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日君再来》等闲之贝

78、又来一个？

　　苏丽水低着头局促地站在苏氏身旁，穿一身藏青色细棉布衣裙，单薄得很，虽没补丁，但也洗得发白了。对俞立信们行个深曲膝礼，低眉垂眼道：“阿水什么都不会，只有一把粗力气，请表哥表嫂尽管吩咐，多多指点，阿水定尽心竭力，服侍好阿姑。”
　　大家纷纷还礼，刘氏拉着苏丽水的手热情地道：“阿娘啊，我看阿水表妹真是漂亮，这模样一看就是踏着阿娘的脚步长的，安沙苏家是不是专出美人啊？只是可怜见的，怎么这么瘦？缺什么少什么只管跟我说，别跟表嫂客气，把这里当自己家才是。”
　　苏氏满脸骄傲道：“不是我自夸，我们苏家的女子，个个都是村里一枝花，求亲的人都踏破门槛了。阿水最象我年轻的时候，我一看就喜欢，这才把她带回来，让她服侍我些时日，算是替你们尽孝道，回头你们一家出一身衣衫给阿水，出来得急，忘了带她的行李了。”
　　苏丽水满脸通红地嗫嚅道：“不用不用，阿姑，我自己去买布来做。”
　　刘氏急忙笑着打断她的话道：“阿水表妹你这就太客气了，你远来是客，别说一身衣衫，头面首饰也得一两套，大嫂你说是不是？”
　　方氏微笑道：“二弟妹所言极是，阿水表妹就把这里当自己家，别外道才是。”
　　文氏道：“阿娘，我有两件未上身的衣衫，现在也穿不了，先给表妹穿吧。”
　　苏氏满意地道：“嗯。阿水比阿成大，你要叫表姐才是。”
　　苏氏娘家在乡下也算薄有田产，这苏丽水乃苏氏堂弟的二女儿，十六岁出嫁，一年不到夫君一病殁了，婆婆怪她克夫，对外只说守孝把她关屋里往死里虐待，后来还想把她嫁给五十多岁的老鳏夫，她抵死不从，趁个台风来临的瓢泼大雨之夜，婆家看管松懈，偷跑回家，求父母送她出家当姑子，父母终是心疼留在身边，哥哥嫂嫂却很嫌弃，把她当丫鬟使唤，日日针线做到三更半夜，心里又苦，二三年间就熬得形销骨立，突然多年未见的姑母说要请她去做客，直到坐上牛车，牵着姑母的手才确信自己暂时脱离了牢笼。
　　苏氏自认摸清了俞立信的心思，不爱美色，送上门的轻佻女子看不上眼，那就给他一个贤惠能干的正经女子，天长日久不信他不动心。至于苏丽水愿不愿意苏氏则根本没想过，连刘玉容这个美貌黄花大闺女都愿意给阿信做妾，苏丽水一个受尽虐待的青年寡妇脑子有疾才不愿意呢。
　　方氏收拾了两身不怎么上过身的衣衫、一件半旧厚棉衣、一双麻底厚棉鞋、一根银簪、一只银镯子，叫凝姿送过去，阿君道：“阿娘，我送过去吧，顺便看看新表姨。”
　　方氏道：“她是你阿爹的表妹，你该喊表姑的。阿君，你阿嬷不待见你，你还是别去凑热闹了，小心又吃亏，让阿姐去吧。”
　　阿君道：“今天表姑刚来，阿嬷有气也会忍着，不会拿我怎么样的。听说表姑很美貌，我去看看是个怎么样的人，好做打算。”
　　苏氏一看到阿君就头痛，“阿君，天这么冷，你小人仔不在家取暖，跑出来做什么？看着凉了让大人心疼，有事还是让你阿姐来吧。”
　　阿君露出一个甜甜的笑容道：“谢谢阿嬷关心，我不冷。”一边解开小包袱，取出银簪、银镯递给苏氏，“这是阿娘给表姑的衣衫鞋袜，还有见面礼。”
　　“嗯，你阿娘有心了。”苏氏对方氏的大方倒不觉得意外，接过来掂一掂，又看了看，随手放在桌上。
　　文氏听到阿君的声音，生怕阿君吃亏，忙抱了两身衣衫出来，笑道：“阿娘，表姐比我高，这两身衣衫当初做长了，还没上过身，给表姐先凑合着穿，等下次买布给表姐做新的。”
　　刘氏牵着阿青，也拿着两身半旧衣衫递给苏氏，把一根簪子跟方氏送的银簪放在一起，亲热地拉着苏丽水的手道：“阿水表妹，我很久没做新衣衫了，这旧的你先凑合着穿，等以后咱们再做新的。这银簪是我给你的见面礼，你别嫌寒薄。”
　　文氏红了脸，两位嫂嫂都给了见面礼，自己却只有衣衫，当初阿嬷给她准备嫁妆时，觉得金银首饰华而不实，还是银子在手心里踏实，所以只准备了四季衣裳和各样必备用具，另加五两银子和两吊铜板，这在农家人里算是极厚的嫁妆了。她目前戴着的是俞立成给买的，她舍不得给别人。
