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日君再来》等闲之贝

92、强闯

　　凝姿缓缓地转过身来，方氏吃惊地看着她，明明还是那张脸，没大差别，然而却大大失色了：肤色暗沉，零星散着几点或大或小雀斑，眼皮有点浮肿，往日春山般的黛眉变得清浅散淡，眼袋略大，使得那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有点呆滞无神，嘴唇苍白干裂，浅浅两撇八字法令纹凭添了岁月的痕迹，总之，凝姿还是凝姿，然而已由璞玉变成石头，珍珠变成鱼眼，毫无往日明艳。
　　阿茂毫不惊奇道：“大姐姐好丑了。”
　　“没化过丑妆，会不会有点过头，阿娘你说呢？”阿君撇了阿茂一眼，笑咪咪地对方氏道。
　　“不过头，就这样。阿君你手真巧，近看也看不出来是画的。”方氏恨不能再丑点，这个妆还是保留了凝姿完美的鹅蛋脸、挺直的鼻梁，还是中上之姿。
　　“明天出去前我再把阿姐的牙齿染黑点，阿姐你看到他要裂嘴笑一笑，吓他一吓。我怀疑是那天花灯会上被他看到的，否则没那么快寻到咱家。所以他应该没看到阿姐的体态，我再教你走难看的步态，越发恶心一下他。”说着扯起裙摆，走了几步外八脚给凝姿看，“喏，就这样走。”
　　因为她和阿茂，凝姿才会迅速被顾天一注意到，阿君很内疚。
　　凝姿看阿君怪模怪样的走姿，边笑边学。
　　“嗯，就这样，咱们明天就出去。”
　　“为什么不现在就出去，白化了这么久的妆。”
　　“咱们今天刚拒绝了，现在应该是心情郁郁地躲在家，怎么能若无其事地出门呢。”
　　“阿君说得对，明天让人去打探打探顾、那坏蛋的行踪，有的放矢才能事半功倍。”
　　方氏实在不愿意提及顾天一的名字，干脆跟着两个孩子称呼其为坏蛋了。
　　下午，阿苗提前了一个时辰回家，脸色阴沉地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知道在干什么。
　　晚饭时，神情已无异样，仿佛随意地问道：“我听说顾家上门提亲，太太拒绝了？”
　　说着偷偷瞥了眼凝姿，凝姿脸“腾”地红透了，拿着汤匙的手剧烈颤抖起来，眼泪刷地流了下来，放下汤匙，双手捂脸扭身跑回房去。
　　阿苗顿时手足无措，结结巴巴地道：“对、对不起，我就是想问太太有什么应对办法，那小子未必肯死心。”
　　方氏叹了口气，眼角泛红道：“阿信和阿惟都不在家，”俞立信被安沭明派去州府公干，俞峻惟昨天也被安景云邀去跟着安沭明下乡视察秋收，“我也没个商量的，刚才阿君给阿姿化了个丑妆，说要特意往那坏蛋面前走一趟，让他死心，我看还可行。”
　　阿苗亲身体验过阿君的神乎其技，想了想，也颔首赞同：“行，先度过眼前难关再说。太太放心，这几天阿姿出门的时候我会在暗中跟着，不会让她出事。”
　　方氏大松口气，站起身福了一礼道：“多谢阿苗师父。”
　　阿苗耳根渐渐红了，忙还礼不迭。
　　本想建议俞家搬去京城，然而公子却一再告诫他不能让小小的俞家进入别人的视线，只得把话吞回去，罢了，不过一个小小纨绔，收拾起来也不难。
　　然而所有人都低估了顾天一的“痴情”和“执着”，晚饭还没吃完，前院传来“汪汪”的狗叫声，管洒扫的王婆子满脸惊慌地跑进餐厅：“太…太太，有、有强人闯进来了！”
　　紧跟着王婆子涌进餐厅的是一阵粗嘎嚣张的叫声：“大喜大喜！我家八爷来了，快把你们太太请出来！”
　　方氏“嚯”地站起来，不提防大肚子重重地顶在餐桌边沿，一阵剧痛传来，阿君吓得急忙扶着她问：“阿娘你怎么了？”
　　方氏眉头紧皱地撑着桌面，待那阵痛楚缓过，咬紧牙道：“我没事，我出去看看，你和阿茂赶紧回房去，阿君你看着阿茂，不许出来。”
　　阿苗皱眉道：“太太你坐着吧，我去就行了。”
　　方氏又气又怒又有些慌张，听阿苗这么说，心略定了些，“劳烦阿苗师父，我和你一起出去会会他们。”
　　阿君招手把王婆子叫到身边，吩咐道：“王妈妈，你悄悄出去，别让那些人看到，把阿顺叫上，你们俩快去县衙，你找贾夫人，就说阿娘可能快生了，请她把魏嬷嬷赶紧派过来。让阿顺去找安大人，啊，安大人不在，去找我二叔，就说顾天一来咱们家抢阿姐，害得阿娘要早产了，请他带几个人来保护阿姐。记得别惊动那些坏人，出了门就快跑，知道吗？”
