错了?难道这里没有隐藏摄像机吗?”女孩懊恼地挠着头,上蹿下跳地掀起窗帘四处张望,失落道:“我看你长这么好看,又戴着墨镜神秘兮兮的,听隔壁李婶说外面停了辆豪车,还以为是明星呢……”
时芳野朝女孩勾勾手指,朗笑道:“好说好说,你帮我找到那个大哥哥,我就把你也变成大明星。”
女孩眨巴眨巴大眼睛,挤出两滴泪来,“那完了,我不能变成大明星了……”
时芳野生平最见不得人掉眼泪。
她当即摘下墨镜,笑嘻嘻地凑到女孩跟前,将墨镜为女孩戴上。墨镜尺寸相对女孩的脸型偏大,女孩伸手扶住了滑落的镜框。
“现在你也是大明星咯!”时芳野细致地将女孩跑飞至额前的碎发一一捋顺 ,“现在我能不能请教大明星的名字呢?”
“我叫刘佳怡!”女孩展开笑颜。
时芳野眸光微暗。
刘佳怡?刘文轩的女儿?九岁,年龄也对的上,可刘文轩住址填的不是这里。
时芳野微笑着,“刘大明星、佳怡大侦探?你见过我刚说的哥哥吗?”
刘佳怡嘎吱嘎吱将棒棒糖咬碎,支吾着,“唔、我不敢说……”
不敢说,那就是知道。
时芳野掏出两张红票子,“告诉姐姐,姐姐给你买好吃的。”
刘佳怡咬着糖棍,摇摇头。
时芳野亮出警证,揉揉她的脑袋,“妹呀,乖,告诉姐姐认识这个吗?”
刘佳怡点点头,又摇摇头,“爸爸说警察不会一个人出警的,你是假的。”
“我当然不是一个人啦。同行的那个哥哥和我走散了,你帮我找到他,回头我们到你学校表扬你,让老师给你颁奖状。”
刘佳怡还是摇头。
时芳野有些束手无策,又不忍心将审讯的那一套用在小朋友身上。正起身打算再去别家打听,就被刘佳怡一把抱住腿。
“姐姐,你别去——”
“怎么了?”时芳野被磨的没了脾气。
刘佳怡犹豫好一会儿,小嘴巴张了又合,合了又张,最终还是鼓足勇气道:“我爸爸说过,这里的伯伯婶婶都很讨厌警察。叫我平时也少和他们打交道,说伯伯婶婶不是好人。”
时芳野奇道:“不是好人?那怎么敢让你和他住在这儿?”
“这里和爸爸工作的地方很近,也和妈妈的坟包离得近……爸爸有空经常领我去看妈妈。”刘佳怡小嘴一撇,眼泪吧嗒吧嗒地滚落,在衣服上洇出了一小片湿痕。
“好了,不哭不哭。”时芳野半蹲着给她擦泪,赶忙转移话题,“说起来,今天是星期四,你怎么没去上课?”
“现在是暑假呀。”刘佳怡乖乖接过纸巾自己擦,“而且我又不爱上学,学校里教的我都不喜欢听,就总装病请假。”
“那怎么行呢?你爸会担心的。”
“没关系,我有代尔斯综合症,我爸已经习惯了。”
时芳野瞳孔猛缩,“你说你有什么?”
刘佳怡擤着鼻涕重复一遍。
时芳野有些结巴,“那你、你患病多久了?”
“不记得了,我记事起就是这样……不过小的时候,村里的人都说我是神经病,后面妈妈死了,我和爸爸一起生活。爸爸说我这是代尔斯综合症,才不是神经病——爸爸说代尔斯综合症是很善良、很美好的人才会得的,说我们都是神仙派下来的小仙子,是最勇敢、最宝贵的小孩。”
刘文轩的妻子于四年前因病离世,也从那时起,刘文轩加入了代尔斯研究院。照此说法,代尔斯研究院已然取得如此卓有成效的研究成果了吗?
“大姐姐,你说我爸爸说的对吗?”刘佳怡眨着大眼睛。
“那当然咯,佳怡就是世界上最勇敢、最宝贵的小朋友!”时芳野顺势道:“那佳怡是不是应该告诉姐姐,姐姐的同事到底哪去了?”
刘佳怡小声说:“我、我吃过饭后去超市买糖吃,回来的路上看见那个大哥哥被鲍爷爷拐回家了……”
时芳野迅速起身,温声道:“乖,告诉姐姐鲍爷爷家在哪。”
陈京飞速将泡面吃完,连汤也咕咚咕咚喝的干净。末了,他麻溜地擦了擦嘴,把桌面也收拾得利索。
陈京有些急迫,“现在可以说了吧?”
钱德反手将手机屏幕亮在他眼前,“这是于魏宏磊死亡前两日天泽大楼周边建筑的监控。”
画面时间为凌晨三点,一个五六岁大的孩子蒙着叮当猫样的面具,背着粉红色的名牌双肩包,沿着泽天大楼的空调外机搁板,一点点爬上十一层,也就是魏宏磊办公室的楼层。截至当前画面,因拍摄角度的局限,无法确定对方是否进入魏宏磊的办公室。
“这个年龄段的孩子体力上应该很难达到。”陈京双手环在胸前,整个人仰靠在椅背上,“成年人、侏儒、杂技演员?去查周边地段有没有拍到那人来路,还有附近所有侏儒档案,及相关杂技团。”
钱德亮出手中的牛皮袋,“都在这里,基本锁定嫌疑人为申勇,男、34岁。请假时间也对的上,于今天中午才返回杂技团,晓乐已经带人去抓了。”
“干得漂亮!”陈京激动地拍拍钱德的背,“还是我们副支队办事利索!”
钱德举起双手,“哎~我可不敢冒领功劳,都是郭大小姐看你着急上火,亲自跑技侦组转了一圈。发现魏宏磊的柜子里有巧克力和压缩饼干的碎渣,和夏巾确认魏宏磊不喜欢甜食,一日三餐也都规律,不需要用到压缩饼干。她就推测会不会有人埋伏在柜里,等没人的时机下手再伪装现场,然后她就去调监控挨个排查,最后找出这段影像。”
“辛苦了,大家都辛苦了!”陈京兴致勃勃,正又开口想说些什么,被突兀的电话铃声打断了。
钱德下意识地在衣兜上下摸索,随后,他的目光落在陈京放在桌面的手机上。
陈京接起电话,“喂?”
“陈队,南郊区肆行山公路,请求支援!”电话里传来时芳野沙哑急促的声音。
陈京立马给钱德打了个手势,钱德转身冲出门去。
“我们立刻出发!”陈京低声问:“出什么事了?”
“——孙建被绑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