　　苏丽水难为情地红了脸，朝她和文氏福了福道：“多谢表嫂们！阿水给各位表嫂添麻烦了。衣衫我收下，银簪子决不敢收。我在家常做些针线，表嫂们有什么针线活，我可以帮着做，只是活计粗，请表嫂别嫌弃。”
　　临出门前她阿娘递了个小包袱给她，却被二嫂给抢下来，她知道两手空空原不该来，可是苏氏的邀请对她而言就象漫漫长夜中的一线曙光，朝着这一线希望，毫不犹豫地奔来，她已经厌倦极了，曾经无数次想了结自己的生命，却总有丝不甘愿：自己才二十岁，脸上还没有一丝皱纹，头上没有一根白发，难道人生就此无声无息地结束？自从出了嫁死了夫婿，更是成了罪人似的，父母也只能护着让她吃饱饭，她想不通：为什么男人死了妻子守个一二年再续弦旁人还要赞他有情有义，女人死了丈夫就是命硬克夫人人可以作贱？
　　她这一辈子除了出嫁，还从来没出过村子，这次出来见见世面，替自己争取一线生机，凭自己的针线养活自己，若做得好的话也许还能些微报答阿姑的恩情，若不好，顶多就此了却余生罢了。
　　阿君拿起刘氏的簪子掂了掂，大声赞道：“二婶对表姑真好，这个簪子比我阿娘给的更粗哦。”
　　“阿君你这孩子就是手贱，什么都乱摸，快放下！”
　　阿君笑嘻嘻，不在意地道：“我阿娘这根簪子平时常戴，我熟悉，二婶的这根我好象也眼熟，呀，怎么好象阿红经常戴在头上的？”抬眼朝刘氏身后的阿红（刘氏的丫头）头上认真端详，“阿红，你今天头上空空的了，是不是二婶要赏你一支更好的？咦，看着比我阿娘的这根粗，怎么却轻了许多？”
　　阿君的声音又脆语速又快，刘氏根本来不及阻止，劈手夺下阿君手里的簪子，气恨恨道：“眼皮子浅的贱丫头！你懂得什么，乱翻腾！”
　　阿君眨着无辜的大眼睛委屈地道：“二婶，我只是好奇而已，我年纪小，有不对的地方你教导就是，至于大过年的一直骂我嘛。”
　　哼，想拿个空心镏银铜簪混水摸鱼，偏不让你如意！揭了你的画皮，美貌的表姑大约、应该不容易受你蛊惑了吧？
　　“阿嬷，我阿娘说了，今天来不及准备，请阿嬷和表姑明天到我家去吃中饭，给表姑接风洗尘。二叔二婶、三叔三婶也去，咱全家聚聚。”阿君歪头看着苏氏笑咪咪地发出邀请。
　　苏氏对方氏的识趣越发满意了，如此一来，阿水就可以名正言顺地出入阿信家了，以后方氏肚子越来越大，阿水经常过去帮忙操持家务、打扫擦洗，还怕阿信看不到眼里？
　　“好，好，回去让你阿娘做些简单的菜就行了，她现在身子不便，别太操劳了。”苏氏笑得合不拢嘴，回头对苏丽水道，“阿水，你也过去，跟你大嫂道个谢。”
　　苏丽水应了声，站到阿君身边。
　　“二姐姐，你不请我吗？”小阿青眼泪汪汪地瘪瘪嘴，委屈巴巴的。
　　阿君忙拉她的手哄道：“当然要请了，你是咱家最宝贝的小姑娘，必须得单独请才行。阿青小宝贝，明天请你去伯伯家吃饭，你去不去啊？”
　　“去！”阿青破啼为笑，重重地点头。
　　翌日，晴了许久终于迎来绵绵春雨，天阴沉沉的，小雨如丝般不断扯落，潮湿阴冷，树稍上、屋檐下，滴滴答答的，听得人更冷到骨子里。
　　辰末刚过，苏氏就打发苏丽水过去帮忙，方氏忙迎了她进来，见她穿着昨天自己送的棉衣、棉鞋，微微颔首，请她坐下，苏丽水拘谨地曲了曲膝，稍显局促道：“大表嫂，我、我不坐，我来帮忙，大嫂，我该做什么？”
　　方氏拉她坐下，笑道：“今天下雨天冷，不炒菜，咱一家围一起吃火锅，没什么事，只你别嫌寒素才好，你是客，哪能让你做事呢。”
　　苏丽水不肯坐，红着脸道：“我、我算哪门子客呢，给表嫂们添了很多麻烦，我在娘家什么事都会做，洗菜、切菜、炒菜、烧火都会，大表嫂，你就让我做吧，否则我心不安呢。”
　　“既这样说，那我就厚颜劳动你了，来，你帮忙烧火吧。”方氏只好带她去厨房，递给她一件靛青连袖大围裙，“你穿上围裙吧，这天潮着呢，衣裳洗了干不了。”
　　苏丽水依言穿上围裙，端起地上放菜的盆子就要往河边：“大表嫂，我去洗菜。”
　　方氏忙拉住她，笑道：“就在家用热水洗菜。河水冷着呢，你年轻姑娘家可不能下冷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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