　　俞家离县衙不算远，快跑两刻钟应该会到，比套车方便，且套车动静太大，恐引起顾天一注意。
　　魏嬷嬷是贾夫人从京城带来的擅长接生的老嬷嬷，贾夫人的几个子女都是她接生并带大的，经验丰富，因安沭明看重俞立信，两个儿女又与俞家孩子交好，且方氏本人也大方稳重，谈吐高雅，故贾夫人也有意示好，经常派魏嬷嬷来给方氏摸胎把脉，并允诺方氏临盆时让魏嬷嬷接生。
　　王婆子也吓坏了，连连点头，转身贴着墙根慢慢溜出厅堂，回头看不见那些人了，撒腿就跑。
　　打发走王婆子，忙忙拿了化妆工具到凝姿房间，“阿姐快来，化妆！”
　　凝姿闻言从沙发上跳起来，三两步跨到临窗妆台边坐下，手中的丝帕颤抖着胡乱抹了几把脸，闭上眼死命控制着不流眼泪。
　　阿君快手快脚地在凝姿脸上忙活着，凝姿哭得双眼红肿，眼妆就简单多了，再把肤色画黑沉暗淡，鼻梁画得宽扁些，点上几点雀斑，嘴唇画得苍白干裂，一刻钟搞定。
　　阿君端详着成果，道：“阿姐赶紧下去，别哭，把妆哭花了就不妙了。威胁他若用强，你就死给他看。顾坏蛋是京城来的，别让他把师父认出来。”
　　凝姿点点头，“嗯”一声，急急出去。
　　阿君且不跟着去，省得顾天一看到她，越发新仇旧恨一起算。且也怕阿娘万一真的早产，找出炭炉及去年用剩的炭，生起炭炉，架上水壶，把几支新剪刀及一小扎棉线扔进去煮着。
　　把准备好的手套、手术衣、口罩、一大叠棉帕、卫生巾及一瓯蒸溜的高度白酒统统拿出来放到产房里，在产床上铺两层厚厚的棉絮，再铺上一层油布，最后铺上厚实柔软的棉布床单。产床是仿现代的，窄窄的，床尾有两个架腿的脚架。
　　想了想，又揭起床单把油布撤去，棉絮脏了扔掉就是，油布不透气，阿娘躺着会不舒服的吧。
　　再拿来棉花、竹签，卷了大大小小几十个棉签放在盘子上，盘子及上面铺的棉布也都经过高温蒸煮。
　　环顾产房，现代产房中应该准备哪些东西她根本不知道，叹了口气，不知道也好，知道了这儿也打造不出来，只会更难过。菩萨保佑，愿阿娘顺顺利利平平安安地生产。
　　却说凝姿冷着脸去了厅堂，正看到顾天一一脚踩在黄花梨太师椅上，一手把桌子拍得啪啪响：“你这老女人就是不识抬举！我这样的女婿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你还敢不满意？哼，别敬酒不吃吃罚酒，今儿你是应也得应，不应也得应！”大手一挥，“走，明儿过来抬人！”
　　方氏脸色苍白，双手捧着肚子，整个人摇摇欲坠，却口齿清晰一字一顿道：“顾公子除非把我全家都杀了，否则你若用强，我必拚死上告！”
　　顾天一气得抬脚就踢，阿苗眼中精光暴闪，霎时又垂下眼睑，收敛起全身气势，往前一步站到方氏面前，看也不看顾天一。
　　幸亏顾天一的随从里有晓事的，知道这孕妇是万万踢不得的，万一弄出人命，八爷顶多挨一顿打，自己却是有性命之忧的，眼疾手快一把抱住顾天一劝道：“爷，八爷，看在美人儿份上，别跟她个乡下愚妇一般见识。咱先回去，明儿来抬人就是。”
　　混乱中凝姿一脸冷然地迈进厅堂，抬高声音道：“朗朗乾坤昭昭日月，岂容尔等作恶！你明日尽管来抬人，但抬走的只能是我的尸体！我相信我家人会为我讨回公道的！”
　　原本清脆的声音此时嘶哑干涩，却干脆决然，顾天一呆呆地看着她回不过神来，扯扯身边的随从疑惑道：“你仔细看看，这个是不是那天晚上那个妞？我咋看着不象呢？”
　　随从仔细看了看，肯定道：“回八爷，应该是那个妞，但就是没那么好看了，奇怪。”
　　另一个随从白了他一眼，对顾天一谄笑道：“八爷的眼睛亮着呢，怎么会看错？那天是晚上，灯光照得人脸上红红白白的，妞儿们出门肯定要搽脂抹粉，自然看着比现在好看了。”
　　方氏看到凝姿出现，一急之下，腹内剧痛，眼前发黑，人就往地上滑去，“阿姿你快回去，别出来……”声音渐渐虚弱至无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